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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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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裴曉葵抬袖拭了眼角的淚,伸手摸了他臉上的胡茬兒,略帶嗔怪道:“你看看你,在外頭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鬍子都長了這麼長了,都不知道遞的。”

 說罷,她尋來剃刀與清水,小心為他剃了鬍子,剃刀在他手上游走,日頭照在上頭,偶爾能閃出亮晶晶的光,閃的裴曉葵眼睛疼。

 回想從前在墨州梁府時,梁舟遲總是挨老爺的打,有幾次打的他下不來床,那個時候鬍子都是她給剃的。

 細想起來,那時雖然他不學無術,不過那時父母都安好,家宅還算安寧,那時梁舟遲還是幸福的吧。

 回想如此,她心口便又覺得疼了。

 強忍淚水,剃了鬍子,又用清水給他擦拭身子,身著的中衣一脫掉,大傷小傷都顯在裴曉葵的眼前,從前光潔平整的身子,如今多處傷口,有兩處還落了疤,他自打跟了鎮陽王以來,一直都是以命相拼相護,原本拿茶盞酒瓷的一雙手,轉眼四處都是握刀槍而磨出的繭子。

 他現在仍是梁舟遲,卻又不再是梁舟遲。

 洗淨之後,幾位郎中便又來了,稍加查探之後,又說了一些模稜兩可的話便離開了。

 梁舟遲身負重傷,加之從馬上摔下來,正好跌破了頭,昏迷了整整幾日,按著郎中的話,活下來已是萬幸。

 這話裴曉葵聽得懂,正是說,他往後便是活死人了。

 近幾日,自打梁舟遲迴來,眾人有話都哄著她說,明明連郎中都說沒底的事,可是人見了她都寬慰,說他養上一陣子便能好了。

 是怕她傷心難過,裴曉葵知道。

 所以她在人前從來只笑笑不講話,一到了夜裡,便對著梁舟遲掉眼淚。

 自打他回來,梁舟遲一應都是她親手照料,夜裡她便睡在拔步床對面的羅漢榻上,日日夜夜的守著他。

 不管他聽不聽得到她講話,每日所見所聞她都一一講給他聽。

 時光一晃,秋已近冬,夜裡房間裡需得上碳火才不至於冷的睡不著。

 適逢深夜,給他擦洗完身子又餵了藥,裴曉葵熄了內室的燈,仰面朝上躺在羅漢榻上,眼睛稍適了黑暗後,便見著一輪絕美的月光正鋪在房間裡,她側過身,面對著他的拔步床,指了外頭的月光道:“舟遲,你瞧,外頭的月亮多好看啊。”

 雖然他在,可他發不得半點聲音,裴曉葵的聲線在內室中傳出,顯得空空的。

 她不管不顧的自說自話,“你知道嗎,鎮陽王那頭傳來訊息,他已經入京了,之前的那位皇帝被趕出了宮去,還不知是死是活呢,人人都說,再過不久鎮陽王便要登基了。對了,鎮陽王冊封你的旨意下來了,說要封你為隨鎮大將軍,還要給慧姨加封誥命,我不懂這官職厲害不厲害,可是你是為了救鎮陽王的命才變成這樣的,他定會好好待你吧。”

 “今日承湘郡主說,再過不了幾日,咱們便要都遷到京城去了,”她笑著一頓,眼中卻沒有對未來的過多期許,“再過不久,想來我便應該稱她為公主了。小時候對京城繁華心馳神往,可如今真的要去了,倒不那麼期待了,你若能好了,我寧可一輩子都不去京城,就窩在這邊陲吃風沙也好。”

 “再偷偷告訴你一件事,自你走後,我便去衣鋪量了身段,做了一身嫁衣,就等著你回來時,咱們成親用的,衣裳早就做好了,明日我穿給你看看可好?”

