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了一夜的寒風漸漸遠去，陽光透過鬆散的雲層，照耀著不淨世殘破的校場。
經歷了昨夜那一場惡戰，不淨世引以為傲的演武場一夜之間變成了一片廢墟，那些神兵利器留下的劃痕像是醜陋的傷疤刻在地面上，正中間的演武臺更是被砸得粉碎，雕刻著宏偉圖案的白玉石被劈成了碎塊，狼狽的散落在校場各處。
聶懷桑安靜的坐在校場的主座上，看著底下的聶家弟子忙忙碌碌的收拾殘局，手中的扇子緩慢而規律的搖動著。
“宗主。”
一名管事模樣的男子，小心翼翼的靠近了他。
“各大家族都回去了，但賈氏那老宗主……看起來似乎快要不行了。”
聶懷桑目不斜視，只是堪堪嘆了一口氣：“多行不義必自斃，賈宗主這次……要挾我們強迫江晚吟未果，就算活著回去了，日後，藍氏江氏也不會放過他的。以其如此，不如就這樣撒手西去，說不定還更輕鬆一些？”
“那您說……藍氏江氏，會不會放過我們？”男子帶著一絲不安問到。
聶懷桑抿著嘴笑了笑，“啪”的一聲合上了手中的扇子站了起來。
“我不知道啊，我怎麼會知道呢？”
男子一愣，連忙點頭道：“是，是。”
聶懷桑看了他一眼，又把視線轉向破碎的校場，眼底閃過一抹yin沉的神色，但很快就恢復了原來瀟灑風流的表情，再度緩緩搖起了扇子。
“罷啦，罷啦。昨天一夜沒睡，我困啦，你帶人把這裡好好收拾收拾。”
“是，小的明白。”男人連忙應道。聶懷桑也不再理他，晃著扇子，邁著看似輕鬆的步子走回了自己的居室。
在侍從的服侍下換上了睡袍之後，聶懷桑便屏退了所有下人，獨自關上房門。待下人都遠去，他才轉身背頂著門，昂頭閉上眼睛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懷桑。”
突然響起的聲音令他渾身一跳，嚇得幾乎要血液逆流。循聲抬頭，就看見了屹立在窗邊的高挑身影。
聶懷桑喉頭一滾，冷汗一剎那就沾溼了剛換的睡袍。他這時才反應過來，聶家的結界昨晚就被眼前這個看起來優雅柔和的男人破壞了，再加上與自己的兄長曾經關係密切，藍曦臣現在出入聶家簡直是易如反掌的事，
“曦臣哥……”
他表情一垮，露出了極致的懦弱膽怯，連聲音都激烈的顫抖著。
“曦臣哥，真的不關我的事啊。賈氏那個老宗主逼我的，我本來不想聽他的話的，但是他勢力太大，我不敢不聽啊，我還派部下偷偷給江宗主通風報信來著，不信你可以回去問問江宗主。曦臣哥，你一定要相
信我……”
藍曦臣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裡，卻只是垂下眼睛沉默了片刻，才又緩言道：“懷桑，你不用擔心，我只是有些話想和你說。”
“啊？”聶懷桑愕然了半刻才緩過神來，左看右看了好一會兒，才防備的向前走了幾步，“那，曦臣哥，你坐，你坐。”
藍曦臣點點頭，走向書案前坐下了，聶懷桑也跟著他，磨磨蹭蹭坐到了他對面。
“曦臣哥，江……江宗主他還好嗎？”
聶懷桑先打破了沉默。藍曦臣抬頭，對上了了聶懷桑的視線。四目相對的一瞬間，無端的便有一股肅殺之氣襲來，令聶懷桑汗毛倒豎，他趕緊把雙眼別開，去取一旁的茶壺，想要給藍曦臣倒杯茶。不料手一抖，光潔的茶壺就從他的手指中滑了出去，聶懷桑還來不及跳起來，便有一抹白袖破風而來，劃過他的x_io_ng口，穩穩接住了倒下的茶壺，避免了滾燙的茶水潑到聶懷桑身上。
聶懷桑登時心驚肉跳，但他極力保持著鎮定，看著藍曦臣安靜的扶起了茶壺，輕輕的放回原處。藍曦臣放好了茶杯，才緩緩回過頭來看著聶懷桑，臉上的表情淡雅溫和，窗外的陽光照進來，在他身上落下一層柔熙的薄光。那春風一般的笑容和從前並沒有任何不同，令聶懷桑甚至懷疑剛剛的殺氣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懷桑。”藍曦臣終於開口說道，“我想，你一定，很恨我吧。”
“怎、怎麼會呢？”聶懷桑苦笑了幾聲，說道，“曦臣哥，你可別聽別有用心的人亂說……”
藍曦臣笑了笑，垂下脖頸緩緩的搖了搖頭。
