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高懸, 雨水傾落,便連打更人都歇了下來,原本繁華的京城就此沉寂。
“噔, 噔,噔——”駿馬揚起前蹄, 踏入泥濘的水窪之中, 濺起些許泥水。
少年身上的玄衫全然溼透了, 雨勢漸大, 慢慢地竟連馬蹄聲都蓋了過去。
蕭祈騎馬馳過一條又一條街道,額上的傷重新滲出血,但他卻毫不在意,只朝著一個方向縱馬馳騁,彷彿感受不到丁點的痛意。
可實則隨著時間的流逝, 他眼前的景緻已經開始變得模糊, 不知是飄雨沒入眼裡,還是失血過多的緣故。
紛紛雜雜的記憶在蕭祈腦中回閃, 血混著雨水從臉側滑落,少年挺直的脊背一點點頹下, 手裡的韁繩卻始終未曾鬆開過半點。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看到了那塊熟悉的匾額。蕭祈的眼裡倏地有了光。
像是迷途的人兜兜轉轉, 方才尋得了一條歸路。
他翻身想要下馬,卻失力踩了個空, 直直摔在地上, 濺得一身汙泥。
蕭祈手顫了顫, 死死攥住馬鐙, 竭力將自己拉了起來。
距他不遠, 姜府大門緊緊閉著, 可不過十步左右的距離,蕭祈摔了三回。
可當少年第四次站起身,看著近在咫尺府門,卻是勉強露了個笑容。
他抬起手,叩了下去,“歲...”
“砰砰!”和叩門聲一同響起的,還有重物砸落之聲。
大雨滂沱,蕭祈閉著眼,倒在了姜府大門前。
大門不遠,倚在柱後守夜的小廝猛一驚醒,他一邊打著哈欠站起身,一邊摸起身側的木槌,猶猶豫豫地將門打開了條縫。
什麼也沒瞧見。
他緊張地嚥了咽口水,試探著把門開啟大半,再往外頭瞧了瞧。
四處空闊。
府前鎮宅的石獅依舊巍峨,就是旁邊多了匹似乎是走失的馬。
“我剛剛做夢了?”小廝迷茫地撓著頭,轉身合上了門。
石獅後,隱在夜色中的影衛悄然出現,那肩上扛著的,正是再次昏過去的大皇子。
他腳尖一點,身形如同鬼魅。
*
昨夜姜歲綿是同自家孃親一起睡下的,而被迫獨守空房的姜大人躺在偌大的榻上,捱過了漫漫長夜。
一夜好眠。
“唔,”天色放晴,小姑娘迷糊地睜開眼,親親熱熱地喚了聲:“阿孃。”
姜夫人抱著人,眼裡的慈愛之情濃的都彷彿要溢位來。
小姑娘賴在她懷裡,迷迷瞪瞪地醒了醒神,然後才小聲和人咬起耳朵。
但大抵都是姜夫人說,她聽的。
總逃不開是祭祖的事。
昨日馬車回來的實在太晚,虞氏才捨不得擾了她的好眠。而眼下小姑娘醒了,虞氏自是有些事情想要了解一二的,尤其是——
“歲歲...”說了好大一通話後,貌美的婦人可疑地頓了頓,似是不經意地提起了句:
“孃親給你送回來的那些小像之中,歲歲可看上哪家的郎君了?”
她懷中的小姑娘眨眨眼,不說話了。
姜夫人突然感覺不大妙,待再開口時略顯遲疑了些:“我聽聞許多人都給府上遞了帖子,這些時日,歲歲可曾赴過哪些府上的約?”
這題小姑娘便會了。“安親王家的、宮家的...”
其實認真說起來,應該是皇家的。小姑娘心想。
而且哪有什麼帖子?
她說的輕易,虞氏卻是忽的眉心一跳:“沒了?”
“沒了。”姜歲綿肯定地點了點腦袋。
看著一臉無辜的寶貝女兒,姜夫人萬般無奈地戳了戳她的眉心,又好氣又好笑。
那麼多邀帖,哪怕多看上兩個呢?
小姑娘唔了聲,跟個犯錯的貓兒似的在她臉側撒嬌地蹭了蹭,“孃親,我想你了。”
虞氏被人這麼一貼,到了嘴邊的話都頓時消散了去,只覺得心都要化了。
“罷了罷了,以後再瞧也就是了,不急這一時。”
正說著,虞氏的目光在姜歲綿越發嬌豔的容顏上頓住,她猶豫幾息後,柔聲說道:“再過四日便是乞巧,歲歲和孃親一同去寺裡拜拜魁星如何?就當給你二哥祈福了。”
魁星主文事,其實是不必特意去拜的,再者卓卿先前已得狀元位,一門二狀元,虞舒是不敢想了。
可若直接誆歲歲去拜織女,以虞舒對自家女兒的瞭解,她怕是要不願的。
拿她二哥做擋箭牌就再合適不過。
歲歲及笄的日子距今,已沒多少時日了。虞氏想著。
有些事情也是時候該思慮起來了。
京城適齡的郎君不少,可真正出色的又有幾個?
