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弗站在原地,保持微笑,儘量不讓自己露出過於驚訝的表情,她輕聲問道:“陛下您剛才說您要寫什麼?”
“《男德》啊。”
說話間,李鉞已經用筆尖沾了墨水,在紙上落下“男德”兩個大字。
孟弗:“……”
陛下今日去孟府是受了什麼刺激?
李鉞寫完這兩個字後,停下筆,抬頭問孟弗:“對了,你叫陳姑姑找我進宮有什麼事?”
“倒也沒什麼事,我只是擔心您在孟府受了委屈,便託陳姑姑去看看。”孟弗說。
孟雁行與孟夫人到底是她的父母,雖然說陛下行事向來無甚顧忌,可心中到底還是在意她的,所以到了孟府肯定也不會太過分,可陛下的脾氣一旦收斂,身為一個女子,就容易吃虧。
事實與她料想的不差,不然陛下也不會坐在這裡想要編寫一本《男德》出來。
本來孟弗是打算讓高喜去的,但眾人都知道高喜是皇上身邊的人,讓他去孟府接孟弗進宮肯定會引起許多不必要的揣測,所以孟弗找了陳姑姑,太后笑了笑,也沒多問什麼,直接就點頭同意了,孟弗知道太后肯定是誤會了什麼,卻沒解釋。
這種事無從解釋,越解釋越惹得人懷疑,日後她與陛下換回去,應該就不會再有什麼聯絡了,到時這些誤會自然而然就消除了。
想到這裡,孟弗心中一時竟然不免有些失落。
察覺到自己的情緒變化,孟弗失神了片刻。
對面的李鉞對孟弗此時的心中所想毫不知情,他正對孟弗豎起大拇指,感謝孟弗的救命之恩。
孟弗笑了一下,在他的對面坐下來,問他:“我孃的病怎麼樣了?”
李鉞道:“看著挺精神的,還能護短呢。”
他們聊了那麼長時間,孟夫人只說孟瑜受了委屈,福分淺薄,就是不願意承認被自己嬌寵長大的小女兒做錯了,不知道孟瑜在孟夫人面前都是怎麼說的,就算孟夫人真覺得自己這個小女兒天真無辜也就罷了,她竟也不擔心她被謝文釗給騙了。
李鉞想了想,是不用擔心,畢竟謝文釗那個傻子只有被騙的份兒。
孟弗現在低頭一看到陛下面前那張白紙上的兩個大字就有些想發笑,她又不敢笑得太明顯,便掩唇低低咳嗽了一聲,問李鉞道:“那您這是怎麼了?”
李鉞哼了一聲,道:“侯府那個老太太跟孟雁行告狀說我不管家,孟雁行就要教我怎麼給人當夫人,笑死人了,他給誰當過夫人嗎?能教我什麼?結果當然是他說不過我,他惱羞成怒就把我鎖在扶風館裡,還找了幾個下人在外面讀《女誡》。”
李鉞張嘴便想要狠狠罵上一番,但是看著對面的孟弗,又覺得不能在一個姑娘面前說得太難聽。
這是多麼大的一個進步啊!陛下竟然知道要在姑娘面前注意形象了!
李鉞忍了忍,只一臉嫌棄道:“誰寫出的這麼噁心的東西,噁心人也就算了,還有傻子把這東西奉為圭臬用來教化世人,他不是他娘生的嗎?那書要是真有那麼好,那些個文人怎麼不讀啊?科舉考試的時候怎麼不把《女誡》也一起給考了?”
孟弗低下頭,她就是讀這些書長大的,她的父親總說這些才是一個大家閨秀該讀的書,她出嫁後不僅要順從夫家,她的一言一行也代表了孟家的臉面。
現在陛下卻告訴她這些書很噁心。
確實是有一點的。
確實……是很噁心的。
孟弗彎著嘴角,臉上卻無甚笑意。
陛下抱怨完了,他停下聲音,御花園裡驟然間寂靜下來,只偶爾傳來樹葉被風吹動的簌簌聲,他莫名有些慌張,將聲音放輕,問孟弗:“你怎麼不說話?生氣了?”
