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老的語言之中,‘森海幽蘭’是深海之海的意思。”
是所有深海的盡頭,無盡之海——森海幽蘭。
真正抵達這裡之後,蘭諾才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在森海幽蘭裡水元素近乎是壓倒性地佔據著第一位,使得森海幽蘭區別於整個無盡星空。
然而明明是深海之海,森海幽蘭卻不同於尋常的海洋,在森海幽蘭,依然有恆星的光芒灑下,水元素豐盈卻並不沉重,而且沒有普通海底的極高壓強,就像是還在陸地上一樣,一切就像是錯位的折射,又好像是註定的必然。
這讓蘭諾甚至有一種感覺——森海幽蘭並不存在於此地,或者說,不該存在於此。
一直注視著他的提香收回了自己欲言又止的話。
這是第一次有並非誕生在森海幽蘭的海妖來到這裡,而且蘭諾也並非是天然的海妖,他想蘭諾或許還是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的,但他也並沒有料到蘭諾是如此的適合森海幽蘭,一如森海幽蘭也是平等地喜愛著他。
帶他來到這裡,應當是一個好決定吧。
“森海幽蘭的主城區離這裡不遠了。”提香說道,“那個可以教導你控制深海之冠的老師就在那裡。”
蘭諾看著他,有些許的不解。
不是提香來教導他嗎?
“既然回到了森海幽蘭,那麼還是要找這裡最好的老師。她……”提香猶豫了一下,“還是很溫柔的。”
如果原本還沒有什麼問題的話那麼加上他這句解釋就顯得有點欲蓋彌彰了。
“南境公爵索尼婭是控制精神力的大師,也是海妖帝國的內政官,如你所見,有關帝國內政的所有事情都由索尼婭來處置,而外政則是我在管理,星際戰場那裡有伊斯塔露。”
聽起來居然還是三權分立,很有道理的樣子。
……但是三缺一啊,北境公爵呢,就這麼被忘了嗎?
還有,海妖的那位首相呢?帝國最高統治者就這麼被架空了?
有關海妖帝國的權位的一切都是如此的令人迷茫,而且從這個簡單的權力架構來看蘭諾甚至覺得他們其實是草草地在幾個人中間結束了這個問題,不論怎麼看都草率到令人有一點不安。
然而從森海幽蘭來看的話,這裡卻平靜又美好。
森海幽蘭的主城區是一座立體的城市,各種建築風格混雜,因為都狂野生長著不知名的水生植物,所以看起來又很和諧,而且還有各種奇怪的深海風格雕塑,比如魚尾,章魚觸手,水母鬚鬚,舵盤……
在這裡,水元素太過豐盈,所以沒有普通星球的重力,深海種自由自在地穿行在森海幽蘭的建築之中,時不時還有歌聲傳來。
恆星帶來的光芒均勻灑下,在鱗片上反射著星星點點的光。
高大的雕像上掛著許多貝殼,硨磲,鮮花,金幣,海帶……總之看不出來是在進行什麼樣的儀式,蘭諾認得那尊雕像,和星際戰場上一樣,那是海妖的原初之王海瑟薇陛下。
“深海鍾愛的孩子啊,星淵也要為你歌唱。”
歌聲斷斷續續,悠揚動聽。
按照隨行的海妖的解釋,海妖的確就像是一些傳說裡的那樣是喜歡歌唱的種族,沒有流傳出去,只是不想唱給陸地生物聽而已。
說著說著,這個名叫安吉的海妖就來了一段,蘭諾只能默默地給他鼓掌。
提香對於他們之間的交流沒有什麼意見,只是眼神之中帶出來了一點警告。
圍著蘭諾的幾個海妖不得不壓抑了自己愉悅的情緒不那麼奔放,只不過還是有一些不明白。
在到達這裡之前,他們本以為森海幽蘭會準備熱烈的儀式才對,但是提香好像忘記了這件事情,索尼婭也並沒有配合,儘管他們在無盡星空面前做了莊重的宣告,但是卻並不肯在海妖帝國做同樣的事情……
