扶九篇
我叫扶九，乃是天地一蜉蝣，朝生暮死，一生短暫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人界有詩形容人類一生的短暫，比如：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卻不知，作為蜉蝣一族，我們多羨慕人族有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壽命。
於我們蜉蝣而言，即便再短暫，那也是我們的一生。
當朝陽冉冉升起，我們有生命的那一刻開始，傳承記憶告訴我們，當落日餘暉灑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便是我們的離開這個世界的瞬間。
朝生暮死，是蜉蝣一族的宿命。
即便這樣，我們依然努力生活。
我以為我的一生也會和我周圍的同伴們一樣，或焦躁，或不甘，或平淡無波，只不過是人世的一天，是神族的彈指一瞬間。
我有意識時，還是一隻停在水面的一隻小小蜉蝣，細微如塵埃。
卻沒想到，會遇到那樣一個燦爛明媚，而又可愛嬌軟的少女，她告訴我說，她是龍，金燦燦亮晶晶，有世上最漂亮最亮眼顏色的金龍一族。
我看向同伴們，他們茫然而不知，各自忙活著各自短暫的一生。
或許是因為我抬起了翅膀，女孩伸手將我捧在了掌心。
她說：小蜉蝣你好啊，我叫秦呦呦，今年八百歲，剛成年。你呢？多大了？
我顫抖了一下翅膀，抬起頭看了看正當空的驕陽。
驕陽似火，我們的一生已經過半。
我在想，我要怎樣回答她這個問題。
我只是一隻渺小到塵埃裡，幾乎入不了世人眼的蜉蝣，我聽懂了她的話，卻無法回答她。
一隻小小的蜉蝣，連和她說話都不能。
我知道了我與族類的不同，那瞬間，我有些捨不得我的一生那麼短暫。
她的笑容那麼好看，她臉上淺淺的梨渦那麼漂亮可愛，她將我捧在掌心說話時，琉璃般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好像陽光灑在睡眠時的點點碎光，亮眼又吸人。
她用甜軟的嗓音問我：“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依然說不了話，我努力想說話。
最終只能不甘又遺憾地輕輕煽動著翅膀回應她，表示我聽懂了，但我沒有名字。
她聰慧至極，明白了我的意思，眨了眨琉璃般的大眼睛，用軟嫩嫩的笑容輕輕碰了碰我柔弱至極的翅膀，輕柔而小心翼翼。
“還沒有名字對不對？不如我叫你扶九吧，將來和鯤鵬一樣，能扶搖直上九天。你這麼小，是不是剛出生，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荒海深處的老爺爺說，天生萬物不論個頭大小，不論能力大小，總有其存在的意義，我其實不是很懂。但是今天遇到你，我忽然懂了。”
“天生萬物不平等，有些人生來高貴，比如我的那些家人們，有些人天生被厭棄，比如我，出生就被夫君孃親丟進了荒海里，我聽老爺爺說，我攜九幽冥火出生，那是地獄冥火，不該出現在一個小仙君身上，所以我生來不詳！”
她忽然露出一個非常燦爛甜軟的笑容，將我挪到一隻手上。
空出來的那隻手纖細瑩白的指尖一動，一串幽藍色的火苗從她粉嫩圓潤的指尖冒出。
“扶九你看，九幽冥火其實很漂亮對不對？這麼漂亮的九幽冥火怎麼可能不詳呢？其實是君父和孃親不想要我吧。”
我剛要安慰她，她眼底的難過只有瞬間，然後又露出軟乎乎的笑容。
“不過沒關係，我現在有扶九你了啊。”
“扶九你是上天送給我的寶貝，我們註定相遇，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
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覺，太溫柔太美好。
因為她的存在，讓我避免了像同伴那樣成為這一片水域中其他生物的吞噬，我是唯一一隻，安安穩穩從日暮出生，一生順遂得不可思議，在日落時緩緩閉上眼睛的蜉蝣。
我的一生，如此短暫。
因為她的存在，漸漸生出些許不甘。
尤其是看到她眼睛裡溢位淚花，在大雨滂沱中哭得撕心裂肺，一聲聲喊著“扶九”時，我胸腔中那股不甘，越來越烈，越來越猛。
她是龍，上古神龍族。
那時候我尚且不知道，原來她一哭就會下雨，稍有不留意，就會在人間引起災禍。
因著我一生的結束，她哭成了淚人，小河變大江，大地變汪洋。
我最後的意識裡，大地顫抖，雷鳴電閃，紫色的閃電咆哮奔騰，漫天雷霆將大地變得宛如白晝，那個嬌軟可愛，護了我一生的少女，她才剛剛成年。
她被困荒海多年，哪怕再思念親人，也乖巧地從未踏出荒海半步。
哭聲被雷聲吞沒，卻仰著頭看向被雷電撕裂的天空，她的聲音帶著哭腔。
“扶九是我唯一的朋友，他就這麼沒了，我連哭的資格都沒有嗎？”
“你們要他死，我偏要他生！”
“天道不滅，六道不消，以我上古神龍心頭血為祭，今日我所護之人，與宇宙洪荒同在！”
一聲淒厲至極的龍吟吞沒了我最後的意識，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我漫長無極的生命裡，聽到的最動聽又最悽美的情話。
蜉蝣的一生雖然短暫，卻和人類一樣有生命每個年紀會有的情感。
當我從新生到年少時，我就喜歡上了她。
那一天，是我的一輩子，我能給她的唯一的一輩子。
可最後，是她以上古神龍族漫長無際的生命換了我一命。
我的身體在雷劫中迅速消散，重組，消散，重組……
九幽冥火如同有生命一樣鑽入我眉心。
或許是因為我戾氣太重，又或者執念太深。
等我意識再清醒時，我已經殺遍六界。
鮮血為衣，嗜血成魔！
我成了六界人人為之變色的可怖大魔王！
直到我殺到她的君父，九重天天君面前。
她的殘影擋在了我森森戾氣前。
“扶九！你是我的扶九對不對？”
“你為什麼變成這樣了？”
“都是我不好，是我沒保護好你，讓你入魔……”
“扶九，不要再殺了，因果輪迴，對你……很不好的。”
她最後笑了笑，有釋然，有不捨，看到我眉心隱隱跳躍的九幽冥火，她輕輕抱了抱我。
她說：“看到你還活著，我就放心了。”
她說：“扶九，再見。”
對！
再見！
我相信我們一定會再見！
我親自送她入輪迴！
連帶著我的本命元神和她一起墜入現世！
我收斂所有戾氣！
我用萬年青蓮為她重塑身體！
我等她回來！
百年須臾而過，當我再睜開眼時，對上一雙含笑明亮的眼睛。
她軟軟一笑：“厲城哥哥，原來你就是我的扶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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