“我生什麼氣啊?”孟弗抬起頭,那張有些陰鬱的面孔一下子綻出笑容來,她對李鉞說,“我是想,您如果實在生氣,可以將這書禁了。”
李鉞認真思考了一下,搖頭道:“光是禁了沒用,底下那些官員肯定要鬧,而且也不能因為誰家裡私藏了一本《女誡》咱們就去抄家吧,朕現在就要寫一本《男德》,讓他們回去好好學學。”
李鉞原本寫《男德》讓孟雁行去抄,只是為了一時之氣,現在越想越覺得這法子真不錯,他託著下巴,語氣中帶著炫耀,向孟弗問道:“你說我這算不算也是折中調和?”
讓這些人放棄《女誡》他們不肯,但是讓他們跟著一起學《男德》,他們就知道這種書還留存於世實在沒什麼必要。
孟弗抿唇輕笑,語氣中帶著崇拜道:“算的,陛下,您這個想法很好的。”
“也就一般啦,”李鉞居然也會謙虛了,他琢磨著該怎麼為自己這本書寫一個令人驚豔地開頭,忽然想起還有一樁事沒問孟弗,他張口道,“對了,孟夫人跟我說了些過去的事,她說當初有下人看到你與謝文釗私會,所以才會為你定了與謝文釗的親事,原本他們想讓你嫁給先太子的。”
對面的孟弗一時錯愕,她微微瞪著眼睛,半張著唇看向對面的李鉞。
這位陛下可太直了,若是換了旁人來說這種事定然要轉上七八個彎才能把一句話給說明白,而他就這麼直接問出來了。
不過陛下本來就是這麼個性子。
孟弗搖了搖頭,回答說:“沒有,我從不曾私下見過他。”
在嫁給謝文釗以前,她與謝文釗只在詩會上有過一面之緣,那時謝文釗在她的眼中,與其他的貴族子弟並無差別。
李鉞莫名很高興,他有些驕傲地說:“我就知道沒有。”
只是說完後,他忽然間有些心疼,孟家那些人為孟瑜挑選夫婿恨不得把祖上的八輩祖宗都調查得清清楚楚,稍有一點不如意,就立刻換人,輪到孟弗便如此草率,問都不問一句,就將親事定下。
李鉞很想知道孟弗這個小姑娘是怎麼在孟府里長大的,但好像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說:“……還說在你的房間裡看到一支謝文釗送的臂釧。”
孟弗的首飾不多,臂釧這種東西她從來沒有戴過,她搖頭,道:“我沒見過。”
李鉞點頭,他給出結論:“我覺得這件事肯定與孟瑜有關。”
李鉞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孟弗的表情,她臉上看不見悲傷,也看不到憤怒,好像這件事與她根本沒有關係。
李鉞不大喜歡她現在這個樣子。
孟弗語氣平靜地說:“或許吧,都是過去的事,現在也沒什麼好計較,其實嫁給誰於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
先太子也好,謝文釗也罷,會有什麼不同呢?
“怎麼能不計較呢?不能因為小偷忙活一夜沒有偷到東西,就覺得這是個良民了,況且,你沒有經歷過另外一個選擇,怎麼知道沒有區別呢?不嫁給謝文釗,也不一定就會嫁給先太子,還可能……”李鉞略微收了聲,他抿了抿唇,繼續道,“反正還有很多的可能,這事等我回去再好好問問。”
孟弗眼皮微垂,她對李鉞說:“陛下,不用了,您不要再去孟家了。”
陛下若是再被孟雁行給鎖進扶風館,她還得想辦法救他出來,總不好每一次都去麻煩陳姑姑。
李鉞不知孟弗心中的想法,只以為她仍是不在意這些,他微皺起眉頭,表情看起來有些嚴峻,心中除了產生了一絲相當詭異的氣惱,還有許多他自己說不明白的情緒交織在一起。
他一時間有些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怎樣,可他不喜歡孟弗這個回答。
孟弗低著頭捧起眼前的杯子,小小抿了一口,她的睫毛微微顫動,像是一隻剛剛從繭蛹擠出的振翅的蝴蝶,隨後,她放下杯子,抬頭直視對面李鉞的眼睛,兩人的目光交纏在一起,孟弗似乎比李鉞更加清楚他的不快是從何而來,她沉吟道:“陛下,我擔心您回了孟府,又要受到家父的責罰,所以還是等日後我們換回去,我自己來處理這件事吧,我知道該怎麼做。”
“嗯?”李鉞沒想到孟弗會這樣說,他自己可能都沒注意到,孟弗話音還沒落下,他的面容就已柔和許多,他猶不放心,問孟弗:“你可以嗎?”
