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執意要見到蘭諾的龍族臉上浮現出來了隱約可見的恨意以及一些痛意。
也許在這中間還有一些並不明顯的後悔的情緒,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羅茜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但在那來自於海妖之王的平靜幾乎要感染到她的時候，她終於明白紅寶石公爵為什麼會拒絕出現在這裡了。
因為如同預料之中，他也會收到同樣的平靜——假如他死在某個地方, 假如紅寶石龍的鮮血灑滿荒野。
羅茜想, 這是必然的。
“從今往後……”她的聲音不自覺地微微顫抖了起來, “世界上再也不會有純血黃金龍了，我們會收回黃金之王的位置。”
這件事情聖龍國內爭執了一段時間, 最終做出來決定的是幾位寶石公爵和黃金龍族明面上的繼承人。
羅茜心知這只是一個開始，崩塌還在繼續，她想要為自己心中的不甘和怨懟找到一個出口，可那不該是對著蘭諾。
她也做不到這件事情。
警告的氣息太明顯了, 分明凜冽的殺意卻又清清淺淺的，好像那殺意的來源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性命——不在意她是否活著, 只因為她流露出來了不應該有的情緒。
“血靈應該有跟你們聯絡過。”蘭諾表示道, “這件事情上面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也不會影響到聖龍本身, 我可以保證。”
“我知道。”羅茜麻木一般說道, 她知道這件事情，也知道這背後的意義，蘭諾是在讓她安心，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羅茜清楚地意識到他的確是不一樣的。
他明明應該有恨, 明明可以理所當然地去做任何報復的行為，但對於聖龍而言他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而他們……
蘭諾什麼也沒有做, 姬烈陽還是死了。
羅茜不知道姬烈陽的想法, 只知道那些痛苦和瘋狂彷彿已經要溢位來了, 可黃金之王當然不會要任何人來分擔, 他似乎是在享受這些痛苦，然後就這樣困住自己——接著緩慢地，平靜地目視著自己墜入深淵之中。
對於長生種族而言死亡是一個漫長的期限，黃金之王正是盛年，他還有大把的時間，而現在這大把的時間全都浸滿了痛楚，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
這也許是一種懲罰，羅茜有時候覺得從這種自虐裡面姬烈陽是得到過快意的，紅寶石也一樣，他們以為這樣就可以離他更近一點，而蘭諾……他早就走出來了，聖龍困不住他，過去現在未來，聖龍都困不住他。
自嘲的笑意裡面帶了一點譏諷，也許是對著自己的，綠寶石公爵俯身，認認真真地行了一禮。
這是非常嚴謹的禮節——面對別國的冕下的時候。
“感謝您的仁慈。”
蘭諾不語，直到羅茜遠遠地離開，終其一生她應當也不會再度打擾蘭諾。
手指被人覆蓋，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掌心有多涼。
他還是沒有說話。
在熟悉的氣息裡面有一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倦怠，這樣就更懶洋洋的了，把自己陷在裡面過了一會兒，終於不肯再貪戀。
但好像對方開始戀戀不捨起來，但那輕靈的纏綿只是一瞬間而已。
“死亡是一切的終點嗎？”
蘭諾仰起頭看著他。
“我覺得那是懦弱者才會選擇的事情。”
他笑著，眼睛彎了起來，分明是一個粲然的笑容，可是一點笑意都沒有。
他也曾經做出來過懦弱者的選擇。
到現在，卻沒有什麼必要再去回想了。
折月用手覆蓋在他眼睛上面，沒有溼潤的感覺，只是睫毛還在輕輕地顫抖著。
他沒問過那些事情。
傷痕是很私人的東西，一次又一次把它剝開，只會讓痛覺也一次又一次被重溫，可是折月其實沒有忘記……