 “咱們成親的事,我同慧姨說了,可慧姨不樂意,”說著說著,裴曉葵的眼角流下淚來,穿過鬢髮,溼了枕畔,“慧姨說,你能活多久都不一定,若是這樣成了親,你若有個萬一,我便成了寡婦了,往後便沒那麼好嫁人了。她還說,要認我為女兒,往後入了京,你有了官職加蔭,她又有誥命在身,我便成了京中的高門貴女,定能許個好人家。”

 “可我知道慧姨待我好,連後路都為我想好了,不過這件事我不會聽她的,我早就打聽過了,若是新郎因為身體有疾不能拜堂,那便由族人抱個大公雞也算是了,這我倒是不介意,我想若能成親,你當也不在意的吧。”

 拔步床那頭仍沒有半點動靜,整個內室唯有她自說自話之音。

 “梁舟遲.......其實我早都想好了,這輩子,就跟著你,不管入不入你梁家的門,你都得是我的,你若活著,我就陪著你,你若死了,我便好生陪著你的骨灰靈位,待慧姨百年之後,我再隨你去。”她長嘆一氣,頭仰過來,而後擦了淚,哭著哭著便睡著了。

 入夢。

 唯有夢中,她似才能見到想見的人。

 夢裡裴曉葵重回昔日梁府,穿過一片竹林,便見著梁舟遲一身白衫,好端端的站在院中衝著他笑。

 夢裡的他四肢健全,身上無傷,正立於院中笑的燦然,像極了當初在雨夜中乾淨的少年。

 “死丫頭,跑哪裡去了,我找了你多久,你知道嗎?”他下巴微仰,笑的狂妄卻又爽朗。

 不知怎的,裴曉葵一下子落下淚來,不管不顧的朝前奔去,一頭扎進他懷裡。

 周身被他緊緊抱著,甚至在夢裡還能聞到他身上好聞的松香氣,與從前的一樣。

 她明知是夢,卻不願意醒來,哪怕一輩子讓她待在夢裡也好。

 次日,裴曉葵不知被哪處的雞鳴聲吵的不得安寧,哭了許久,她哭的頭疼,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卻聽見有人在喚她的名字。

 聲音忽遠忽近,聽的不太真切,她以為尚在夢中,便緊皺著眉,眼都沒睜一下。

 哪知那聲音又起,她卻尋不到來由,直到有一雙手攥在她的腕子上,頭腦一陣發炸,猛的睜開眼。

 天光尚未大亮,房內是天將明的幽暗。

 她眼瞧著面前的人形輪廓,驚的整個身子為之一顫抖。

 “曉葵。”那熟悉的聲線又起,她聽的一清二楚,不是她的梁舟遲還能是誰?

 夜裡做的那個夢太過清晰,她清楚,是她日有所思才會夜有所得,她現在腦子裡混沌一片,以為自己仍在夢中,但是這夢太真實了,真實的讓她想哭。

 一個字都沒講,卻嘴一癟先抽噎了起來。

 對面人的神色看不太清,但是語氣仍是那副心疼之意,他伸手輕觸了裴曉葵的額頭,“怎麼?你不想我了?”

 此下裴曉葵才覺出不對勁來,她眼神清亮,猛然從床榻上坐起,一切都那般觸感真實,不是夢!

 “舟遲.......”因為才醒來,嗓音有些乾啞之意,“當真是你?”

 “是我,我不敢死,所以才回來了。”他突然笑了,身上仍舊不舒服,四處的傷口襲來,疼的他險些招架不住,不過與裴曉葵相比,這些都算不得什麼了。

 他於戰場上拼了命,拿了軍功,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讓裴曉葵,讓他母親,讓背後整個梁家榮耀滿門,他就是要告訴所有人,他不再是曾經的紈絝子梁舟遲。

 他的記憶止於身受重傷從馬背上摔下,而後自己便像是被困在了一片混沌之中,四周白茫,哪裡都看不清,亦走不出,但是裴曉葵同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他都聽得清楚。

 直到聽到那句,待母親百年之後她便隨著他來了,他心一驚,而後感覺有什麼東西將他拉出那片白茫混沌。

 醒來時,聽到羅漢榻上的呼吸聲,帶著幾聲喃喃。

 就連在睡夢中,她仍是一副不安的樣子,憔悴又傷懷。

 他怎敢不回來。

 身上傷痛一下強過一下,但他還是強撐著下地,坐到她的榻前,看了她好一會兒,直到天亮。

 他不笑還好,一笑便又惹了她哭,裴曉葵不顧一切的扎到他的懷中,似夢中那樣,卻仍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真真切切的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這才嚎啕大哭起來。

 她這般猛的一紮,額頭正頂在他身前的傷口上,一股鑽心的疼痛傳來,可是梁舟遲的眉目也只輕擰了一瞬,隨後便心滿意足的笑著,抬起雙臂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裡。

 真好啊!