海妖小心地看著蘭諾,一路上他們都有這樣的視線,他們擔憂著蘭諾會不會因此而失落,因此而對森海幽蘭失去好感,但是一點也沒有,蘭諾充滿好奇的視線在整個森海幽蘭劃過,他認真地注視著那些放縱歌唱的海妖,儘管那些海妖甚至並不知道自己的王正從他們身邊走過。
他行過森海幽蘭,他是如此的喜愛這裡。
他就像所有的頌歌裡歌唱的一樣美好。
但是……
安吉想,他明明應該是森海幽蘭的王,卻好像遊離在森海幽蘭之外。
就像是舊時代的故事裡被關在高塔上寂寞的公主一樣,但這座塔卻是蘭諾自己建的,他在把自己關起來,不去看高塔之外的他的國度。
來自深海之冠的影響被蘭諾全力壓制著,在這裡他一點也不敢放開,陌生的海妖太多了,有的強大有的弱小,他們的存在似乎就是隱隱約約的呼喚,但是蘭諾能夠感覺到他們的平靜和愉悅的情緒。
那同樣感染著他。
直到再往前,才能夠感覺到一點不同。
和提香很相似的,封閉著自己的精神力領域。
南境公爵索尼婭有著暗紅色的長髮和嬌豔明媚的容顏,如果放在外面評價絲毫不輸於提香,索尼婭顯然也是精心準備了一下,穿著莊重的禮服。
“歡迎回家。”
這代表著她的態度,但這道聲音和蘭諾腦海裡的聲線重疊在了一起,那個時候,索尼婭和提香立下了同樣的誓言。
“謝謝。”
索尼婭似乎是努力地溫柔地笑著,但是顯然她一點也不適合這種非常提香的笑意,就是一邊的海妖們也露出了有些驚恐的表情。
“休息的地方已經準備好了,他們會帶著你去的,我和東境公爵有些話要說。”
“……好。”蘭諾倒是沒有什麼意見,但是,他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提香也對著他點點頭,蘭諾跟著侍從們準備離開,但就在海底的巡遊車停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才猛然停頓了一下。
的確不對。
……有殺氣!
只不過這種殺氣並不是針對他的他才有一些遲鈍,巡遊車停在面前,蘭諾並沒有動,想了一下轉身跑了回去。
“王!”
安吉還被提香囑咐著要跟緊蘭諾,此時面色大驚,但是他們攔不住蘭諾,也沒有蘭諾對於提香和索尼婭的感知。
他奔跑了過去,準確的來說是被水元素推動著前行,最終在長廊的邊沿停了下來。
索尼婭和提香真的打起來了。
女性海妖看起來要比提香殘暴的多,暗紅色的鱗片不受控制地出現在了她的耳朵邊緣,長長的鋒銳的指甲也長了出來,現在它正劃過提香的肩膀,留下來三道深可見骨的血痕,而提香雖然沒有躲過去,也在撕咬著索尼婭。
他們明明都是那麼的美麗,但是在這樣戰鬥著的時候卻彷彿兩隻來自於深海的野獸,終於海妖的尾巴也露了出來,提香依然是漂亮的銀藍色,索尼婭的則是更深沉一點的暗紅色。
豔麗的魚尾此時也是殺器,尾巴尖的硬度堪比高等合金,不過在涉及尾巴的時候他們似乎都不約而同地留了手……雖然照著臉打的時候一點也沒有留情就是了。
蘭諾沒有阻止,因為他察覺到提香和索尼婭只是單純的撕咬,沒有用上任何精神領域的碰撞,這樣的話最多也只會留下皮外傷……還有就是,這種高手之間的打鬥以他的體術似乎也插不上手。
他總不能發出什麼奇怪的宣言比如說“你們不要再為我打架了吧”……
蘭諾停在那裡,彷彿在這一刻他終於意識到蘭辰告知他的海妖都是一樣的瘋狂是什麼意思,一直以來對著他都沒有任何不耐的溫和的提香現在神色如冰,尖利的指甲上沾滿了索尼婭的鮮血,深海種的血也是紅色的,原來那並不是冰涼的。
提香的長髮在滴血,索尼婭暗紅色的鱗片就混在那血跡裡。
他毫不懷疑提香或者索尼婭在某一瞬間會想要奪取對方的性命——即使他們連精神領域都沒有張開。
這似乎是提香和索尼婭習慣的事情。
蘭諾怔怔的站在那裡,直到提香和索尼婭察覺到了匆匆趕來的侍從們,進而看到了他。
“蘭諾。”提香面色微變,索尼婭也是一驚。
