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ce off 21
◇
全文完
咣噹。
金屬碰撞的聲音在封閉的空間內尤為刺耳。
周影靜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從未有過如此狼狽的時刻，精緻白皙的皮膚上連線不斷地浮起一縷縷活物般的黑氣，把他漂亮的面孔刺得千瘡百孔。
聽到身後的動靜, 他微微一動，隨後緩緩轉身。
禁閉的大門被開啟，一道再熟悉不過的人影走進。
“想不到你居然真的被困在這裡？”墨菲斯托用尖利的指甲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語氣輕佻,“真是沒想到，你居然有一天會淪落到向我求助。”
“站住。”周影冷冷地說道。
一道密密麻麻的黑影擋住了墨菲斯托前進的腳步。
“哦哦,”墨菲斯托舉起雙手，投降般地說道,“這些傢伙可不是好惹的。”
“我暫時還不能相信你,”周影抬起精巧的下頜，琥珀色的眼眸此時卻凝結了一層冰霜,“萬一你又是什麼人假扮的, 我豈不是又要被你欺騙？”
墨菲斯托聳了聳肩，說道：“沒事, 那兩個人已經被我抓到方尖碑了。”
“哦？”
周影並沒有放鬆警惕, 反而眯起了雙眼，說道：“你居然能夠打敗那個人？”
墨菲斯托摸著下巴, 嘖嘖搖頭, 說道：“我早就跟你說過，需要跟人類學習一下人情世故，他是不好惹的存在，但是周衍, 就是那個造物主的轉世, 那可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我用他的性命來威脅季方唯, 他自然束手就擒。”
周影臉部微微抽搐，極不情願地說道：“算你有本事。”
“那好吧，現在我可以解救你出去了吧？”墨菲斯托又往裡踏進了一步，可是還是被那些黑魂擋住。
“不行，”周影則起身走近墨菲斯托，他透過層層疊疊黑影仔細打量著眼前的惡魔，隨後說道，“造物主的本領我早就領教過，他可以做出一模一樣的墨菲斯托，但是鐫刻在靈魂深處的印記，他無法作假。”
周影伸出白皙的手臂，淡色的唇瓣忽而染上血色，口中唸了一段複雜的咒語，說道：“我與你制定了惡魔契約。”
墨菲斯托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現在我需要你和我驗證契約的內容，”周影的手上赫然出現了一條暗色的鎖鏈，自手心一直延伸向心臟的位置，“把你的契約鎖鏈釋放出來。”
墨菲斯托似乎早就預料到有這樣的測驗，嗤笑一聲，伸出手臂，口中重複了周影的咒語，在他眼神的注視下，青白的手臂上同樣浮現了一樣的契約鎖鏈。
“契約在這，請你驗收。”墨菲斯托淡淡地說道。
周影沉沉地注視著墨菲斯托，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破綻，最終綻放出燦爛的笑容，說道：“你終於來救我了。”
橫亙在二人之間的黑魂漸漸散去。
墨菲斯托後退了一大步，彷彿在躲避一條豔麗的毒蛇。
“不要靠近我，”墨菲斯托靠在了牆角，說道，“站在你該站的位置，我們要回去了。”
將手抵在冰冷的牆壁上，耳邊響起一聲聲清脆的細響，空間被劃出一道道深色裂痕，從這些深色裂痕的底部卻又發出一縷縷刺眼的白光。
適應黑暗環境的周影忍不住用手抵住眼睛，不滿地說道：“你設定的傳送點在哪裡？”
墨菲斯托撇撇嘴，說道：“為了省事，傳送到你的老巢。”
還未等周影說話，禁錮的鏡面猛然崩塌，迎面而來的是一個無窮無盡的白色空間，纖塵不染的地面，散發著柔和白光牆體，以及一成不變的白色桌子。
而桌子上卻沒有那個黑色的盒子。
周影從長矩形容器中霍然睜開眼，他的全身還浸在透明的營養液中，身上的感官正在慢慢回籠，透過一層層粘稠的液體，他看見自己的上方出現了一個討厭的臉龐。
是倒映在水中的墨菲斯托。
