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抵達星際戰場之後蘭諾先一步見到了他們在此前定製的座駕。
嚴格按照海妖們的要求以結實抗造為主要標準的座駕其實在美學上面就要犧牲很多了, 但好在他們也對此沒有什麼意見。
蘭諾只是覺得有一點眼熟，在製作者解釋之後，他才明白了那究竟是為什麼。
這並不是為了他們而刻意新建造的座駕, 而是從古物的基礎上面改造而成的, 在接到這樣的要求之前, 這位大師本人都沒有想到可以稱之為老古董的飛船居然還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它沒有躍遷的功能，也無法超光速行進, 攻擊系統非常薄弱，所能夠承載的重量不超過十人，無法連線星網。”
製作者一一細數著飛船的缺點。
“最大的優點是外殼的設計和維生系統，以及能源系統的設計, 大部分都是原始的機械，不會被黑潮影響, 如果遇見意外, 以目前的系統來看可以支撐至少三年的時間……”說到這裡的時候製作者才停頓了一下, “抱歉,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明白。”
蘭諾點點頭, 當然知道對方不可能是在詛咒他——雖然在許多人看起來駕駛著這樣的飛船和送死沒有什麼差別。
“在最初設計的時候，它是為了什麼而存在的？”
蘭諾問道。
這樣的飛船的設計非常古舊，但是似乎每一個系統都有著其重要的意義存在，而且在取捨上面非常的明確。
“如您所見, ”製造者不由微笑了一下，“在最初我們將探索無盡星空的飛船以開拓者和冒險家並稱，然後是旅行者……直到漸漸地跨越星海再也不是一件需要賭上性命的事情。但對於‘流浪者’號而言, 它的建造是為了最後的存續。”
所以它叫流浪者, 真正的流浪者。*
無法歸鄉之人。
“不過, 好在它從未投入使用過。”
而技術已經一代又一代地瘋狂地迭代, 流浪者空置多年，直到現在終於又一次派上了用場。
蘭諾撫摸了一下那更換了新型合金的外殼，默然不語。
製造者並沒有說太多的話。
只是簡單介紹了一下流浪者號和各種操作規範之後，他們就離開了。
因為內部的結構依然是機械結構所以作業系統也被儘量簡化了，按照流浪者號存在是為了存續的原則，他們不可能要求所有操作者都是駕駛技術一流的駕駛員，這也方便了蘭諾。
然後來的才是聯邦的中將。
他們只是照例寒暄了幾句，對於這次的旅程蘭諾並沒有公開也沒有通知太多人，事實上對於現在的星際戰場而言這樣的新聞也許會帶來的是恐慌。
“看來您已經準備好了。”
“是的。”
從很多年以前開始他就在準備著，蘭諾點點頭，和聯邦的中將聊起來了另外的事情。
“星金的開採也在進行著，”聯邦的中將說道，“據說他們在那裡遇到了不少的海妖。”
“那可是公海。”
蘭諾笑了一下說道。
星金就是對於新能源之一的稱呼，現在各國事實上也都忙碌於這件事情，不過海妖們只是沒有那麼的熱衷而已——畢竟他們的人口數量實在是太少了，分出來一大批去挖礦無疑很艱難。
聯邦的中將也只是調侃一句而已。
“那麼，就拜託您了。”
*
“歸鄉”號停在了星際戰場的防線之外。
這個名字是蘭諾改的，得到了製造者們的熱烈支援。
在含義上歸鄉可比流浪者要吉利很多了——況且蘭諾還是海妖的冕下，這才是重點。
如果黑潮背後的地方真的如同他們的假設，那麼人類聯邦或許才是最希望前往那深處去的，而在出發之前，送行者們才見到了另外一位旅人。
神秘的就好像不存在一樣的金髮的海妖。
遙遙注視著此處的並不僅僅是原本駐紮在這裡的聯邦軍隊，還有一些本不該存在的視線。
然而龍翼收束起來，同樣是耀目的黃金色，眸光也順勢被收了起來，沒有任何多餘的話語。
來自於海妖之王的領域徹徹底底覆蓋著歸鄉號。
這讓這艘古樸又小型的飛船現在和黑潮涇渭分明，而緩緩地，這艘飛船向前行進著。
蘭諾沉默地坐在駕駛艙內。
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問道：“緊張嗎？”
他們在逐漸深入黑潮內部。
這個認知令人興奮的同時也令人顫抖著，他相信不論是任何人任何存在都會有這樣的情緒的……
但折月好像除外。
他自己看起來沒有什麼感覺，也沒能明白蘭諾的感觸。
“不用怕。”
金髮的海妖只是這樣淡淡地說道。
好像有折月在就什麼也不必擔心也不必害怕一樣。
這個認知讓蘭諾愣了一下，明明折月並沒有幫助他，作為同行者的金髮的海妖始終就像是一個旁觀者。
但即使是觀察者，對於他而言也是不一樣的。
他們還在向前行進。
對於黑潮本身而言也許它並不能感受到這樣渺小的異樣的存在，而那些畸變體對於氣息的敏銳更沒有那麼的強大。
所以在他們精心選擇的外圍，現在看起來還是比較安全的。
但是，也有一些問題。
“儀器已經全部失效了，黑潮的侵染無法避免，所以內部現在的星圖根本就沒有辦法錄入——至於那些無人機更不用想了，所有的儀器都有一大半失效。”
蘭諾檢查了一下他們帶進來的為數不多的儀器，發覺最終果然也如同他們所料，來自於外界的儀器根本就不可能在黑潮之中存在多長的時間，即使是在他的保護之下那些過於精密的儀器依然也是那麼的脆弱，只有原始的機械結構還能夠勉強維持著，可是從時間表來看，並不是歸鄉號在建設之時設想過的時間。
