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法律援助嗎?
夏千沉和所有拉力賽車手一樣,開過卡丁車,開過越野摩托。所以騎鍾溯這輛山地摩托沒有什麼壓力。
壓力在於醉酒的鐘溯可能是出於自我保護,擔心自己掉下車,而緊緊抱著夏千沉的腰。
大冬天騎摩托即使帶著全盔也很凍人,風從他外套的各個角落灌進來,袖口領口,反而被鍾溯箍著的腰肢非常暖和,下襬也透不進風。
把醉醺醺的鐘溯送到他家巷口後,還差十五分鐘到凌晨一點,鍾溯拍拍摩托油箱說:“你騎回家吧,地鐵早停了。”
就這還記著夏千沉暈車,坐不了出租。
然後在獵獵風中進了那條沒有路燈的窄巷。
夏千沉覺得他這個樣子應該要把他送進家裡,氣溫太低,萬一這人不慎往牆根一坐睡著了呢。
A市冬季溼冷,雪落即融,當真在室外呆一晚上可不是開玩笑的。
猶豫之際,已經走進窄巷的鐘溯回頭,見他還在巷口,“快回去,我沒事。”
“喔。”夏千沉見他還挺清醒,扣上頭盔,擰油門走了。
——
春節假期從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五。
公曆的月份已經是二月中旬,也就說明,年度第一場拉力賽要來了。
長白山冰雪拉力賽。新年伊始,從二道白河鎮發車,駛入長白山。
五個賽段,耗時兩天。
維修隊、經理主管、賽車手領航員,三個部門兵分三路出發。
最早出發的是夏千沉和鍾溯,因為他們要趕在勘路日去勘路,經理和主管在賽前兩天抵達。維修隊是最辛苦的,他們得開卡車一路北上,把賽車送至二道白河鎮。
A市機場,國內出發航站樓。
春節期間的機場堪稱擁堵,夏千沉沒有地方坐,騎在自己行李箱上,很不老實地前後晃盪,並且在微信上催促鍾溯。
「夏千沉」:朋友,你是騎摩托來機場的嗎?
「鍾溯」:你很焦慮嗎?為什麼頭像變成了倒立史迪奇。
「夏千沉」:我只是想看史迪奇倒立。
「鍾溯」:回頭。
夏千沉在取票機旁邊,收到微信後從行李箱站起來,回頭,鍾溯握著行李箱拉桿,朝他揮了揮手。
“取票。”夏千沉說。
灰雀拉力的冠軍獎金和車隊的年終獎已經差不多湊夠了鍾溯的違約金。
但冰雪拉力實在是太有挑戰性,車隊沒辦法給他緊急弄個領航員。
原本空閒了一個領航員,夏千沉已經盯上了,沒成想人家過完年考了個賽照報名跑場地賽去了。
所以領航員還是鍾溯。
鍾溯取了票後和他一起托執行李,然後登上飛往白山長白山機場的航班。
兩個人坐在一塊兒十分惹眼,夏千沉遺傳了他媽媽雪白無暇的皮膚,還有那雙慵懶散漫的狐狸眼。
等待起飛的時間裡鍾溯的微信進來一條訊息。
飛機座椅緊挨著,縱使夏千沉根本沒有心思去看,但空姐詢問他們需不需要毯子的時候,還是無可避免地瞄到了鍾溯的螢幕。
鍾溯的手機螢幕上方,赫然是「景燃」兩個字。
這個名字在業內是一個傳奇。
他曾在車前束變形,方向打不動,兩個前輪隨時可能向外翻滾棄他而去的情況下,在地表70度高溫的吐魯番盆地賽段堅持到了維修站。
是夏千沉屈指可數的敬佩的人。
也就是鍾溯的前同事。
鍾溯說不需要毛毯,轉而問夏千沉,夏千沉也搖搖頭。
此時鐘溯有些尷尬,這種尷尬很微妙,微妙的像是和相親物件坐在一塊兒看電影的時候,前女友發來了訊息。
夏千沉則默默挪開視線看向舷窗外,沒什麼好看的,視野被隔壁飛機擋著。
氣氛略有些僵,要命的是機艙內的廣播正在為延遲起飛而致歉,然後鍾溯的微信又響了。
景燃接著又發來一條:夏千沉兩年多拉力賽沒給人看過底盤,你可別汙染他履歷啊。
「沒給人看過底盤」這句話的意思是車從來沒有完全翻過來。
確實,夏千沉五年賽車生涯,前三年在德國跑圈速場地,後兩年在國內跑拉力,五年時間裡,從未翻過車。
事故倒是不少,比如去年撞上一棵大樹,車被撞成V字型,車架報廢,發動機起火,碟片燒焦,避震斷裂。這種退賽程度的事故夏千沉有過不少次,但從沒有翻過車。
這在人均保持「已安全駕駛48小時」的拉力賽行業中實屬難得,要知道強如景燃也在長白山天池主峰賽段翻滾過三十秒最後底盤朝天。
鍾溯看著景燃發來的微信,碰了碰旁邊的人,把手機湊過去,“喏。”
