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這個可能, 裴秀珠便對蕭景曜道,“王爺有沒有想到,陛下執意想見的人, 或許就是母后?”
蕭景曜當然明白, 自周氏被廢,能被他們稱為“母后”的, 便只有他的生母了。
然而這話卻叫他一愣,問道, “為何這樣說?”
畢竟在他印象中, 自己的生母似乎並不受父皇寵愛, 何談會成是父皇的心結?
卻見裴秀珠咳了咳, 道,“今日妾身在莊子上遇見了秦嬤嬤, 她說雲兒長的十分像母后,妾身便想,當初父皇一見雲兒就十分喜愛, 莫不正是因為雲兒長得像母后?”
說著,她又試著問道, “王爺知不知道從前母后的事?”
蕭景曜如實搖頭, “並不清楚, 本王幼年時, 宮中上下對母后的事俱都三緘其口, 身邊也沒有知道的人。”
裴秀珠唔了一聲, 卻想起從前母親說過的關於她親婆婆的事——
當初, 她的親婆婆乃是國色天香的大美人,皇帝初時十分寵愛,後來卻因為謠言而將其冷落……
但這畢竟都是道聽途說之事, 沒有事實依據,她暫時不敢與蕭景曜分享。
想了想,她建議道,“不知從前潛邸中是否還有故人?打聽一下,應該多少能問出一些來吧。”
這倒也是個辦法。
蕭景曜頷了頷首,“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吧。”
第二日一早,蕭景曜去了生母所在的陵園。
此乃從前潛邸的陵園,因他生母去世時,皇帝並未登基,所以只能葬在此處。
時隔幾年,此處依然如從前般靜謐。
——當初,幼童時的他,對生母存著天生的依戀,可那時父皇與皇后不准他來,倒是待到長大出宮建府以後,自己偷偷跑來過幾回。
那時,父皇還未修煉道術,這裡一如許多年來一樣,冷冷清清。
後來,父皇開始修煉之後,也曾派了人來,將這裡好好修繕過。
甚至在周氏叛亂之後,父皇還特意命人在皇陵中大舉修繕了一番陵寢,打算待百年之後,將這裡的生母一起遷去合葬。
如今重新回想起來,蕭景曜不由凝起了眉——
照父皇的這些舉動來看,他心間之人,難道真的是生母?
然而,此前荒蕪的那些年又是怎麼回事?
如若心中有她,為何從前那麼長的時光裡,都對她不聞不問?
正想著,卻見有一嬤嬤從陵園後的房舍中走了出來,向他行禮道,“殿下來了。”
蕭景曜因為來過,也認得對方乃是一直在此看守的範嬤嬤。
他點了點頭,先到墓前進了香,待禮數盡完,便問對方,“嬤嬤從前可是母后的貼身宮人?”
範嬤嬤應是,“奴婢六歲進府,一直陪在娘娘身邊。”
如此看來,算是找到人了。
蕭景曜直言道,“本王有些事不明,想問問你。”
範嬤嬤垂首,“殿下請講。”
“當年,母后是怎麼去世的?她與父皇,又是怎麼回事?”他沉聲道。
範嬤嬤卻一頓。
蕭景曜看在眼中,只道,“今日沒有外人,你可放心直言,本王只是想知道真相。”
範嬤嬤點了點頭,也嘆道,“這麼多年,殿下也該知道了。”
蕭景曜凝眉。
便聽對方道,“當年,娘娘原本出身小官之家,卻貌美無雙,引得無數王孫公子意欲求娶,有回外出,恰巧被今上遇見,那時今上也正血氣方剛,當即對娘娘一見傾心,要娶她回家。然而,那時娘娘其實早已定親,先皇與先皇后也以娘娘出身低微為由並不准許。”