“你需要包紮。”蘭諾頓了一下,然後很認真地說道,什麼也沒有多問,“抱歉,我只是突然想起來了一件事情。”他甚至還記得給自己找了個理由。
“只是一些友好的交流。已經沒事了。”索尼婭說道,“請先去休息吧……”似乎是猶豫了一下,女性海妖才補充了一句,“請……不要怕。”
她並不能看得太分明蘭諾的面色,只記得他似乎是垂下了眼睛,然後說道:“我不怕。”
他又重複了一遍,“你需要治療。”
海妖的自愈能力驚人,短短几分鐘時間內提香和索尼婭那可怖的傷口已經完成了止血,但是依然還是有點可怕。
提香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可是當他看到自己沾上了紅色,依然在流血的指尖的時候,沉默地收回了手。
他們的精神力領域還是和之前一模一樣,被自己緊緊地封閉著,不允許有任何傾瀉在外的情緒或者是痛楚,而來自於身體的疼痛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那原本也不是很疼的。
“早晚會有這一天的。”索尼婭的聲音在他背後出現。
提香默然和她對視。
伊斯塔露出走,北境公爵常年不在人前露面,很多年以來並肩支撐著海妖帝國的是他和索尼婭。
他們親近彼此,瞭解彼此,憎恨彼此。
……
“南境公爵大人平時不是這樣的。”安吉小心地解釋道。
“雖然她又兇猛又殘暴又喜歡打人但是她……呃,還是可以很溫柔的。”說到這裡他已經無法說服他自己了。
“沒關係。”蘭諾說道,索尼婭的兇殘又不是對著他的,而是和提香在鬥毆,但提香和索尼婭一樣的兇,他又有什麼好說的。
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提香就告訴過他,強大的海妖都會和提香一樣,他們不再渴求,也不需要一位王的存在,所以當提香和索尼婭打起來的時候,蘭諾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立場介入其中。
他或許不該發現這件事情。
然而海妖的傷痕再一次出現在蘭諾的腦海之中,明明自己傷痕累累了,為什麼還要告訴他不要怕呢。
他不怕的。
巡遊車停在了索尼婭已經準備好的宮殿之前,作為內政官索尼婭非常合格,她的一切準備都很完美,房間不只有一個,還有特意按照外界的規格和重力指數來安排的,顯然是擔心蘭諾並不適應森海幽蘭。現在已經用不到了,蘭諾入住了另一個房間的巨大的貝殼裡面。
一直到第二天,蘭諾才重新見到了索尼婭和提香。
他們甚至是手挽著手出現的……但是身體實在太僵硬了,每一寸接觸在一起的地方都在生動演繹著貌合神離。
雙方的相互嫌棄之感都很明顯,似乎是看出來了蘭諾的訝然,索尼婭默默地鬆開了提香,然後瞪了他一眼,覺得這是一個餿主意。
提香優雅依舊,溫和依舊。
索尼婭心知自己是做不到提香這種姿態,又瞪了他一眼之後才說到了正事。
“森海幽蘭還沒有正式宣告你的到來——我想這也需要你的決定,關於要在什麼時候和整個森海幽蘭見面,深海種族們一直在等待著。”
索尼婭說完,蘭諾沉默了一會兒。
“可以不要這件事情嗎?我想深海之冠還沒有來得及宣告它的存在。”蘭諾問道。
“……為什麼?”
“在沒有王的存在的情況下,他們過得很好。”蘭諾認認真真地表述道,“森海幽蘭並不需要王。”
這就是他一路以來對森海幽蘭的海妖們最深切的認知。
索尼婭一愣。
“但是他們一直都在期盼著王的誕生,也不會帶來任何的痛苦。”
“我可以分得清這份期待。”蘭諾說道,“期待並不是需要,公爵閣下。在沒有王存在的時候他們依然平靜而快樂,為什麼要打破這件事情呢?”