周影心裡恨恨地默唸道，他不甘心作為一個虛無的影子，更不甘心有人分走了他的一部分力量。
不想再看見他的樣子，周影積攢著力氣，從營養艙中坐起，一縷縷透明液體自他的鬢角滑落，滴在水面上，盪出一圈圈漣漪。
感受到脖頸和頭顱連線處的不適應，周影僵硬地撫住自己的腦袋，再也無法忍受，高聲喊道：“楚，楚，你在哪裡？”
由於喉部的連線不當，就連他的聲音都是嘶啞而刺耳，全然沒有之前蠱惑人心的嗓音。
彷彿是心有靈犀般，方尖碑頂端的神秘大門開啟，進來的正是楚先生，他的手中緊緊攥著黑盒子。
但他全然沒有之前的淡然，髮絲凌亂，就連衣服因為過於急躁而出現摺痕，這對於平日裡極其重視形象的楚先生而言，是極不尋常的。
可是在致命的災難面前，形象也顯得不太重要了。
楚先生急急忙忙地跑到周影面前，扶起他顫抖的身體，眼圈不禁泛紅，說道：“主人，系統，系統出現紊亂了。”
好像在驗證楚先生的話語，黑盒子的表面瞬間閃爍起幾點詭異的綠光，甚至還有一縷縷黑氣自縫隙中飄出。
“什麼紊亂！不，不可能！”周影死死盯住盒子上洩露的黑氣，低聲說道，“是幻島的黑魂暴走了。”
周影氣急敗壞地咳嗽了數下，感到連線處又崩斷了幾根神經，他捂住自己的脖頸，一隻手抓住楚先生的手腕，說道：“肯定，肯定是他們乾的！人呢？”
“什麼，什麼人？”楚先生茫然地回答，隨後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K那個叛徒，他失蹤了，自從J被您懲罰後，我就覺得他不對勁——”
“不是K！”
周影用力甩開楚的手臂，後退了幾步，看著他惶然的面孔，說道：“那兩個人，墨菲斯托帶來的。”
“什，什麼？”
楚先生顯然不知道周影口中的「人」指代誰，薄薄的嘴唇微微開合，喉結滾動，卻又不知如何回答，眼見周影捂住脖頸的指間緩緩滲出鮮血，他急得不知所措，說道：“主，主人，你的傷口裂開，我來替你包紮。”
周影臉上神情變幻莫測，只是冷冷地看著楚先生，精緻漂亮的面容隱隱顯出細碎的黑紋。
好似又想起了什麼，他粲然一笑，語氣也恢復了以往的溫柔，說道：“楚，我知道你是我最忠誠的僕人，我希望你能把周衍和季方唯帶到這裡。”
“他們？”楚先生完全不知周影口中的二人是誰，不禁垂下眼簾細細思索，可是他的記憶裡從來沒有這兩個名字，只能惶恐地說道：“主人，你是不是記錯了，我們，我們這裡沒有這兩人，所有的員工裡面也沒有這兩個名字。”
方才還笑意盈盈的周影瞬間沉下臉來，他直視著楚，目光猶如利刃般，想要剖開他的血肉，好好看清他的靈魂。
到底是不是另一個自己的詭計！
轟！轟！轟！
兩人對峙之時，整個方尖碑竟然開始搖晃，劇烈的震動之下，營養艙內的透明液體都溢位了大半。
周影抵住了營養艙的一角，才不至於摔倒，而楚先生顯然沒有這般好運，他還沉浸在主人冰冷無情的目光中，站立不穩，狼狽地倒在了地上。
“騙子，敗類！”
奶聲奶氣的聲音在二人的頭頂響起：“快點把人交出來，不然我就砸了你這根小竹籤！”
隨之而來又是一陣劇烈的搖晃，甚至就連頭頂的白色牆體都出現明顯的縫隙，白色粉末簌簌落在二人的髮絲上。
“主人，”楚先生雙腿跪倒在地上，膝行數步，走到周影的身旁，拉著他溼漉漉的褲腳，懇切哀求道，“主人，不知道為什麼幻島傳輸來的資料出現了錯誤，現在那隻金龍又來了，求求你，快點，快點走吧！”
“走？”周影緩緩地說道，“去哪裡？你有地方可以選擇？”
楚先生仰起頭，臉上盡是卑微的祈求，雙手捧著黑盒，說道：“主人，去，去幻島，哪裡不是很安全嗎？您還可以檢視一下到底出了什麼狀況。”
周影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突然又笑了一下，猛地將盒子奪回手中，又隨意地丟在地上。
他捧住楚先生的臉龐，眯起眼睛端詳著他五官上的每一個細節，說道：“去幻島？你不知道那裡黑魂已經失控了嗎？”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見您曾經說過，有危險的話，可以回到您出生的地方，是神的故土，您說過每一句話，我都牢牢記在心裡。”楚先生激動得渾身顫動，情不自禁留下眼淚，滲入了周影的指間。