“但陛下還是將人娶了回來,只可惜,迫於先皇先後的旨意,與娘娘一同進府的,還有娘娘的表姐周氏。周家位高,一開始,周氏是被帝后當做陛下正妃人選的,但她一開始便做小伏低,表現得知書達理。”
“娘娘卻不同了,試問哪個女子願意一開始就同別人共事一夫?何況她還是被搶來的。如若不進王府,她或許還能平平靜靜的相夫教子,長命百歲……”
話到此,範嬤嬤忍不住擦了擦淚,這才又續道,“周氏的心計,想必殿下也該明白,娘娘天性單純,絕非她的對手,初時,陛下對娘娘也算寵愛,但漸漸的,便因周氏的手段而疏遠娘娘。甚至先叫周氏生下了庶子。”
的確,那昔日的皇長子蕭景明,本該是庶子的命運。
“娘娘也想挽回過,期間一度與陛下重歸於好。只是周氏心如蛇蠍,有一日趁陛下外出歸來之際,竟安排了男子混進娘娘的院子,而誣陷娘娘偷人。”
談起此,範嬤嬤至今仍不無氣憤,“而陛下衝動之下竟然也不查證,一怒斬殺了娘娘院中所有的人,只留下了奴婢貼身侍奉娘娘。娘娘從此心死,若不是發現腹中有了殿下,只怕連存活下去的意志都要沒了。”
“十月懷胎,她嚐盡妊娠之苦,陛下卻不曾踏進她的院中,看她一眼,娘娘鬱鬱寡歡,直到生產時遇險……最後拼命生下殿下,自己卻撒手人寰……”
“直至此時,陛下才終於來了。但有何用?人都走了,他若早來一步,也好叫她能看見啊!”
話說完了,範嬤嬤再度抹起了眼淚。
而蕭景曜聽完,也是沉默不語。
他已經大致明白了。
或許父皇是真的忘不了母親。
但心間卻也一直懷著那份被“背叛”的恥辱折磨,於是一直不給她正妻的體面,直至周氏敗露,所做惡事公佈於眾,他的母親才終於得以恢復清白。
範嬤嬤這番話,已經清楚描摹出了一個女子短暫的一生。
以及,一份自詡深情的涼薄。
是父皇的多疑與涼薄害死了她。
誠如範嬤嬤所說,如若母親那時嫁的是平常人,或許能安穩過好一輩子,如今正是含飴弄孫,享盡天倫之際。
可她被皇權強娶,不過一二年後,便凋零在了寂寥的王府中。
雖然同是男人,但他並不明白,既然是費勁心力得到的東西,父皇為何不好好待她?
而如今,人都沒了這麼多年,他又以“深情”與“執念”來折磨自己,又有何用呢?
就算真的能再見一面,焉能知道,她會原諒他?
這些悲傷與諷刺齊齊襲上心頭,不禁叫人心情頗為沉重。
正在此時,卻聽範嬤嬤又道,“這些都是往事,一晃眼二十多年過去,殿下已經長成了偉丈夫。如今成家立業,大事在即,娘娘也天上有知,也該欣慰的。”
蕭景曜淡淡頷了頷首。
如今,這能用這樣的話姑且安慰一下活著的人罷了,至於素未見過面的親生母親,他根本無法做任何事。
一片沉重之中,卻見高銳匆忙來到近前,對他道,“王爺,陛下彌留,需立刻進宮。”
蕭景曜面色一沉,對範嬤嬤道,“嬤嬤保重。”
便轉身往外走了。
一路疾行,待他來到宮中,只見裴秀珠與孩子們都已經到了,其餘嬪妃皇子公主,及文武重臣等,也都已經到了。
殿內殿外,皆是一片肅穆。
蕭景曜匆忙來到御榻前,只見父皇雙目緊閉,氣息已是極度微弱。
他心間沉重,只道,“兒臣來遲,請父皇恕罪。”
話音落下,須臾,皇帝慢慢睜眼,看向他,虛弱問道,“去了何處?”