索尼婭還是沉默的。
作為維持著森海幽蘭這樣的狀態的內政官她似乎無法反駁蘭諾這句話……但是她又覺得自己明明過得不好。
提香明明過得也不好,他們既不平靜,也不快樂。
她看向提香,東境公爵給了她一個果然如此的眼神,索尼婭就是想再說一些什麼,可是語言實在是太無力了。
蘭諾看著他們,還是很認真地說道:“你們做得很好啊。”
這是索尼婭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讚揚,來自第一次到來森海幽蘭的王。
一直以來獨自支撐著森海幽蘭的內政其實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索尼婭也並不知道自己是否期待過這樣的讚揚,是的,這明明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她明明做得很好,但是她為什麼這麼難過……
如果能再早一點就好了,在一千年以前,乃至更久遠的時候。
索尼婭似乎是想在心裡嘆一口氣的,但是不自覺地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如果這是你的願望的話——”南境公爵俯首道,“如你所願。”
她似乎終於明白了一些提香為什麼會那麼的衝動,儘管她還是不能完全贊同提香,而且還有許多的疑惑和隱約的憤怒……聖龍到底是怎麼養出來一個這樣的孩子的,他到底在聖龍經歷了什麼,才會有這樣的深深的遊離之感,她能察覺到蘭諾對於森海幽蘭的喜歡,所以她更加無法理解了。
海妖帝國不需要一個新的戴冠的王的存在,在這一點上索尼婭比提香堅定得多,然而她卻忍不住的想到,也許蘭諾會是一個合格的王。
可他們實在等得太久了。
在等待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即使他們曾經有過那麼堅定不移的時候,提香是,她也是。
“我會給森海幽蘭的公民們一個解釋的。”索尼婭承諾道,“那麼,在這之後,你需要先做一個完整的檢查,能夠調整精神力的訓練場地並不在這裡,不能在主城區做這件事情,那會帶來災難的。”
……
幻想種族大多數都不是擅長科技的,技術鏈似乎格外偏愛人類聯邦——然而理所當然的人類聯邦也沒有頂尖幻想種族的戰鬥力。
但是絕大多數幻想種都習慣於作為人形在外露面,即使是最高傲的聖龍和精靈也不例外。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海妖同樣如此。
從裝置來看,海妖帝國也沒有那麼自閉,和人類聯邦的交流並不少的樣子,一點也不缺最新科技。
蘭諾再一次認識到,索尼婭和提香的組合非常優秀。
是他們在守護著森海幽蘭。
他的檢查報告和在聖龍的時候沒有什麼大差別,而關於血脈的檢驗海妖有他們自己的做法,索尼婭先得到了那份報告的時候也非常驚訝。
“稀薄,而且完全被聖龍的血脈掩蓋,看不出來源,如果不是深海之冠的選擇,或許永遠也不會被發現。但因為深海之冠的影響,現在正在迅速上升著。”她的眼中有一些憂慮,“深海之冠為什麼會做出來這樣的選擇?”
“深海之冠從不選擇血脈。按照精靈帝國的說法,冠冕依附著靈魂而存在,依託靈魂來改變軀殼。”提香已經並不驚訝。
“那群尖耳朵還說深海之冠再也不會有新的主人了。”索尼婭露出來一個不怎麼好看的表情,“我倒想知道他們的大祭司會怎麼回答我。”
“他會告訴你世間沒有既定的命運,那是神秘的指引和偉大的意外。”
“……”白髮尖耳朵精靈的語氣彷彿就這麼出現在了面前,索尼婭憤憤地道,“他們就只有在糊弄的時候最得心應手!”