“這張臉的確做得像模像樣，就連神態都是一樣的，”周影殷紅的嘴唇裡吐出不明意義的話語，“我知道你有魂鈴這個東西，可以讀取任何人的記憶，甚至可以模仿他的靈魂。”
周影雙手捧著楚先生英俊的面容，緩緩附身，看著他漆黑瞳孔中倒影的自己，說道：“可惜，還是被我發現了。”
雙手的指甲猛然伸長，刺入了楚先生的臉皮之中，根本沒等他反應，周影面無表情地撕扯下他的整張臉皮。
“啊！”
楚先生髮出悲痛的哀嚎，臉上迸出的血花濺在了周影的臉上，染上一點點紅斑。
他捂住鮮血淋漓的臉龐，無助地倒在了地上，口中還是斷斷續續地說著：“主人，主人，我犯了，我犯了什麼錯誤，我改，我改……”
周影抓住他的衣襟，臉上湧起一縷縷黑氣，又侵染了他琥珀色的瞳孔，將他整個人都侵蝕成黑暗的影子。
“事到如今，你還在演戲？這張臉下，又是誰？又是誰？”
一道細長黑瘦的怪異黑影緊緊纏住痛苦的楚先生，彷彿一根根醜陋的荊棘纏繞上一具血淋淋的人類軀殼，他神經質地貼近楚先生血淋淋的耳朵，說道：“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是誰？快說啊！”
“他也算是你最忠誠的奴隸，”一個高大人影出現在從營養艙灑出的水面中浮起，正是隱藏在映象裡的墨菲斯托。
但是猩紅的眼球此時卻變成了璀璨的湛藍色，就連聲音都變得低沉而富有磁性，“盒子我拿走了。”
自水面倒影中伸出一根藤蔓，輕巧地將黑盒子捲回墨菲斯托的手中。
“你，你不是墨菲斯托，你是……”影茫然地看著墨菲斯托的眼珠，突然又尖叫道，“又是你，又是你！”
「墨菲斯托」緩緩抬手，掰下了自己的惡魔犄角，身上的裝飾一一脫落，露出季方唯的臉龐。
此時，渾然天成的白色空間最終裂出一道缺口，碩大的金龍腦袋鑽了進來，燈籠般的綠色眼眸眨了眨，未等季方唯開口，它又鑽了出去，好像衝著一個人喊道：“主人，都好了，你可以來看戲了！”
季方唯攥緊了手中的黑盒子，卻沒有阻止小金龍，而是警告般地看著周影，讓他不要輕舉妄動。
一條絢麗的龍尾伸進了缺口，周衍以滑行的姿態，輕巧地跳進了白色房間。
周影狠狠地看著周衍，說道：“果然是你的計謀。”
“是的，”周衍大大方方承認，甚至還有意打趣說道：“人通常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摔倒，但是你好像不是人。”
此時周影才明白了一切的圈套，他恨恨地看著地上被剝了皮的楚先生，冷聲道：“惡魔契約，你，你跟他簽訂了惡魔契約。”
“是，”周衍毫不避諱地說道，“你既然是我的影子，我們其實同為一體，真正的墨菲斯托跟你簽訂了惡魔契約，而我和假冒的墨菲斯托也簽訂了惡魔契約，之前的經歷讓你不相信任何人的偽裝，但是你還是相信靈魂的力量，對嗎？”
“只有鐫刻在靈魂深處的惡魔契約，才能讓你放下多疑的內心。”
看著周影憤懣不平的神情，周衍笑著說：“其實也是冒險之舉，如果你能靜下心來思考一下，就會發現其中的漏洞，但是你被困在映象之中，急著逃跑，肯定無暇顧及其他。”
“不，”周影垂下眼眸，思考片刻，又抬眼看著周衍的臉龐，說道：“我是不相信你，不相信你會坦然承認，世界上會有一模一樣的兩個人。”
周衍聳聳肩，說道：“那不是很正常，如果我有個雙胞胎弟弟，那世界上就會存在一樣的「自己」了，我可沒有你那狹窄的心胸。”
“果然是庸俗的人類思維，”周影冷笑一聲，說道，“你知道當初我跟你說了什麼，你才想去當人類嗎？”
周衍挑眉道：“什麼？”
原本漆黑的瞳仁又變成惑人的琥珀色，周影的嗓音如蜂蜜般甜美誘人：“你偷偷地過——”
“對不起，”面對同自己一樣的臉龐，做出這幅誘惑姿態，周衍只覺得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連連後退數步，躲到了季方唯的身後，探出一隻眼睛，說道，“我對這個不感興趣。”