蕭景曜道,“兒臣剛才去陵園看望母后。”
皇帝又將眼閉了閉,說,“朕要去見她了。”
蕭景曜心間艱澀而複雜,只能道,“請父皇保重。”
皇帝休息了一陣,又緩慢道,“朕死之後……將江山,交與你手……莫要……莫要辜負朕。”
蕭景曜只得垂首,“是。”
周遭嬪妃開始擦淚,紛紛喚道,“陛下……”
皇帝再度休息一陣,最後,只道,“萬緣不掛,心有歸向……”
語罷,便閉上了眼。
“父皇……”
蕭景曜心間一沉。
“陛下……”
隨之,周遭眾人也齊齊哀哭起來。
然而,皇帝再也沒有睜眼。
確實去了。
殿中沉浸在哀慟之中。
須臾,蕭景曜嚴肅開口,“著禮部,太常寺,光祿寺,為父皇操辦葬禮。”
文武重臣們紛紛應是,“遵命。”
語罷,又齊齊跪地向他磕頭,“臣等拜見陛下。”
蕭景曜沉聲道,“平身。”
從這一刻起,他已是無父無母之人。
心情之沉重,少有人能體會。
但,自此以後,重擔壓肩,他亦必須要好好面對。
~~
等到葬禮辦完,先皇靈柩入到皇陵,已是半月之後。
蕭景曜與裴秀珠一家早已住進了宮中。
這半月以來,裴秀珠與雲兒滿兒要為先帝守靈,蕭景曜則忙著籌備皇帝葬禮,以及登基大典之事,一家人竟少有見面之時。
所幸雲兒滿兒都很懂事,乖乖跟著孃親嬸母叔叔們等為皇祖父守靈,不哭不鬧,十分乖巧。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葬禮結束,兩個小傢伙才終於能好好歇一歇了。
夜深人靜,孩子們沐浴過後,都已經睡了。
裴秀珠才換好寢衣,只聽外頭響起一聲,“陛下駕到。”
是蕭景曜來了。
她忙起身相迎,蕭景曜已經到了殿門口,打眼一瞧,只見他身著玄色團龍服,顯得威儀十足。
“臣妾恭迎陛下。”
她輕輕喚了一聲,乖乖行禮。
咳咳,別說雖然已經是老夫老妻了,但如今好幾天未見了,陡然近距離得見身著龍袍的他,忽然叫人有些望而生畏呢。
蕭景曜卻笑了笑,道,“只是換了衣裝而已,就不認識朕了?”
裴秀珠這才也笑起來。
咳咳,新君如何,龍袍又如何?
也還是她的夫君呀!
“陛下忙完了?”她笑道。
蕭景曜嗯了一聲,“今日稍有些空,”說著環顧殿中,問道,“孩子們呢?”
裴秀珠道,“才剛都睡著了,在榻上呢。”
蕭景曜不由嘆道,“朕回來的晚了。”
裴秀珠表示理解,“陛下日理萬機,也是辛苦了。”
語罷又關問,“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
唔,蕭景曜摸了摸肚子,無奈道,“本來不餓,被你這麼一問,餓了。”
裴秀珠笑他,“那陛下等著,妾身去給您煮個宵夜。”
“這麼晚了,還是不要辛苦了。”他不忍道。
裴秀珠語聲輕鬆,“現成的材料,不用太久就好。”
語罷便直接出了殿門。
殿中空空蕩蕩,孩子們也都睡了,自己待著有些無聊,蕭景曜想了想,索性跟著媳婦過去了。
一路跟著她出了正殿,來到院中一間偏殿,待踏進來,只見裡頭鍋碗瓢盆案板架子俱全,各類香料調料泡菜罈子等也都拜訪的井井有條,屋角還有一爐旺灶。
他不由感嘆,“都歸置好了?”
裴秀珠笑道,“前幾日臣妾跟孩子們守靈,叫櫻桃她們幾個弄的。”
自己做慣了飯的人,且手藝還這麼高超,她已是輕易吃不慣別人的手藝,所以隨身安一個小廚房,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
不過,這畢竟在宮裡。
思及此,她不由看向蕭景曜,請示性的問道,“不知臣妾如此,合不合適?”