他不喜歡分享誰的痛苦誰的難過，情緒不是可以分享的東西，也許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由這些東西組成的，但是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但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你只是沒有遇見那個人而已。
不自覺的嘆息聲被他嚥了回去，眸光之中淺淡的金色流淌著，折月忽然覺得，這一瞬間還是太短了。
可是一生又很長。
*
和畸變體的鬥爭在巨大的代價之後終於推進到了最後一個階段。
疲憊，倦怠，麻木，這已經是星際戰場上的常態，但令人眼中放光的是，終於再也不會有源源不斷的畸變體了。
而一部分軍團已經輪換了下來，接下來星際戰場只需要一些常規的守衛力量，以監視代替戰鬥。
大部分地區只剩下了零散的畸變體，這部分畸變體也很難再度和神性產生聯絡，因為它們太弱小了，根本沒有辦法負擔神性的需求，而最後一個目標，就是掃平這些畸變體。
同時，蘭諾也收到了一份企劃。
這應該是在戰鬥徹底結束之後才會進行的事情，只是提前擺在了他們的面前。
按照慣例，他們會在星際戰場上留下大量的雕像作為紀念，主要描繪隕落者，一點也不可惜的是，在這中間一個他的公爵都沒有。
和他關係不錯的聯邦中將調侃了幾句，表示海妖們的求生慾望真的很強烈——他曾經和某個海妖共事，對此有著深切的認知。
雖然，那是揹著龜殼的萊茵海德，這確實，誰也不能否認萊茵海德的求生欲。
對此蘭諾……只能表示讚揚。
不過伊斯塔露的傷勢很重，索尼婭的紅頭髮都豎了起來，提香忙到眼角長魚尾紋……這種事情還是不要多說了，他怕東境公爵哭出來。
聯邦中將笑呵呵的。
在最後時刻當然他們也不會掉以輕心，但是多年以來的堅持終於看到了盡頭，剩下的只是清掃戰場了，在這個時候還是可以稍微放鬆一下的。
“海妖帝國在變得更好。”
他起身，似乎是恭維，但是似乎又有一些意味深長。
蘭諾有一些茫然，但他又想到，這是一個事實，一個所有人都能夠看到的事實。
海妖的確在變好。
他不會把這件事情完全歸因為自己的功勞，但在許多人的概念裡面海妖帝國都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自閉的國度了。
森海幽蘭也不是一個孤僻的搖籃。
他們在嘗試著開放，交流，嘗試著和無盡星空打一個招呼，他們有做任何事情的勇氣和底氣，還有對彼此的信賴。
這當然是一件好事情。
他慢慢地，慢慢地也微笑了一下。
*
星際戰場的清掃已經基本結束。
直到現在依然不可能有任何的國家公佈戰爭已經結束，但是階段性的勝利也足夠喘一口氣了，現在至少在星網上還是一片載歌載舞。
有哀悼，有喜悅，他們失去了太多，而終於也得到了什麼。
這件事情是被默許的，無盡星空需要這樣的情緒，需要用喜悅來沖淡那被壓抑了太久的悲傷。
蘭諾聽聞新的星際聯賽似乎也在籌備中，不過這一次他是不會再接受邀請了。
而有關神性的事情他們暫時還沒能達成共識，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
當時因為戰爭的原因被擱置，現在再度鄭重地提到檯面前的，那個可能會震驚整個無盡星空的發現。
他按了按自己的額頭，發現李察和希爾薇又在吵架——不過也不是很恰當，準確來說，是希爾薇單方面的暴怒，這個可憐的精靈已經快要受夠了，蘭諾覺得也許希爾薇總有一天會忍無可忍加入黑暗議會的。
“不過你們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他微微彎了眼睛問道，“因為這次的會議規格很高，會有很多人在場的。”
“當然。”李察說道，“我可是……”
“時空漫遊者，至高位面的旅行家，跨越世界間隔的巨龍……”希爾薇帶著濃郁的黑眼圈說道。
“……”蘭諾禮貌地給了她一個同情0340;視線。
他想了想又說道，“如果劉易斯能夠搶到一個現場記錄者的名額那麼他會趕過來的。”
“如果他搶不到呢？”李察問道。