“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周影再也無法維持人類的形態，他的身體擴散成一團漆黑而黏稠的液體，以極快的速度擴散，嘶啞尖銳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夠了，”季方唯將黑盒子拋到了半空，說道，“你也應該回到原本的地方。”
黑盒子在空中自我旋轉了數下，隨後無限制地展開，變成完全虛無的黑暗，又爆發出璀璨的光芒，無數難以理解的光束在黑暗中綻放又消失，如此重複往返，最後穩定在了一個不斷旋轉的旋渦狀黑雲的形態。
一道道悽慘、怨毒、無助的自黑雲中傳出，伴隨著鬼哭狼嚎，一張張細瘦畸形的手臂從黑暗中伸出，形成一張密不透明的獵捕之手，拖住了四處逃竄的周影。
“不！不！放開我，放開我！”周影又變幻成了人類的樣貌，朝著周衍和季方唯伸出手，苦苦哀求著，“我錯了，我錯了，造物主，不要讓我跟那些黑魂待在一起！不要！”
周衍和季方唯兩人皆是冷冷地看著他被拖入了永久的地獄。
黑雲緩緩聚攏，最後變成一顆拳頭大小的黑球，表面浮起一縷縷細微的碎片，又重新排列組成成了小黑盒的形狀。
終於一切塵埃落定，周衍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上前問道：“這是什麼？”
季方唯把玩著手上的黑盒，說道：“是傳送到幻島的盒子，也是維持系統的程式，影一直鳩佔鵲巢，汙染著程式的正義。”
“那現在幻島上都是在副本中死亡的靈魂，”周衍嘆了口氣，說道，“那雙生婆娑樹的枯枝，是不是不能再生長了？”
“不會，”季方唯將黑盒妥善保管後，說道，“利維坦還存在。”
“利維坦？”周衍雙眸一亮，說道，“它是星球的意識體。”
季方唯笑道：“而且它也是你的造物，只要是神的造物，就可以透過黑盒子前往幻島。”
周衍愈發激動，說道：“那島上的靈魂可以透過利維坦迴歸到他們的身體？”
季方唯點點頭，說道：“我當初創立療養院，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其實那些玩家的死亡只是被禁錮了靈魂，也就是常人看來的昏迷不醒。”
“所以我一直儲存著他們昏迷的軀體，”季方唯帶領著周衍走到方尖碑的一側，看著眼前茫茫無際的美麗白沙漠，說道，“等到有一天能夠讓他們的靈魂迴歸身體。”
遠處半沉的夕陽為白沙漠籠上了一層輕薄的金色輕紗，反射著絢麗的點點星光。
無數在方尖碑工作的研究員慌不擇路地跑出這座奇異的建築，當見到天空中盤旋的金龍時，都不禁急急後退了幾步，往著其他方向跑走。
兩人靠得很近，手臂緊緊貼在一起，之前制定的惡魔契約不經意地觸發了，兩條交纏的鎖鏈自手臂延伸自各自的心臟。
周衍抬起手，說道：“這個好像有點難辦。”
“是嗎？”季方唯也看向兩人交纏在一起的鎖鏈，說道，“只要我們不違背契約的內容就可以了。”
提到契約的內容，周衍的臉不禁發燙，被隱藏許久的靦腆此刻又突然上線，只能掩飾般地咳嗽了一下，而後看向下方紛紛擾擾的人群。
“一切好像都結束了，”周衍悵然地說道，“其實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夢一樣。”
他看向季方唯，見到他含笑的眉眼，忍不住湊近了臉龐，說道：“你快點掐掐我。”
季方唯捧住了他的臉，輕輕地落下了一個吻。
作者有話說：
謝謝大家看到這裡！
第一本長篇，很多準備得不充分，還有許多不足，我會繼續努力的！
後面有幾篇番外，應該都是日常啦——
再次感謝大家，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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