“可是,提香,你真的覺得深海之冠會無緣無故選擇一個成長在森海幽蘭以外的孩子嗎?他的靈魂一定有吸引著深海之冠的特質,一定值得深海之冠的降臨,那麼他的靈魂,他的命運……”索尼婭沒有把話說完。
提香頓了一下。
“精靈預言的月亮海上的會議不遠了,我會帶著蘭諾去那裡,以海妖之王的身份……希望精靈帝國不常露面的那位冕下能比他們的大祭司可靠一點,而且……”提香說道,“聖龍的王和王庭護衛也不應該錯過這次會議才對。”
“聽起來你對聖龍的怨念好深。”索尼婭道,“但為什麼我也在生氣?我又不是伊斯塔露那傢伙。”
提香沒說話。
他們其實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交流了,更不會輕易地談到伊斯塔露。
過了一會兒,索尼婭才說道,“暴躁並不是一件壞事,提香,伊斯塔露的狀態或許會比你和我更好。”
提香沒有回答她這句話,而是道:“萊茵海德還在睡嗎?——我需要他幫我解析一個人的記憶。”
“我忘了他多久沒有醒過來了,人先送過去好了。”
北境公爵萊茵海德是四境公爵裡唯一一個長於精神領域的海妖,而且還有神奇的能力覺醒,他能夠透過精神領域來檢視記憶,折月和提香默契地把倫道夫留給了他。
“我總覺得這件事情很重要。”提香說道,他並沒有留意到索尼婭注視著他的時候那微不可見的,漫長的憂慮。
表現在表相上的瘋災往往是最輕微的,平靜的壓抑通往最終的瘋狂,他們用最慘痛的代價得知了這個事實。
又是一陣沉默,索尼婭說道:“其實最適合教導他的是折月。”
折月是最特別的海妖。
“我問過他。”提香說道,“他跑了。”
“……聽起來雖然有點奇怪,還真是折月的作風啊。”
……
進行精神力訓練的場地並不在森海幽蘭的主城區,而是在可以稱得上郊野的地方。
在這裡森海幽蘭那奇異的折射感似乎是弱了一些,而且多了一點壓迫感,索尼婭一邊走一邊解釋道:“主城區並不是森海幽蘭的全部,也不是所有的海妖,其實,你還沒有見過完整的森海幽蘭。”
海妖內政官似乎還有一些深意,蘭諾跟著她,森海幽蘭郊野的場地裡,索尼婭示意他展開自己的精神力和完全的深海之冠。
“真的可以嗎?”蘭諾先問了一句。
“當然。”索尼婭說道。
蘭諾按照她的指示,用靈魂呼喚著深海之冠,深海之冠從來不會吝惜對他的回應,而且一直都在被壓抑著,所以完全釋放出來的時候領域幾乎是沒有限制地展開——但就在這個時候,蘭諾感受到了來自於這個場地對深海之冠的限制!
不可見的力場在阻撓著他,讓他收攏著冠冕的力量,但在力場之內卻並沒有這樣的影響,索尼婭原本自然的神情裡面閃過幾分猝不及防,然後她怔了一瞬,努力平靜地說道:“請記住這樣的感覺——跟隨這樣的感覺,讓自己的精神力變成同樣的力場。”
太近了。
深海之冠覺醒的時候索尼婭的感覺遠沒有提香深刻,而在這一刻,深海之冠近在咫尺,她希望自己能夠維持著最後的平靜。
他們當中必須有一個平靜的人。
她還是不贊同提香的決定,也不贊同伊斯塔露,可若是換做她自己,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這是深海之冠啊。
是失落了千年的深海之冠啊。
但索尼婭清楚蘭諾的身體情況,也清楚地知道命運的所有結局,如果不加收斂,如果放縱他繼續下去……她不能讓蘭諾為她自己的不平靜付出代價。
他還什麼都不明白,他連世界都不敢觸碰。
索尼婭退出了場地,前所未有的她想找人打一架,可惜伊斯塔露不在。
此時,蘭諾已經無法再停下來,深海之冠放肆展開的時候他彷彿能夠察覺到索尼婭轉瞬即逝的情緒,但很快那隱藏著悲哀的精神領域就離開了,只剩下他自己,但他覺得他並不孤寂,卻說不出理由。
發明那個力場的人一定是一個研究冠冕和精神領域天才,而且並不像是索尼婭,雖然索尼婭也很強。
蘭諾確信這一點,深海之冠即使寄居於他的靈魂,他依然對此朦朦朧朧,但是那個力場卻能夠做到完全包裹著深海之冠,讓蘭諾無法不懷疑那個人到底研究了多久的冠冕……而又會是誰,才能夠做到這一點。
那個天才似乎是早早地想到了這一天……但也許,並不是為了蘭諾的到來而準備的呢?