“那他就只能作為海妖帝國的隨行成員出現了——反正我們的名額從來沒有被用完過。”蘭諾漫不經心說道。
“嗯……”李察隨便答應了一聲，忽然認真地看著他。
一位他可能有一點擔心，蘭諾表示道，“有我在。”
李察點點頭。
“成為了不得的王了啊。”紅龍帶著真切的笑意說道。
他不再像是從前那樣倔強的不在乎後果的護在蘭諾前面，這一次他們之間的位置似乎可以顛倒一下，留在蘭諾的背後感覺也不錯——畢竟這可是無盡星空為數不多的冕下……
也是他最珍貴的朋友。
“當然了。”蘭諾敲了敲他的腦門，被李察憤怒地追打回來。
*
到了會議的時候其實還是出了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問題。
比如說黑暗議會究竟是什麼東西……
“你聽錯了。”蘭諾毫不猶豫地打斷了那個提問者，“是黑暗教派。”
提問者不由瞪大了眼睛，且不說這兩個詞一點也不接近——憑什麼篤定了不是口誤而是他聽錯了啊？
但問題是在搞清楚了自己面前的是什麼人之後他就默默地閉嘴，再也沒有多餘的問題。
李察和希爾薇闡述著他們的發現。
事實上，他們能夠得到這個結論也不是那麼輕易的事情，從希爾薇第一次發現異樣，再到他們數次的追尋，已經過去了不短的時間。
在這段時間裡面希爾薇和李察一直在反覆地尋找波動性巨大的空間，然後才終於找到了一些規律，只有當空間出現巨大的波瀾的時候，他們才可能有機會捕捉到來自於對面的資訊。
那不是一段意味不明的訊號。
幻想種天然有自己的交流方式。
氣息，神秘，都是他們能夠溝通的媒介，只是無盡星空的幻想種並不熟悉這件事情——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他們有著統一的文字和語言的時候，並沒有那個必要再去使用氣息來進行溝通。
可是來自於波動的空間的氣息卻並非如此，他們似乎在努力地表示著什麼，對此希爾薇和李察沒有做出來任何的回應。
這是一個非常嚴謹的做法，也讓人稍稍鬆了一口氣。
“那麼，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要和對方進行交流嗎？”
激烈的討論和大量的論述都被丟了出來，顯然在這件事情上面大家有著並不一致的意見。
自閉不是一件好事，可是與外界的交流——那也許也不會是什麼值得慶幸的事情，而是災難的源頭。
就像是曾經發生在舊世界的事情那樣。
不過現在他們對於那些陌生的氣息是有一些瞭解的。
根據推斷而言——
“那會是和我們有著相同的或者相似的源頭的幻想種族。”希爾薇說道。
也許是同宗同族。
可是陌生也是相當陌生的，就像世界樹和精靈母樹那樣，在離開了枝杈之後他們就各自成長為了不同的葉子，再也不可能回到當初的親密無間。
“即使是同一個來源又怎麼樣？——自相殘殺還會少嗎？”尖利的質疑的聲音傳了出來，“他們和我們有相似之處，但是歸根結底還是不一樣的！也許他們根本就是在覬覦無盡星空！”
蘭諾不合時宜地會想到了黑暗議會，然後看見李察在一邊笑眯眯的樣子。
“那麼，現在的問題是，他們已經發現了我們。”李察說道，“而且一直在試圖進行交流，不應答有用嗎？”
對於這個問題很難找到一個答案，所以會議還是有短暫的沉默。
蘭諾敲了敲桌子。
在他做出來這個動作以後那些竊竊私語聲也沒有了，顯然在場的眾人都知道這一位幻想種族的王是怎樣的強大——又有著怎樣的地位。
即使他自己並不是那麼在意。
“我們和這些幻想種的相似之處並不只是在源頭上……還有另外一點，”他一字一句道，“黑潮。”
“黑潮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這是一件他認為可以確認的事情，不僅僅是因為瘋災之主當日說過的那些話，也因為希爾薇的前兩次發現。
希爾薇不是李察，有著那樣敏銳的感知，在她的星盜生涯裡面她遇見過的空間波動不會那麼少，但是希爾薇察覺到的異樣的氣息卻只在與黑潮相關的兩個蟲洞，李察卻不一樣，這種差別很容易被認為是紅龍的天賦——可是希爾薇又為什麼能夠在那兩次感知到？
這代表著那些氣息最明晰的時候都是和黑潮有關的時候。
而瘋災之主說，黑潮是一種汙染——一種不僅僅在這個世界的汙染。