等到時候尋好了,先定個親,再好好商議一番將歲歲多留她身邊幾年,便是最好不過的了。
虞氏心裡的算盤敲得啪啪作響,腦中一剎的功夫便冒出許多人選出來,小姑娘卻是渾不知情的。
她只知是為著自家兄長,不待多想便答應下來,
四日後,正是七月七乞巧節。
小姑娘被人從榻上輕聲哄起,頭面首飾都是虞氏事先千挑萬選好的,只是在衣服一事上稍費耽擱了些時辰。
虞舒昨日看中的原是條百褶簪花絳紗留仙裙,可臨了,她的視線卻兀地被角落裡的另一身衣裙給牢牢吸引住了。
她差人將那身衣衫給拿了出來。
一瞧,花紋樣式無一不精,特別是上頭繡著的金色團花紋,與小姑娘耳邊綴著的翡翠蝴蝶耳璫可謂極襯,相得益彰。
獨獨有些奇怪的就是那製衣的錦緞,瞧著卻並非京城時興料子中的任何一種。
虞舒也沒細思,哄著人兒就給換上了,最後再將府中繡娘緊趕慢趕織出的淺紅珊瑚禁步系在腰間,這才出的門。
院門外,姜卓卿和姜南君二人早就在那候著了。小姑娘和孃親一同坐上馬車,兩位兄長打馬在側,除了正在朝上的姜大人,一家子倒是齊齊整整的。
不過出發前,姜二公子嚴肅地抿了下唇,向丫鬟要來了一副面紗,給自家妹妹戴了上去。
他本是討的幕籬,可人兒覺它戴著太熱,他便只好退而求次地換成了面紗。
虞氏看著不禁有些好笑,卻也沒攔他,一行人便這麼順順利利地離了府。
不過他們不知,自己前腳剛走,後頭便有宮人叩響了尚書府的大門。
大半時辰後,馬車抵達盛雲寺前。
今日來上香的香客尤甚,姜歲綿坐在裡頭,都能聽到馬車外絡繹不絕的說話聲。
小姑娘掀開車帷一角,只見外間馬車浩浩蕩蕩的。
女兒家們叫帷帽遮掩得嚴實,各自和相熟的小姐妹湊在一處,還不約而同地都提著個小巧的提籃,盛著各色果子。
那是巧果,拜織女所用的。
傳言女子所做的果子越是精巧,所訴心意便越是容易被天上的神仙給聽見。
姜歲綿鼓鼓的腮幫子倏地一頓。
她遲緩地眨眨眼,方才低頭瞧了眼手裡那被咬了大半口的糕點,軟乎的糯米皮上還印著牙印...
大雍各地七夕風俗不同,過法也不一。簡單的等夜時在院裡擺張桌案,拜一拜也就是了,若要再繁雜些,彰顯自己的誠心,才會特意往寺廟裡去。
姜家從前不在意這些,全府上下才得了一個女兒,怎麼寵著都不為過,自不會盼著狼崽子把人叼了去,每到七夕這天跟個沒事人似的。
因此連帶著小姑娘對此印象也不深。
姜歲綿本來還奇怪,車內小几上怎麼盡是些軟果子。
不過她現下倒是想起來了。七月七,除了阿孃口中的魁星,還有織女。
可祈女子姻緣美滿。
小姑娘動作頓了頓,然後一口把手裡剩下的點心給吃進了嘴裡。
祈什麼姻緣,還不如叫她吃了呢。
那廂的姜南君兩人已經下了馬,二人生的出眾,又各有各的能耐,單拎出一個都是讓人矚目的存在,更何況是兄弟二人一同。
和兩人相熟的郎君們眼前一亮,當即就朝姜府馬車那湧了過去。
“南君!”
“小姜大人!”
但古怪的是,那湧上來的人就跟小姑娘身前擺著的點心一般,多的有些過分。甚至可以說是過於熱情了。
姜卓卿他們險些yihua被團團圍了起來。
哪怕是旁邊圍觀的閨秀,都不禁跟身旁的小姐妹嘀咕著:“我兄長和姜家兩位公子的感情竟如此深厚嗎?”
不過相比於素來嚴肅持正、眼下已當得一句小姜大人的姜卓卿,還是姜二公子人緣更好上三分,姜卓卿也因此得以成功脫身,走到了馬車旁。
他先是從僕從手裡取過傘開啟,然後才輕輕撥起馬車的簾面,守在一旁,像是在等著些什麼。
剛剛還對眾人的關心之語應接不暇的姜二公子驀地發覺自己周遭忽然一靜。擠在他身側的陳小侯爺攥著摺扇,恍若隨意地提了句:
“馬車裡坐著的可是伯母麼?”
兄弟二人騎的馬,可姜家又駛了馬車來,那馬車裡自當應是女眷在坐著,總不至於是姜尚書罷。
姜南君點頭算作回應。虞氏確實正在裡頭坐著。
不過...伯母?
他們二人之間很是相熟嗎?
他還未來得及開口問上一句,就聽到了聲極為明顯的嘆氣。明顯到彷彿是許多嘆氣聲撞到了一起。
姜二公子的眉皺得更深了。
可下一剎,那些聲音便驟然消失不見。
姜家馬車外,開出一朵絨花。
作者有話說:
“馬車裡坐著的可是伯母麼?”
快,否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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