“啊?”夏千沉一愣,“給我看幹嘛,我不干擾你和前任聊天的……我是說,前、前同事,反正我們不會合作多久。”
鍾溯苦笑,“景燃祝我們比賽順利。”
“呃……”夏千沉看了眼微信聊天介面,點點頭,“好,替我道個謝。”
剛巧機艙內廣播提醒大家,飛機即將起飛,請關閉手機。
A市今天是個好天氣。
拉力從業人員對天氣非常敏感,從他們嘴裡說出來的「今天天氣真好」,絕不是一句寒暄或是沒話找話。
“長白山天氣怎麼樣?”夏千沉托腮,看著遠離的地面。
鍾溯回想了一下,“很糟糕。”
夏千沉點點頭。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起飛時的壓力讓耳膜不太舒服,夏千沉靠在椅背上,無聊地看著頭頂的標識。也不知道自己委託他向鍾溯道謝發出去沒有。
“他為什麼這麼年輕就退役了?”夏千沉問。
問得很小聲,有點像自言自語,加上機艙的噪音和耳膜壓力,其實不認真去聽的話並不能聽清夏千沉在說什麼。
可鍾溯如同中世紀無微不至的執事,永遠保持完滿的精神力在關注他。
“他……有些傷痛。”鍾溯說。
夏千沉隨口應了一聲。
關於景燃的退役,他本人沒有給出任何解釋,外界眾說紛紜也都是無端猜測。夏千沉說不好奇是不可能的,顯然,鍾溯也看出來了。
在拉力賽中和賽車手最親密的人就是領航員,那是性命相托的關係。所以鍾溯必定知道原因。
鍾溯也明白,一生要強的夏千沉肯定會按住自己的好奇心,所以安然地靠著,閉目養神。
三個小時的飛行時間,落地時祖國東北二月的氣溫如針刺廉泉殺人不見血。
不見血是因為速凍了。
機場廣播提醒旅客們注意保暖,夏千沉滿懷敬意地掏出他最厚的羽絨服裹上,還是在走出機場大廳後罵了句髒話。
“我……草。”然後被大風糊了一臉的雪。
鍾溯嘆氣,“抬頭。”
敕啦一聲把他羽絨服的拉鍊拉到頭,然後拉下自己的圍巾包在他羽絨服領子外面纏了兩圈。
旋即夏千沉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深棕色的圍巾襯得他上半張臉更白了。
夏千沉:“我好像不能呼吸了。”
鍾溯:“憋氣三小時,就到二道白河了。”
“呃……”夏千沉剛想張嘴罵人,鍾溯已經薅著他胳膊往計程車等待區走。
年關。春節旅遊的、返工的、回鄉的,計程車排隊區擠滿了人,跟迪士尼專案排隊似的,拐好幾道彎。
打車等待區儘管有個頂棚,但風雪依然從四面八方侵襲著。
好不容易排到他們,坐上了車,夏千沉想起自己暈車。
最終,和司機師傅一通好說歹說,由夏千沉駕駛出租車,在司機師傅對於「錢居然還可以這麼掙」的錯愕下,驅車兩百多公里來到二道白河鎮。
天已經黑透了。
鍾溯的圍巾重新圍到夏千沉的脖子上,因為他們此時在室外。
他們要入住的酒店由於雪太大,整條街電路故障導致停電,無法辦理入住,好在已經有人在裡面維修。
事已至此,把行李暫放在酒店大堂後,他們決定先找個地方吃飯。
兩個人並排走著,小鎮夜晚很安靜,偶爾能聽見一兩聲犬吠。
他們邊走邊尋找街邊的小餐廳。
“你以前出去比賽是怎麼坐車的?”鍾溯偏頭問他,說話時一縷縷白霧吐出來。
夏千沉坦言,“公共交通不會暈,如果沒有公共交通,我就在機場等維修隊,然後我開維修車。”
“呃……”鍾溯點點頭,“所以你駕照是B2?”
“對啊,等我不跑賽車了就去當救護車司機,警笛一拉整條路都是我的。”
鍾溯點點頭,原想說這麼神聖的職業,你出發點是不是偏了些,但忍住了。
這次長白冰雪拉力賽怎麼說也要讓維修工在家把年過完,而且越往北,氣溫越低,有些高速路面結冰,不能趕路。
就近找了個小飯館,裡面暖氣很足,棉被那麼厚的門簾阻隔了冰天雪地。
“謝謝啊。”夏千沉把圍巾摘下來還給他。
鍾溯笑笑,接過圍巾放在旁邊凳子上,“早三個小時說的話,就更好了。”
“早三個小時我以為你要捂死我。”
“零下二十度我把圍巾給你,那個行為叫做自殺。”
剛巧服務員上菜,小姑娘向夏千沉投去「需要法律援助嗎」的目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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