以黑潮在無盡星空的霸道來看，即使沒有瘋災之主的存在的另一個世界裡面，黑潮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對於這個論斷眾人雖然是半信半疑，但是都放在了心上。
蘭諾最後說出來了自己的意見。
“我的建議是，可以進行有限的交流和情報交換，對方並不具備穿越位面的能力。”
他們所做的事情就像是提著喇叭在吶喊，顯然溝通就已經是一件足夠艱難的事情了，除此之外，跨越位面本身也會是一件極其艱難的事情，瘋災之主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即使是黑潮也無法再次復刻曾經覆滅舊世界時候的往事。
這並不僅僅是蘭諾自己的想法，還有一點折月的暗示。
對此金髮的海妖淡淡表示道：“別這麼看我——你要知道，如果星際航行和躍遷是十分的難度，那麼跨越一個位面，就是九百九十九分……就像是原始人坐著炮仗和風箏實現宇宙航行一樣，你覺得可行嗎？”
“……”這個比喻多少有一點奇怪吧。
但總之蘭諾還是表示了自己的態度，而他的公開表態當然直接影響了整個會議的進度，而緊接著，幾個幻想種帝國都跟隨了他的想法。
那似乎也沒有什麼好多說的。
“看來……我們現在也許需要一個異世界接觸委員會？”
不論支援與否，但在場的各國都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的。
*
散會後蘭諾才有時間和精靈之王碰了個面。
“總覺得你們還有什麼沒有說的。”伊迪絲說道。
“不，我的想法和我的發現已經全部闡述完畢了。”蘭諾認真說道，“原因還是那個原因。”
“黑潮。”伊迪絲似乎是嘆息了一聲。
“當畸變體不復存在，黑潮依然還在那裡，我們無法忽視這個東西，還有神性，誰知道那又會發展出來什麼鬼東西……”蘭諾嘀咕道。
“那麼，你為什麼答應推遲那件事情？”伊迪絲問道，“你並不是因為不捨得。”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蘭諾下意識抬槓，發現自己這幾天可能和李察待多了，傳染了一點奇怪的體質。
“可能因為從一開始你就有點不情不願的吧，甚至加冕的時候也是那樣。”精靈女王似乎輕輕笑了一下說道。
蘭諾一怔。
“很明顯嗎？”
“從我的角度來看是這樣的，只是現在也有很多的不同了……”伊迪絲說道，“這很正常。”
“我倒不這麼覺得……”蘭諾解釋的話也不知道怎麼說，但好像不應該對著伊迪絲來說。需要他解釋的也不是伊迪絲。
“推遲那件事情……是因為這次的新發現。”蘭諾認真說道。
伊迪絲看著他，“你覺得從新的接觸裡面可以得到我們需要的東西？”
“也許是一些情報或者方法，黑潮不僅僅是整個無盡星空的問題。”蘭諾說道，“我們未必需要援助，而且對方也給不了，但就算只是一些情報也是有用的，黑潮的問題必須被終結。”
伊迪絲沉默了一瞬。
精靈女王靜靜地打量著在自己面前的年輕人，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稚嫩的王，但是這些年以來……
“有些地方你一點也沒有改變過。”
“好的還是壞的？”蘭諾警惕地問道。
“當然是好地方。”精靈女王笑著說道。
她不再糾結，也不再催促。
*
異世界接觸委員會的名單卻被很快選擇了出來。
大部分都是長於感知的幻想種，在聖龍國內進行了短暫的休整之後李斯特也趕了過來，和李察進行了親密友好的交談，此外他們也配備了大量的儀器，科學與神秘並重，蘭諾沒打算自己摻和進去，只是也不曾料到，他們的進展居然快得超乎想象。
“對面也很迫切。”作為暫時的輪班人員李斯特對他解釋道，“他們表現出來了超乎尋常的善意……以及，這是對面發來的訊息第一次解析之後的結果。”
他們沒有介紹自己，但明確表示了來意。
這是雙方交流之中的第一個有效詞彙。
黑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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