還有海妖們那些封閉的精神領域,在聖龍的時候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事情。
“我們將終結海妖之王的宿命。”
這句話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一次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蘭諾收攏自己的精神力,讓深海之冠慢慢地平靜下來。
只是第一次的嘗試,不算失敗,但還是有一點艱難,對於他而言已經很好了,那可是連線著所有的深海,頂尖幻想種之一的冠冕。
索尼婭似乎是有所察覺,而且不吝讚美。
“做得很不錯,今天就到這裡吧。”
蘭諾沒有拒絕,沒必要逞強,他收回了自己的精神力,準備和索尼婭離開這裡。
在這個時候,一團奇奇怪怪的果凍狀物體掉落了下來,似乎還長著奇怪的觸鬚。
“……史萊姆?!”這畫風不對吧!
“是水母噠!陛下!”
這團似乎應該早就在蘭諾的感知裡出現的生物卻出現的如此的突然,圓溜溜的眼睛在瘋狂地眨弄著。
……
“……請不要這麼叫我。”蘭諾說道。
索尼婭似乎也有一些驚訝,但是在她的計劃之中,她解釋道:“它們就是居住在森海幽蘭之外的海妖……”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自稱水母的那團生物已經因為蘭諾的話發出了哀嚎。
“陛下嗚嗚嗚嗚——”
然後,它就癱軟在了地上,慢慢散開。
蘭諾瞳孔緊縮。
死了?!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意識先於身體,深海之冠展開著精神領域要去搜尋作為他的子民存在著的水母,但是不但一無所獲,也沒有讀取到悲傷的情緒或者精神領域。
就在這個時候,隨著噠噠的一聲響,水母在另一個位置重聚成了一團,接著哭了起來。
“嗚嗚嗚嗚嗚陛下嗚嗚嗚嗚——”
復活了。
復活了??!!!
“……………………”
蘭諾臉上的震驚已經寫不下了,索尼婭頓了一下,然後內政官貼心地解釋道:“如你所見,海妖是半元素生物,這種居住在森海幽蘭主城區外的燈塔水母大部分都由水元素組成,具有不死的特性,不過,它們也只能在森海幽蘭的範圍內存在。”
“半元素生物的意思是,你和提香……”
“我們並沒有這樣的能力,”索尼婭搖搖頭,“半元素生物的意思是,從人口組成來說,一半是元素生物,一半不是。”
“……”哪有這種分類方式啊!
蘭諾依然還在生動形象地表演著瞳孔地震,索尼婭卻朝他笑了一下。
“這裡是森海幽蘭,被深海喜愛的都是森海幽蘭的孩子。”
這才是完整的森海幽蘭。
蘭諾一時之間並不是那麼明白她的用意,而索尼婭接著說道:“燈塔水母因為由水元素匯聚成大半的生命的原因,思維非常簡單,幾乎沒有任何深刻的情緒,但即使如此,它們天然期待著王的存在,即使死去也不會改變。在這裡的燈塔水母應該是感應到了你的領域和冠冕。”
蘭諾明白了一些,正因為這些思維並不明確的水母的存在,所以他方才才會有那樣並不孤寂的感覺。
但是……
它怎麼還在哭得死去活來啊!
字面意思的死去活來。
索尼婭似乎也有了一點尷尬,她接著說道:“其實不用管它的,它不會造成什麼危害。它只是很難過,過一會兒它也會忘記的。”
那團水母又一次哭到死掉,活過來,繼續哭,攔也攔不住,蘭諾的內心已經不會有波瀾了。
索尼婭提醒他可以離開了,蘭諾下意識跟上,沒忍住問道:“你想告訴我什麼呢?”
“沒有什麼。”索尼婭似乎是隱隱約約地嘆息著,“燈塔水母也是森海幽蘭重要的成員,它們的期待就像主城區的海妖一樣。”
那些水母是如此的簡單。
這樣的期待是純粹的澄澈的,是可以沒有任何負擔去回應的。
……這就是索尼婭想說的話嗎?
對於那些海妖們而言這一切都是寫在血脈、記憶和靈魂裡面的東西,他們始終抱有純粹的期待,蘭諾或許並不應該有那麼多的擔憂,也不至於本能地遊離在森海幽蘭之外。
會有人為他歡呼,為他感到由衷的喜悅,即使有一天可能面臨失去的悲傷也無法覆蓋這樣的歡喜。
是這樣嗎?
