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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春光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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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與春光同眠》

 文/折枝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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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s市的天氣很不正常。

 已快入夏,天剛剛熱過幾天,又毫無預兆地陰沉下來,氣溫陡降好幾度。

 午後的病房十分安靜。落地窗窗簾拉開,露出窗外的苒苒綠意和烏壓壓的天。

 眉眼溫柔的女孩坐在病床上,一隻手打著點滴,另一隻手裡拿著本《海子詩集》,蒼白的唇微微翕動:“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注]

 許聽夏胳膊支在床沿,託著瘦巴巴的下頜,目光黯淡沒有焦距:“安安姐,我好久沒見過太陽了。”

 盛予安目光一顫,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暗淡幾分,揚起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以後能見到的。”

 她細弱的嗓音含著笑,許聽夏心中那點難過被她的溫柔安撫下來。

 許聽夏是半個月前被送到這所醫院的。

 醒來時,與她乘坐同一航班的父母都不在了,她的眼睛也再看不見一絲光亮。

 醫生說是飛機墜落時被氣流中的異物劃傷了眼睛,雖然有爸爸媽媽護著,幸運地撿回一條命,角膜卻受到了不可逆的損害,除非接受角膜移植,不然這輩子都只能活在黑暗裡。

 這段時間陪著她的除了突然出現的小姨盧倩,便是同樣在這裡住院的盛予安,盧倩丈夫的親妹妹。

 關於盛予安,許聽夏只知道是個溫柔可親的姐姐,年紀輕輕得了絕症,卻會拖著病軀給她唸詩講故事。她有著無比溫柔的嗓音,和骨瘦如柴的微涼的雙手。

 是以許聽夏從沒見過盛予安長什麼樣。

 她想如果她的眼睛能好,第一眼就要看見盛予安。

 盛予安身體虛弱,醒不了多久就要休息,特護過來把許聽夏推回病房。

 許聽夏雙手放在完好無損的腿上,樣子乖巧,腦袋低垂著。

 眼睛看不見,身體的其他器官也好像廢了。腿腳是好的,卻走不了路,手也是好的,卻要人喂著吃飯,耳朵卻比之前要靈敏許多。

 輪椅在木地板上發出規律的滾動聲,格外刺耳。

 經過護士站時,她聽見值班的護士姐姐說話:“好的吳先生,我馬上把盛小姐的檢查結果發過去,有什麼情況及時通知您,您讓二少爺不要太擔心。”

 這層樓總共住了三個人,除了她和盛予安,另一個是剛剛小產的某豪門太太,印象中好像姓胡。

 護士口中的盛小姐無疑就是盛予安。

 那二少爺又是誰?

 許聽夏蹙起眉,腦子裡剛升起疑問,感覺到輪椅拐彎進了病房,便沒再多想。

 第二天晚上,小姨來了。

 盧倩是軍醫,和丈夫盛嘉銘常年待在部隊,工作忙,沒辦法天天來。

 “夏夏今天有好好吃飯嗎?心情怎麼樣?”盧倩還沒進門,許聽夏聽見她在門口問特護。盧倩嗓音壓得很低,但她過於靈敏的耳朵依舊能聽得一字不落。

 特護笑著答道:“早上起來發了會兒呆,沒什麼食慾,不過上午去找盛小姐玩了,不知道盛小姐跟她說了什麼,午餐吃得挺好,剛還跟我說晚上想吃牛肉呢。”

 “那就好。”盧倩放下心來,“趕緊吩咐小廚房去做,別弄太辣。”

 “好的盛太太。”

 病區有專用的小廚房,廚師也是特聘的星級廚師。

 許聽夏剛知道父母去世的那幾天鬧著不肯吃飯,脾氣也很差,但她眼睛看不見,一個小姑娘可憐巴巴的誰也不忍心兇她,只能哄。

 於是盧倩每天讓廚師變著法兒弄各種好吃的,她偶爾才肯多吃一點。

 許聽夏剛睡了一覺醒過來。

 眼睛看不見後,她也不知道晝夜和時間,一個人待著待著就會想睡覺。

 盧倩走過來幫她掖了掖被角,見小姑娘躺在床上,圓潤漂亮的眼睛沒一點焦距,像是看著她,又好像沒看著,心底一疼,強顏歡笑道:“夏夏乖,別睡了啊,等會兒就能吃飯了。”

 “嗯。”許聽夏點了點頭,唇角勾出一抹笑,忽然想到什麼,喚她:“小姨。”

 盧倩嗓音溫柔:“嗯?”

 許聽夏把手晃了晃,觸碰到盧倩的指尖:“二少爺是誰呀?”

 “是你姨父的弟弟,予安的哥哥。”盧倩握住她微涼的小手,“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了?”