“很多人都以為，我閉關那麼久，只因為金光瑤。”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但實際上，在那些日子裡，我一刻也沒有忘記大哥，一刻也沒有忘記我是多麼愚蠢，多麼剛愎自用，一刻也沒有忘記我是怎樣做了金光瑤的幫兇，害死了無辜的大哥。”
聶懷桑聽他提起聶明玦，眼神倏然暗淡了下去，一言不發的握緊了桌案下的拳頭。
“懷桑，你恨我是應該的。”藍曦臣抬眼看向聶懷桑，“無論我如何懊悔，如何道歉，大哥終究……不得善終。而大哥的死，和我脫不了干係。”
聶懷桑像是個木頭人一般一動不動，眼睛悵然的盯著桌面，過了好一會兒，才露出一個乾巴巴的笑容。
“就算曦臣哥你當時不幫金光瑤……金光瑤也有辦法，害死大哥的。”他苦澀的低語，帶著自嘲的笑容搖了搖頭。
藍曦臣也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慢慢環顧了一下房間。這間房間曾經也是聶明玦的臥室，他還可以看到他們兄弟三人在此高談論闊，悠閒相伴時的影子。如今，只餘自己一人，坐在同樣的位置，而曾經親密無間的義兄與義弟，被釘在堅固冰冷的棺槨中，深埋於荒山野嶺之下，永世不得安寧。
藍曦臣覺得自己的喉頭一陣酸楚，他收斂起情緒，轉頭看向聶懷桑。
“懷桑，你想要什麼，聶家想要什麼，我和藍氏都會幫助你。”他說道。“只要不違背道義，不犧牲無辜，你想要的，我一定都幫你得到。哪怕你希望成為整個修仙界的領導者，藍氏也會成為你的助力。”藍曦臣帶著嚴肅的表情說道。
這是他唯一來得及補償聶明玦的東西。
“但是江晚吟，請不要動他。”
聶懷桑抬起頭看著他，眼睛yin晦不明，卻死死的瞪著藍曦臣。
藍曦臣看著聶懷桑，眼中露出罕見的凌厲：“為了大哥，我
一定會護住你，但任何傷害晚吟的人我都不會放過，所以，請不要觸及我的底線，。”
聶懷桑一動不動，英俊的面容上沒有一絲表情。就在藍曦臣打算打破凝固的沉默時，聶懷桑卻朝他撲了過來。
“曦臣哥！你果然聽信了別人的話！真的不是我要向江晚吟下手的！”他緊緊抱住了藍曦臣的胳膊，像以前一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痛哭道，“我是冤枉的啊曦臣哥！我是被迫的，那賈家帶了那麼多人來逼我，我實在沒辦法啊！！！”
藍曦臣看著他痛哭流涕的臉龐，輕輕的合上了眼睛。
藍忘機登上樓梯，抬眼便看見魏無羨杵在臥房外室的身影。
魏無羨見他上來了，朝他笑了笑。
“怎麼了？”藍忘機放下了手中端著的盤子，向自己的道侶走過去。
“沒什麼，只是……”魏無羨歎了口氣，聳了聳肩，“我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面對他。”
“兄長說他睡了。”
“沒事……我知道……”魏無羨深吸一口氣，揚起頭輕輕推開了門。
屋子裡很安靜，儘管開著窗戶，卻不冷，陽光透過窗外的花枝，在地板上映出優美的花紋。放了香木的火盆靜靜燒著，傳來一段幽幽的香氣。房間的另一端，紗帳隨著清爽明潔的風微微晃動，朦朦朧朧的遮蓋住了蜷縮在床上的身影。
魏無羨屏住了呼吸，悄悄的走近了幾步，床上的人卷著被褥，呼吸輕順，香夢沉酣，完美沒有察覺到有人接近。
如果是平時，江澄是不可能沒有察覺到的。
但即使魏無羨已經走到了床邊，他也依舊沉眠夢中，沒有半點反應。
魏無羨在床邊站了一會兒，確認江澄只不過是睡得太熟了，沒有任何情況後，才又輕手輕腳，走向站在門邊等他的藍忘機。
藍忘機伸手接住了小心翼翼移動的戀人，琉璃色的眼睛靜靜的注視著他，好像看透了他心中的想法一般，低低的說：“他是不是地坤，和你沒有關係，你不必自責。”
魏無羨苦笑著搖搖頭，握緊樂藍忘機的手，示意他去往外室，不要驚醒江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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