孟弗也在心裡問自己可以嗎?
可這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嗎?
不過是將過去的許多事問個清楚罷了。
她鄭重地點點頭,向這位陛下保證說:“我可以的。”
李鉞笑了起來,他的語氣比起剛才要輕快不少,他說:“那行,如果你也被孟雁行給鎖進扶風館了,朕親自去救你。”
孟弗也跟著笑了,陛下親自去救她那像什麼樣子。
“應該不會了吧,”見李鉞有些失望,孟弗接著道,“那個時候家父可能已經熟讀《男德》了吧。”
李鉞第一次從孟弗的口中聽到這樣促狹的話,直接笑出聲來,那一點失望之色眨眼間全然不見。
他發現自己很喜歡聽孟弗說這樣打趣人的話,她說完後自己也是眉眼彎彎的,很好看的。
那是李鉞自己的臉,可裡面裝了孟弗的靈魂以後,這張臉上就多了許多不一樣的神采,格外吸引他的目光。
現在的孟弗比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多了許多的生氣。
這樣很好,希望她可以繼續努力。
孟弗笑得很開心,清風徐徐而過,樹影搖曳,日光如金粉一般撲簌簌落下,灑在她頭頂的玉冠上,灑在她疏朗的眉宇間,還有她上揚的嘴角側。
李鉞這才注意到原來自己的左邊臉上還有個淺淺的酒窩,他不禁想要抬手去戳一戳,只是手指一動,李鉞又回過神兒來,這自己的臉又粗又糙的有什麼好摸的。
嘖。
那要不……
不對,自己在想什麼呢?
李鉞愈發覺得不自在起來,他清了清嗓子,調整了下坐姿,轉頭看向別處,只是眼睛的餘光仍落在孟弗的臉上。
從前李鉞並不覺得自己這張臉有什麼好看的,現在卻好像總也看不夠似的。
這不應當,他想。
難不成自己比從前更英俊了?
好像也沒有吧。
孟弗看他總是向四處看,體貼道:“我提前讓高喜把這裡的宮人們都打發去別處了,您是要找人嗎?我這就讓高喜過來。”
“不用了,”李鉞說完後,又改口道,“把他叫來也行,讓他去紫宸殿搬些奏摺過來,眼下我沒什麼事,幫你看一看。”
他給自己找點事做,不至於現在這樣想東想西的。
孟弗向前傾了傾身子,李鉞見她突然靠近,不知為何身體有些緊繃,隨後聽到她輕笑著問道:“陛下,您不寫書啦?”
“是……是哦,我這還得寫書啊。”李鉞才想起來自己《男德》的正文還沒開始寫呢,剛才與孟弗聊得興起,他差點以為這書已經寫成了。
李鉞緩過神兒,低頭看著紙上的那兩個大字,重新把毛筆拿起來,換了另外一頁紙,孟弗見陛下開始創作,思索一番,還是把高喜叫來,讓他搬些奏摺過來。
她在這裡與陛下一起工作,有解決不了的問題,也可以直接問了。
然而卻是陛下先遇到了問題,他拿著筆比劃良久,始終沒落下一個字來。
陛下這是有心無力,讓他罵人他很快能編出一套順口溜來,但是讓他寫書,屬實有些難為他了,他覺得這麼下去,七天都憋不出六個字來。
奏摺已經被高喜送來了,孟弗批閱了兩本後,一抬頭髮現陛下還卡在開頭,他眉頭緊鎖,表情沉重,看來這一樁國策進行得相當艱難。
孟弗放下御筆,觀察了陛下好一會兒,輕聲開口問道:“陛下,您真的想要寫一本《男德》出來?”