 “……哦,沒什麼。”許聽夏搖搖頭,“就是隨便問問。”

 不知道為什麼,她對這個從沒出現過的人有點好奇。

 許聽夏住院這段時間,經常有人會來看望盛予安。盛老爺和盛夫人,盧倩和盛嘉銘,雖然盛嘉銘來得少,但好歹出現過一次。

 只有那位傳說中的二少爺從沒來過。

 可聽護士姐姐的話,也並非是不關心妹妹。

 晚飯是青菜和雞蛋湯,還有她點名想吃的牛肉,雖然做得清淡,味道卻很好。

 盧倩親自喂她吃。

 正在喝湯的時候,門口突然有人叫:“盛太太!大事不好了!”

 盧倩頓了頓,目光顫動的同時看見亦有些慌亂的許聽夏,連忙安撫道:“夏夏別怕,小姨出去看看,一會兒再回來餵你。”

 許聽夏乖巧地點點頭:“嗯。”

 然而盧倩這一去,整夜都沒回來。

 盧倩出去後她隱約聽見外面的騷亂,但也沒聽出發生了什麼事,似乎那騷亂離她的病房很遠。

 到後半夜才逐漸安靜下來。

 那會兒許聽夏已經自己摸索著喝完那碗雞蛋湯,再摸索著把餐盤放在床頭櫃子上,收起桌板,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很快,許聽夏經歷了一場大手術。

 移植了角膜,雙眼包著厚厚的紗布,醫生說等過了恢復期就能重見光明。

 但頭兩天實在太難熬,盧倩不得不讓醫生給她開了止疼藥。

 她一直在床上養著,沒法去找盛予安。晚上盧倩哄她睡覺的時候,許聽夏拉住她的手:“小姨,我還有多久能好?”

 “快了。”盧倩握住她的手,溫柔道,“醫生說你恢復得很好,別擔心。”

 許聽夏:“那等我好了能去看安安姐姐嗎?”

 盧倩的手忽然一顫。

 許聽夏沒察覺到異樣,只聽見盧倩的嗓音略微沙啞:“嗯,等你好了,就去見她。”

 最近每天都是晴天,氣溫也逐漸穩定地爬升起來。許聽夏住院後缺乏運動,比尋常人畏冷一些,卻也脫掉了外套,只穿一件薄薄的病號服。

 特護幫她洗了頭髮,吹得半乾,讓她坐在陽臺上曬太陽。

 盧倩種了幾盆綠植放在落地窗前,她雖然看不見,但能聞見屬於大自然的清新味道,長久住院的憋悶得到疏解。

 盛予安病房裡也種著,但有一盆滿天星枯死了,許聽夏答應過她,等房間裡的滿天星發了芽,就送給她一盆。

 許聽夏俯身摸了摸,滿天星已經長出小小的嫩芽,於是轉頭喚了一聲:“小琴姐姐。”

 特護小琴在衛生間給她洗衣服,許是水流聲過大,沒聽見她的聲音。

 許聽夏摸索著找到盲人手杖。

 去盛予安病房的路她很熟悉,一個人完全可以,於是沒再叫特護,把滿天星放在踏腳板上,一隻手拿著手杖,另一隻手轉著輪椅出病房。

 許聽夏小心翼翼地用手杖探路。

 值班護士吃飯去了,整個走廊都很安靜,只有輪椅磕磕巴巴的轉動聲,走一走,停一停,以及手杖尾端敲在瓷磚上清脆的響聲。

 敲著敲著,突然碰到了障礙物。

 許聽夏覺得奇怪,把輪椅停了下來,然後十分小心地繼續試探。

 這裡是她熟悉的病區走廊,應該沒有障礙物的。

 片刻後,她才反應過來,張口小聲地問:“您好?”

 話一落音,她聽見一道明顯的呼吸聲。

 即便看不見,許聽夏也能感覺到對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對方越是安靜不回話,她便越覺得那目光一定很刺人,像帶著尖端的鉤子一樣,令她頭皮發麻,背脊一截截僵硬。

 於是嚥了咽嗓,音量稍抬,卻依舊軟糯溫吞:“您好……請問……能不能讓我過去一下?”

 一秒。

 兩秒。

 許聽夏數到第三秒的時候,從背後傳來一陣慌忙的腳步聲,伴隨著女人焦急的喊叫:“夏夏!要出來怎麼不叫我呀?你一個人多危險!有沒有摔到……”

 許聽夏剛要說沒事,身後的腳步聲突然頓住。

 小琴的聲音也戛然而止,和腳步聲一起定格在走廊溫度略低的空氣裡。

 許聽夏愣愣地坐在輪椅中,握緊了手杖,它的尾端依舊抵著那人的腳,於是她默默地縮回來一些。

 靜默的走廊中,小琴吸了一口氣,把情緒調整到最佳,衝許聽夏面前的人溫柔開口:“二少爺,您回來了。”

 許聽夏心跳恍惚停了一拍。

 二少爺?

 那位傳說中的二少爺?

 想起剛剛用手杖戳過他的腳,而這男人就淡定從容地看她這個瞎子傻愣愣地戳,也不開口提醒。

 許聽夏咬了咬唇,不自覺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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