蕭景曜笑了笑,“有什麼不合適?你是後宮之主,你說了算。”
咳咳,他也是吃慣了媳婦做的飯,院中有灶火,才有家的感覺啊。
裴秀珠便放心下來,開始動手忙活了。
麵粉添水,和成麵糰,揉到光滑,再用澱粉做薄,擀成薄薄的麵皮,切成上窄下寬的方片。
豆腐在沸水裡燙過去腥,用刀側碾成豆腐泥,再以花椒粉,八角粉,胡椒粉,鹹鹽等調味,包取一小團包進麵皮裡。
——今日先皇入陵,宮中齋戒尚未結束,所以眾人仍要吃素。
蕭景曜看著媳婦手指靈巧翻飛,不知不覺就包出了一碟漂亮的小餛飩。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頭一回親自看她做飯,如此沉靜而靈巧,叫人心安。
情不自禁的,他從背後伸手,將她攬進了懷中。
裴秀珠起初嚇了一跳,頓了頓,見他沒有下一步動作,這才開口道,“陛下這些天累壞了吧?”
蕭景曜懶洋洋的嗯了一聲,“還好,就是沒能吃上你做的飯,腸胃不舒服。”
裴秀珠笑起來,“那等會兒陛下可要多吃一碗。”
他又乖乖嗯了一聲。
言語間,兩碟餛飩她都已經包好,他便看著她將餛飩下進開水鍋裡,又用漏勺輕輕攪動,動作如行雲流水。
豆腐餡好熟,沒過多久,鍋中已經沸騰幾回,裴秀珠便將餛飩撈出來,放進一隻大湯碗中,調一些蝦粉,醬油,芝麻油,紫菜等等,再用滾燙的麵湯一澆,撒上他最愛的芫荽末,便搞定了。
小心端回正殿,蕭景曜已經饞得不行,況且這還是豆腐餡的,從前還沒嘗過呢。
此時趕緊舀一個餛飩入口,頓覺麵皮極為爽滑,而內裡的豆腐餡卻是滋味濃郁,吃在口中,很是舒服。
裴秀珠見他一連吃了三個,不由一臉期待的問道,“可合陛下胃口?”
蕭景曜頷首,“好吃。”
還是媳婦的飯熨帖啊!
感慨間,又是三四顆餛飩下肚。
裴秀珠笑著看夫君吃飯,由衷的享受投餵的快樂。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見內殿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夫妻倆一起看去,卻見小閨女光著小腳丫露出小腦袋來看他們。
裴秀珠一愣,“雲兒醒了?”
小丫頭嘿嘿笑起來,奶聲奶氣的問道,“爹在吃什麼東西呀?”
裴秀珠忍不住笑她,“小饞嘴,方才不是吃飽了才睡的?這會兒就又饞醒了?”
小云兒卻厚臉皮跑到爹的跟前,踮著腳尖看桌上的湯碗。
蕭景曜滿心柔軟,忙舀了一個餛飩餵給小閨女。
小丫頭乖乖吃了下去。
“好吃麼?”他溫聲問道。
小丫頭點頭,“好吃呀!”
蕭景曜便又舀了一個。
正要再喂,哪知小閨女十分懂事道,“兒臣吃飽了,給爹吃吧。”
蕭景曜心間一暖,摸摸小人兒的小腦袋,道,“爹也快飽了,我們一起吃。”
小人兒搖了搖頭,“爹自己吃。”
說著跑去孃親懷裡看著爹。
蕭景曜便只好將剩下的都吃完了。
待到腹中滿足,他便也洗漱一番,換了寢衣,上到床上。
中宮的床足夠寬敞,此時,小滿兒睡在最裡頭,裴秀珠挨著小傢伙,小云兒則塞在爹孃中間。
剛開始,一家人都很安靜,能聽見小滿兒呼哧呼哧的酣睡聲。
過了一陣,蕭景曜卻聽見小閨女輕聲喊他,“爹……”
他唔了一聲,也輕聲回答,“怎麼了?”
只聽小閨女奶聲奶氣的道,“皇祖父去天上了,雲兒和弟弟還有娘愛你。”
聽清小閨女的話,蕭景曜微微頓了頓,而後心頭一暖。
原來小人兒是在安慰他啊。
他不由垂首,輕輕吻了吻小人兒的頭頂,道,“好。”
閨女說得對,還有這麼多可愛的人在愛他。
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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