他們始終期待著。
可是,蘭諾不由想到了暗藏悲哀的索尼婭,封閉著自己的暴躁的提香,還有他素未謀面的伊斯塔露和萊茵海德……他們呢?他們是否依然還有著期待?
深海之冠太沉重了。
在這之前他從未如此認真地考慮過這個問題,即使提香邀請他來作為海妖的王來存在。面對外人的時候他可以這麼給自己洗腦,但不代表他會坦然地接受這件事情。
那個時候他不曾來到森海幽蘭,也不曾見到過這裡快樂歌唱的海妖,還有這些情緒簡簡單單的水母。
深海和聖龍是不同的。
蘭諾前所未有的意識到了這件事情,所以才更加迷茫。
聖龍擁有著龐大的人口,遼闊的疆域,聖龍向整個無盡星空開放,龍族霸道,自負,高傲。聖龍的一切都明明白白的,龍族從來不吝展示他們自己。
然而森海幽蘭卻像是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地方一樣,海妖們對著整個無盡星空展示的都是他們神秘殘暴的那一面,卻把所有的柔軟都留在了這裡。
對於被深海珍愛的人而言,森海幽蘭實在是太美好的地方,所以連他也會忍不住沉溺。
然而森海幽蘭真的是這樣的嗎?除了他表面見到過的那些美好和寧靜以外沒有任何濃郁的絕望和悲哀,來到森海幽蘭以來除了提香和索尼婭打起來的時候他幾乎不曾在他們身上感受到任何死寂和冰涼。
可正因為如此,他才深深地明白,那是怎樣的沉重的絕望啊。
那會是……他忍不住想要擁抱的絕望啊。
……
夜裡,他們這一次居住在靠近郊野的地方。
“在森海幽蘭,海妖們都會有自己的選擇——其實有的海妖住得比這裡更偏遠,還有些根本不想住在城市裡只想過野生的生活。”索尼婭說道,“你可以先到處都嘗試一下再告訴我你的選擇。”
她始終是如此的滴水不漏,儘管對於蘭諾而言,他覺得反正都是床,他哪裡都很喜歡。
可也是在這個夜晚,他第一次在森海幽蘭做了一場夢。
又似乎是深海之冠裡的記憶的延續。
王座,冠冕,鮮血。
還有那璀璨的耀目的金色。
又是那個海妖之王被刺殺的場景。
那個刺客藍金色的眼睛真的很漂亮,那裡面的孤寂深深吸引著他。
也在這個時候,蘭諾聽清楚了來自於記憶的第一視角的聲音。
冠冕染血,長劍穿過了他的胸膛,鮮血似乎沖淡了瘋狂,而他很平靜地對著那個執劍的刺客說——
對不起。
謝謝你。
那雙藍金色的眼睛依然冰涼冷漠。
……
蘭諾驚醒過來。
他分不清也不明白這到底是不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又代表著什麼。
那個死去的海妖之王……又在想著什麼呢?他是怎麼樣才能說出那兩句話來,而那位他至今沒有見過的海妖首相那個時候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這也會是他的命運嗎?
海妖之王的宿命,或許就是掙扎於瘋狂和絕望。
沒什麼好怕的。
蘭諾這樣告訴自己。
能夠離開聖龍已經是一件他無法想象的事情了。
他看了一眼終端上的時間,又看了一眼終端,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和離開聖龍有關的事情,但是太困了,所以他又沉沉睡了回去。
這之後再也沒有那樣的記憶和夢境。
……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是提香敲門進來。
“睡得不好嗎?”
“沒有,很好……但是,”蘭諾露出來了一個費解的表情,“為什麼這群燈塔水母在外面,呃,反覆去世啊?”
他一時之間居然只能找到一個這樣的形容詞。
“噠!”
蘭諾眼疾手快接住了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果凍狀水母。
“終於把重生點隨機到王的身邊啦!”果凍快樂地說道,觸鬚纏住了蘭諾的手腕,還蹭了蹭,軟軟彈彈的。
“……”這種事情大可不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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