 重新回到她身邊,見著她,真好啊!

 裴曉葵在他懷裡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人幾乎抽了過去,梁舟遲一下一下的拍著她的背脊安撫,還不忘同他講說道:“我這回之所以受這麼重的傷,是因為我於北州城內發現了邵棟,一時腦熱,只急著取他人頭,當時我殺紅了眼,不顧一切的騎馬朝他追去,不想最後落入了他們的包圍,此時鎮陽王率兵趕到,可敵軍人數正多,為了救鎮陽王,我攔住敵軍,讓他得以平安突圍。”

 說到此處他長喘了一口氣,似是那日場面重新在他面前浮現,猶可讓他激動不已,“邵棟的人頭被我一刀砍下,當時瞧著他的人頭落地,我便想,死也值了,可誰知,竟命大沒死。”

 “這回你同梁老爺總算是可以交待了,也為昔日梁家報了仇,現如今,朝廷將要易主,曾害過樑家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她仍是一抽一抽的,不敢去想象他所說的場面。

 九死一生,眼前這個人險些丟了命,似差那麼一丁點兒,她就見不著他了。

 除了後怕,再無旁他。

 她完全忘記了這人還有傷病在身,只是將人摟的緊緊的,生怕稍稍一鬆手,人便又沒了。

 聞著她發頂的香氣,梁舟遲欣慰的笑笑。

 他於生死之際,唯一掛唸的,只有眼前這個人。更讓他感動的是,裴曉葵亦是滿心滿眼都是他。

 從前梁舟遲自認為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是如今他卻覺著,上輩子應當是做了天大的好事,這輩子老天才將裴曉葵送到他身邊。

 “曉葵,我好想你。”他微微閉上眼,輕輕吻住她的發頂。

 “曉葵,你沒事吧?”——門外傳來兩聲叩門聲響,隨之梁夫人的聲線透過門板傳來。

 方才裴曉葵哭的悽慘,院子裡的婢女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又不敢上前來,只要先奔去梁夫人那裡報信,急忙奔到此處時已經近乎聽不到哭聲,但她放心不下,於是喚了兩聲。

 “慧姨,我沒事........”本想讓她快些進來看看,哪知話未說完,梁夫人便推門進來。

 一奔入內室,正看到床榻上正坐著的兩個人。

 在見到梁舟遲的剎那,梁夫人高興的險些暈過去。

 不顧形象的一拍大腿,急急朝他奔過來,一把將他摟住,一下一下的拍著他的肩背,“我的兒啊,我的兒啊!”

 若說方才裴曉葵哭的難看,那這會兒梁夫人比起她來有過之而無不及,身上的傷更疼了,他在梁夫人懷中齜牙咧嘴,“娘,疼......”

 他一連說了幾聲,梁夫人才聽見,忙又將人放開,可是一想到方才進門時,明明他與裴曉葵兩個人也抱在一起,倒也沒見他叫疼。

 於是又好氣又好笑的輕拍了他一下,笑著罵道:“當真是兒大不中留!”

 “你半死不活這幾天,曉葵和我們都要哭死了,你還算是有點良心!”

 “我不光有良心,我還給你掙了誥命回來,爹若是在天有靈,也會跟你一起開心的!”梁舟遲身上皆是傷口,但此刻,兩個生命中他最愛的女人皆在身邊,他覺著萬分慶幸。

 一提到梁老爺,梁夫人的眼淚即時又落了下來,忙以袖口拭淚,“是啊,你是爹的驕傲,你爹會很慶幸有你這麼個好兒子,還有這麼個好兒媳!”

 裴曉葵輕輕拍著梁夫人的背以作安撫,“一切都好起來了!”

 窗外晨曦於此刻佈滿天際,天光大亮,正有一束光穿過窗子照進屋裡,趙舒恆與他的母親聽到動靜放心不下自別苑過來,正好看到這一幕。趙舒恆輕摟了母親的肩,正好聽到裴曉葵說的那句“一切都都好起來了。”

 是啊,一切都好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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