“三十天。”
蘭諾大概估計了一下時間，有些緊張，不怎麼樂觀的樣子。
“如果不能在這個時間裡面離開這裡，那麼我們可能永遠都不能離開了。”
他的同行者一樣寡言，但是在這個時候重複了一遍。
“不用怕。”
“我只是在計算。”
蘭諾帶了一點無奈說道。
他還在感知著外界的氣息。
似乎與他的幾個猜測裡面的一個還是能夠對上的，現在的越往深處行進的時候來自黑潮的氣息並不是越發濃郁的。
在黑潮內部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混沌和詭異，而是有一部分的氣息稀薄的地帶，零零散散的畸變體徘徊在那個地方。
“我們應當還在外圍。”
蘭諾判斷了一下。
現在要做的就是收斂聲息，以及手動記錄。
他對照著另一份星圖。
這份星圖非常的特別，和無盡星空大部分星圖不一樣的是，這份星圖有一大半的內容裡面都是黯淡光點。
那是在星際戰場逐漸淪陷之前的記錄，黯淡的光點代表著已經失守的防線之內的範圍。
理論上黑潮的侵蝕並不會影響星球的自然運轉，但事實上只要在黑潮內部的星球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黑潮的控制。
但在最基礎的物理定律上，黑潮是無法影響和干涉的——不然他們也沒有必要和黑潮繼續打下去了。
蘭諾還是下意識深吸了一口氣。
這裡並不是他們的目的地。
儘管在星圖上面有零星幾個被標註出來的點，那是按照在這之前的討論在逐漸熟悉黑潮內部的過程之中可以去探索的地方。
但是他們真正的目的地是更深的地方，在那裡沒有任何星圖記載過，也不是在這個時代才被黑潮入侵的。
飛船還在緩慢地前行著。
到更深處的距離用不著他們消耗大量的能源，也不必在這個時候追求速度。
“我擔心了很久……這裡會不會是什麼神國之類的地方。”
蘭諾說道，似乎是想緩和一下氣氛。
當然緊張只是他自己的緊張，緩和也是他自己的緩和。
“世界上沒有神國，天上沒有，地上也沒有。”折月說道，過了一會兒補充了一下，“對於過去而言。”
作為無盡星空罕見的漫長的時光裡面的知情者，他當然是可以輕輕鬆鬆說出來這種話的。
蘭諾都差點忘記了在自己身邊的才是專家。
“你會記得這些嗎？”
“並不是很多。”
折月慢吞吞說道，“他們都只有一個人。”
沒有什麼所謂的國度，也沒有陪伴。
孤零零的一個，離所有人所有事物都是那麼的遙遠，所以就連一隻調皮搗蛋從來不聽話的半身也會被當做珍貴的陪伴物。
所以見到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那輪月亮的時候無所顧忌地賭上了一切。
但這些沒有什麼好說的。
他看起來病懨懨地縮在那裡，完美的側臉倒映在玻璃上面。
那雙藍金色的眼底到底藏著什麼樣的情緒，蘭諾到現在也沒有看明白。
“但你不會是一個人。”
他輕輕地說道，想了一下還是補充了一下。
“——如果你願意的話。”
似乎在這句話之前折月還想要說一些什麼，但在他補充了之後，留下來的依然是長長久久的沉默。
蘭諾都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但是思索了一下並不這麼覺得，況且折月也不可能會是在意那麼一句兩句話的人。
然而在他依然沒有得到回應的時候他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但蘭諾微微愣神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飛船內側另一邊的儀器螢幕。
光芒已經很黯淡，因為外界的儀器已經失效，所以內部的也沒有什麼用處，只有幾行抱錯的小字。
但在那個螢幕上面倒映著一雙無意識凝望著他的眼睛。
來自於他從來都不明白的那雙藍金色的眼睛。
他在看著他，也許是觀察，也許是凝視，但還有那麼多他們並不明白的情緒。
他沉默了一瞬，然後將眸光投向了外側。
在歸鄉號之外的地方談不上野外，也不像是未開採的星球。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這裡就是真正的末日之後。
黑潮盤旋不去，畸變體來回遊蕩著，這顆星球在星圖上面標註著曾經是某個繁華的城市星群之一，然而現在所有的生靈都不存在了，不僅僅是智慧生命。
想象了一下如果這就是被黑潮覆蓋之後的世界，蘭諾莫名有一點背後一涼的感覺。
但是他們來到這裡可不是來參觀末日的。
“三零一七號暗墮星，就是這裡了。我們要先找一找這個地方還留下來什麼痕跡。”
他從飛船上跳了下來。
站在這個徹徹底底被黑潮覆沒的土地上，抬眼所能見到的沒有任何的光芒，只是能量還在正常的傳遞著。
世界空曠，好像只有最後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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