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薇如夢初醒, 收回那隻無意識伸出的手，然後揚起頭，對上一雙清冷深邃的眸子。
在這樣的場合下, 男人一身整齊的西裝既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卻又彷彿與幽暗曖昧的光線融為一體, 讓她一時間有點恍惚, 依稀從那束目光裡感受到一絲若有似無的溫暖。但當她試圖捕捉的時候, 又似乎只是一片沒有溫度的深海。
還是白天那套西裝，只是襯衫領口的扣子被他散開了兩顆，不再顯得那麼正式, 像是個遊戲人間的閒散貴公子。
向薇正要舉目四顧找尋室友的身影，男人突然又開了口：“這種場合還是注意一些，心懷不軌的男人很多。”
向薇抿了抿唇：“謝謝。”
莫子熠沒再說什麼, 轉身走了, 卡座裡有幾個朋友等著他，正抬手起鬨。
向薇看到一個穿著黃色連衣裙的女孩，明眸皓齒, 笑靨如花, 絲緞般柔順漂亮的黑髮披在腦後，耳側別了一個亮晶晶的鑽石邊夾，映著那雙剪水般的杏眼。
向薇被誇了二十幾年的漂亮，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孩比她漂亮。
莫子熠過去的時候, 女孩笑得更加燦爛, 而莫子熠也十分淡然地坐到她旁邊，接過她遞的酒杯。
那應該就是他妻子吧。
向薇扯了扯唇，心底漫起一層淺淺的酸澀, 但很快被酒吧裡嘈雜的音樂聲衝散。
餘瀾瀾回來後帶她認識了幾個姐妹，其中一個也是今天這場party主辦人的妹妹。
這是向薇第一次接觸這個世界。哪怕她已經工作多年，也算是個老油條，但她從大學畢業就直接考進了編制，一直生存在一個相對單純的世界裡，沒見過那麼多花花綠綠。
可莫子熠似乎在那群人中間談笑風生，遊刃有餘，也一直坐在那個女孩的旁邊沒挪開過。
有一次她看著她從洗手間回來後，在眾人的鬨鬧中面對他俯下身，而莫子熠並沒有躲避分毫，那群人起鬨聲也更誇張地傳過來。
心中彷彿有什麼東西被一根線懸著，經歷了許久的搖搖欲墜，到此刻，那根線終於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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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熠，捎我一程。”從酒吧出來，蘇傲醉醺醺地勾住他肩，“我車壞了。”
莫子熠抬手看了看錶：“等一下，代駕在路上。”
“哎。”蘇傲在他臉旁呼了口氣，“阮曉菁追你那麼久，你真的一點兒都不動心？”
酒氣濃烈地撲鼻而來，莫子熠煩躁地撥開他腦袋。
“你是沒看見，剛才阮曉菁看了你手機上跟前女友的照片，那臉綠的。”蘇傲嘖了一聲，“不過她也是厲害，明知道你有個念念不忘的前女友，還一直上趕著往你跟前湊。我跟你講，這年頭這麼執著的姑娘不多了，你真的好好考慮一下。”
“代駕來了。”莫子熠面無表情地推開他。
蘇傲見這人一如既往的油鹽不進，便沒再多說。
蘇傲坐在副駕駛，莫子熠在後座閉目養神。
代駕確認了手機號和地址，緩緩發動。蘇傲問：“你公司那活動是後天吧？明晚上飯局來不來？”
“不去了，你們那幫人玩起來沒個節制，怕耽誤事兒。”
“就您這素得不行的窮和尚，還怕耽誤事兒。”蘇傲嘖了聲，“對了，你北城那房子處理好了嗎？”
莫子熠：“嗯。”
“房款到了？什麼時候給咱新公司投上一筆？”蘇傲笑嘻嘻問。
“沒有。”他語氣很淡，“我沒賣。”
“你沒賣那你跑北城去幹什——”蘇傲皺著眉回頭，看見莫子熠側著張臉，目光呆滯地望著車窗外，“你看什麼呢？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莫子熠依舊沒理他。
他順著他目光看過去，只見停車場不遠處一輛跑車旁邊，一對男女相對而立，並且相談甚歡的樣子，男人開啟副駕駛車門，小心翼翼地用手擋住車頂。
那女人笑著坐進去，滿臉幸福。
跑車疾馳而去，他眼底的光也似乎隨著那陣尾氣，徹底熄滅。
**
活動當天，向薇一直在展廳接待領導，莫子熠作為技術人員在後臺，兩人一面都沒有見上。
向薇沒有想到這輩子和他的最後一面會是在酒吧看著別的女人吻他，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會比陌生人還要客氣。
應該是最後一次了吧。
以後，大概都沒機會再見到。
*
回北城後，向薇勉強接受那個叫秦一舟的相親男。兩個人的關係不溫不火，但是很穩定。