“想是真的,”李鉞低頭看著眼前的白紙,嘆了口氣,抬頭向孟弗看去,“現在憋不出來也是真的。”
孟弗居然覺得自己在陛下的臉上看到了幾分委屈,她想了想,小聲提醒說:“其實不必由您親自來寫的。”
李鉞眼睛亮了一亮,他放下筆,問孟弗:“你要寫嘛?”
孟弗搖頭:“當然不是我來寫。”
陛下是為了打擊《女誡》才想要出一本《男德》的,孟弗大致能猜出《男德》裡會有什麼內容,讓一國之君寫這種書其實的不大合適的,孟弗自己更不能寫,這種書必須得讓一個有名望、有地位的男人來寫。
孟弗飛快地在腦中過了一遍合適的人選,她的表情漸漸變得凝重,凝重中又帶有些許的猶豫,再抬眼就看到陛下一臉期待看著自己,孟弗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戳了一下,她對李鉞道:“陛下,我想到一個人,不知道合不合適。”
“說說看。”李鉞道。
孟弗仍舊有些遲疑,她心中糾結,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對是不對,她對李鉞說:“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李鉞催促道:“快點快點,咱倆有什麼該不該的,想說就說。”
孟弗倒不是因陛下而糾結,而是她內心正在那些所謂的三從四德與違背自己以往做事的準則間來回搖擺。
看著陛下鼓勵的眼神,孟弗最終選擇順從自己的心意,她提議道:“要不,您讓我的父親來寫?”
“孟雁行?他?”李鉞起初還有些疑惑,隨後立即明白過來,他的眼睛一亮,撫掌笑道:“妙啊!妙啊!”
孟雁行是當世知名大儒,又曾做過太子太傅,他寫出來的文章總能引起一番轟動,《男德》如果真出自他手,再有皇上幫忙推動,最後讓它成為天下人都要誦讀的經典也不成問題。
李鉞覺得這個法子真是好極了!
孟雁行讓人給他讀《女誡》,他就讓孟雁行去寫《男德》,這不比讓孟雁行抄一百遍《男德》更讓他難受嗎?
對哦,孟雁行會難受的。
李鉞問道:“不過孟雁行能願意嗎?”
孟弗既然已經提出了這個建議,自然也再沒什麼好推阻的,她對李鉞說:“此事由我去說吧。”
孟弗未出嫁前,在孟府生活了那麼多年,又常常在孟雁行身邊走動,孟雁行是個什麼脾氣她或許比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清楚,他看似不求名不求利,沒什麼愛好,但其實是很重面子和名聲的。
李鉞摸了摸下巴,問:“那他寫出來的東西不是我想要的怎麼辦?”
孟弗淡淡道:“那就讓家父慢慢改吧。”
李鉞看得有些發愣,好一會兒過去,他突然帶著兩分親暱叫她:“阿弗……”
孟弗一瞬間根本沒反應過來,她抬頭怔怔看著對面的李鉞,她完全沒想到陛下會這樣稱呼自己。
阿弗。
好像已經有很久沒人這樣叫她了。
李鉞和之前每一次誇她時一樣,非常直白,他感嘆道:“你好厲害啊。”
李鉞聲音落下許久,孟弗才回過神兒來,她眨眨眼,微微低下頭,耳尖有些泛紅,問李鉞:“……您怎麼這樣叫我?”
李鉞笑道:“我聽到孟夫人這樣叫你了。”
不過孟夫人只這樣叫過一次,她大部分都是直接叫孟弗的名字,卻總是稱呼孟瑜為阿瑜,她從來沒在任何人的面前掩飾自己的偏心,而因為孟雁行對孟弗格外嚴格,便認為自己的偏心是理所應當的。
李鉞覺得他們都認識這麼久了,而且因為互換了身體,他們比這世間的所有人都要親密,叫孟姑娘什麼的太過疏遠了。
“你不喜歡我這樣叫你嗎?”李鉞問。
“不是。”孟弗嘴角彎彎,她笑了一會兒,有些斑駁的光影落入她的眼睛裡,她抬起頭看著李鉞,認真地說。
“我很喜歡,陛下。”
作者有話說:
這章應該還有個名字,叫《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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