秦一舟算是長得帥的富二代中比較老實的一個，不花天酒地，不應酬，每晚八點前必定回家。如果和向薇出去玩，可能會回得晚點。
林默然家中老人生病，從Z市回北城後就請了公休假，並不知道這件事。等他返崗的時候，秦一舟已經作為男朋友，每天晚上接向薇下班，還和單位同事嫻熟地打招呼。
望著兩人並肩離開，林默然眸子裡在冒火，幾乎無法自控地揪住一位同事的衣領：“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我去。”那同事驚呆了，拉開他手無語道，“我怎麼知道你還關心薇姐交男朋友啊？我吃飽了撐的跟你說這個？”
林默然拔腿追了上去。
在秦一舟的跑車旁，旁若無人地拉住向薇手腕：“我有話跟你說。”
向薇神色很淡，點了點頭對秦一舟道：“我同事，你先去路口等我吧。”
“好。”秦一舟面容謙和，很好說話，一個人開著車走了。
林默然低頭看著向薇，臉頰氣得漲紅，喘著粗氣：“你為什麼要答應他？”
“他很好啊。”向薇笑了笑，“算是個完美的結婚物件。”
“那你愛他嗎？”林默然眼眶泛紅，“你怎麼能如此草率就決定自己的一生？我知道他有錢，我也不比他差，那男的一看就沒什麼上進心，我以後會比他更好！”
“你看看你這副樣子，動不動就氣得跳腳。”向薇抬手拍拍他肩，嘆道，“你太年輕了，對感情太執著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你以為就算我答應你，我們又真的會幸福嗎？我們之間差得太多了，對待感情的方式也不一樣。哪怕你現在覺得無所謂，以後也一定會嫌我不愛你，不夠關心你。”
林默然緊緊咬住唇，似乎想剋制住洶湧的情緒。
“可我和他是一樣的。”向薇笑了笑，“我們對待婚姻只有責任和理智，就像你剛剛那樣拉住我，他一定不會無理取鬧或者生悶氣，我也不會因為他公司的女同事和周圍的女性朋友而亂吃醋。我們都過了那個激情澎湃年齡了，而你還有大把好時光，去找一個和你同樣熱情的女孩，轟轟烈烈地愛一場，而不是把時間浪費在我這個已經對愛情沒有期待的老女人身上。”
“什麼老女人，哪有這麼說自己的？”林默然嗓音裡有了哽意。
“跟你比起來，的確算老了。”向薇輕輕勾著唇，“所以你也理智一點，好嗎？”
林默然別過眼，不說話。
向薇知道他不傻，也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人，當她把話說得足夠清楚，無法改變的現實也擺在面前，他很快就能想明白的。
雖然對這個剛剛步入社會的男孩或許有些殘忍，但比起貿然答應他最終卻還是會傷害到他的結果，還是將這份不可能的感情扼殺在萌芽中更好一些。
向薇把自己說服了，心底也卸下了一絲負罪感，正打算去路口找秦一舟，剛一轉身，就聽到背後傳來男人壓低剋制的嗓音：“你真的已經對愛情沒有期待了嗎？”
向薇腳步一頓，心底也緊跟著猛然一跳。
林默然突然嗤笑了聲，語氣有些意味深長：“是我不行，那如果是他呢？”
向薇恍惚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又似乎不知道，心口揣著那個模糊的可能性，她攥了攥手指，強自鎮定：“你說什麼？”
“莫子熠。”林默然叫出他的名字，扯了扯唇道歉，“對不起，我那次用你電腦列印材料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你沒儲存的畫稿，還有之前你iPad的桌布合照……”
向薇低沉地“哦”了一聲。
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被人發現，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麼令人慌亂，甚至比之前的小心翼翼似是而非，更多了一分輕鬆和釋然，就像壓在心口的一座大山隨著面前這個男人輕飄飄一句，被一陣輕飄飄的風給吹散了。
“是他，對不對？我在Z市看見他的時候就猜到了。”林默然吸了吸鼻子，嘴角扯出一絲苦笑，“那個在你心裡住了八年，到現在還念念不忘的男人，你漫畫故事的男主角，就是他對不對？”
向薇沉默幾秒後，發出一個模糊不清的單音節：“嗯。”
事到如今沒什麼好不承認的。之前的難以啟齒，被他揭露後反而變得理所當然。
林默然哽聲問：“既然放不下，那為什麼不去找他？為什麼要這麼對自己？”
“不重要了。”向薇淺淺地勾起唇，指甲卻深深地掐進肉裡，“也沒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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