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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鞍白馬度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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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顯國公行刑之日, 一架御輦緩緩駛出皇城,長樂公主蕭璃騎馬跟在御輦一側,一車一馬, 還有數位隨侍宮人以及羽郎將侍衛,一同來到了刑場。

 陛下身子有恙, 蕭璃已是這長安城中說一不二的人物,如今怕是隻有帝后, 才能叫她這樣騎馬跟隨。

 將觀刑的百姓與御輦隔開後,蕭璃抬手, 對宮人道:“開啟帷簾吧。”

 “是。”宮人們應聲, 緩緩挽起御輦的帷簾, 露出了榮景帝的身影。百姓被隔開,羽郎將們背對著御輦, 宮人們皆低著頭,故而也沒有人見到榮景帝乾枯消瘦的面容, 除了蕭璃。

 蕭璃臉上並無任何驚訝之色, 她眼中一片平靜,沒有慣常的囂張笑容,也沒有仇恨刻骨, 只有一片漠然。

 她靜靜地看著榮景帝,聲音清冷道:“皇伯伯,我今日特地帶您來觀刑。”

 說罷,她率先將目光投向刑臺之上。

 刑臺上, 範濟跪著, 被五花大綁在身後的木樁子上, 因為剛被遊街示眾, 滿身髒汙惡臭, 早就沒了顯國公的赫赫威嚴。他看著在一旁磨刀的劊子手,一直渙散的目光終於回神聚攏,也似乎終於意識到了等待他的是什麼。他的眼中出現了深深的恐懼與後悔,整個人也開始劇烈地掙扎了起來!可他身上麻繩綁得很巧妙,他越是掙扎,麻繩就勒得越緊!最後,還未開始行刑,繩子已經先一步深入血肉,叫他渾身鮮血淋漓。

 御輦中,榮景帝喉嚨裡發出‘呵呵’的聲音,像是想要撇過頭不去看,可他的身子被擺放得很端正又巧妙,根本無法不去看。

 “皇伯伯,刑罰尚未開始,今日您要看的,還很多。”蕭璃察覺了榮景帝的意圖,開口。

 這時,劊子手已經磨好了刀子,時辰也已到了,監斬的楊恭儉朗聲道:“行——刑——”

 隨著楊恭儉話音一落,劊子手快準狠得下了第一刀。

 “啊——”刑臺上響起了範濟的慘叫聲。

 範濟痛得掙扎不止,可他整個人已被捆在木樁上,不論再怎麼掙扎,也無濟於事,只能生生忍著這疼。

 而御輦上,榮景帝就彷彿自己在被凌遲一樣,也拼盡全力掙扎起來。但他渾身僵硬,動也動不得,最後只能閉上眼睛不去看。可是眼睛閉上了,耳朵卻無法捂住,於是他只能聽著範濟一聲又一聲的慘叫,穿耳而過。

 “阿燁!救我!”劇痛中,範濟喊道。

 “範濟難道不知道,範燁已經被他的野心害死了嗎?”蕭璃輕嘆一聲,道:“就像皇伯伯你一樣。”

 “你……辱……我!”榮景帝緊閉著雙眼,咬牙擠出幾個字。

 “我羞辱你?”蕭璃反問,然後自顧自地搖搖頭,說:“不,皇伯伯,我只是要帶你來看看你犯下的錯罷了。”

 “看看範濟吧,你放任他誣陷忠良,放任他手握大權,蛀蝕朝政,助長他的野心,以至於,最後到了如今這般,叫他犯上作亂,蠱惑皇子帶兵逼宮……皇伯伯,如此罪大惡極之人,難道不值得一看嗎?”

 榮景帝喉中發出呵呵的聲音,像是氣急。

 “皇伯伯。”蕭璃嘆息了一聲,又似真的疑問:“坐擁天下的感覺,是不是真的很好?高高在上到認為自己可以隨意擺弄人心?高高在上到認為不論你如何殘忍,旁人都只能隱忍受著?”

 榮景帝自然回答不了。

 “有時候仔細想想,坐擁天下實在是個有些令人感到恐怖的事情。希望我不會有一日,變成了你這般可憎可恨可憐又可悲的樣子。”

 刑臺上,劊子手已經在下第三十刀,範濟早已出氣多,進氣少,連喊都不太喊得動了,鮮血流了一整個刑臺,甚至沾溼了劊子手的布鞋。

 “皇伯伯,再睜眼看一看吧。”蕭璃的聲音平靜,“看一看這個從少年起就與你相伴的好友。你們不是也曾肝膽相照,意氣風發嗎?”

 蕭璃的聲音在榮景帝聽來,帶著些許的蠱惑,讓他不由自主地跟隨著她的話睜開了眼睛,然後——

 “啊——啊——”榮景帝驚恐地叫出了聲音,即便是戰場上,血肉橫飛,他都不曾見過如此慘狀!範濟他現在哪裡還有一點人類的模樣!

 榮景帝只覺得腹中一陣噁心,然後直接嘔吐了起來。

 蕭璃坐在馬背上,由上而下,冷冷地看著這個已然蒼老瘦弱的男人,開口道:“皇伯伯,你如此驚恐,究竟是恐懼極刑本身,還是在恐懼,怕我們將這極刑用在你的身上?”

 榮景帝因嘔吐而泛起淚光,他睜開眼睛,說:“殺……我……”

 蕭璃輕笑一聲,搖了搖頭,“我不會殺你。”

 榮景帝眼中閃過一絲驚疑。

 “皇伯伯,死是太過容易的事,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你,還是痛苦而無望地活著吧”

 “看著手中權柄旁落,看著……自己被人遺忘。”

 說完,蕭璃抬手,示意宮人解下帷簾。

 帷簾緩緩落下,慢慢將內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皇伯伯,此生,我們不會再見了。”

 *

 天牢

 “公主殿下,這邊請,這邊請。”隨著一聲開門聲,獄卒諂媚的聲音忽然響起。坐在乾草堆裡,雙目無神的範炟緩緩地抬起頭,木然地看向牢房外。

 蕭璃披著一個純白狐裘大氅,出現在牢房外。那狐裘纖塵不染,白得如同冬日初初降落的雪,與這陰暗骯髒的牢房格格不入。

 範炟隔著圍欄與蕭璃對視著,忽然想起那些策馬輕裘的日子,鼻子一酸,眼淚唰地落了下來,他語帶哭腔問:“你是來殺我的嗎?”

 蕭璃沉默地看著涕淚橫流的範炟,良久,輕輕嘆息。抬手讓獄卒開啟牢房的門,然後矮身走了進去。

 範炟仍舊縮在牢房角落裡哭泣,沒有動彈。

 蕭璃低頭看著他,問:“霍畢說,捉拿你時,你被關在自己的臥房,渾身是傷……怎麼回事?”

 “爹……爹打的。”範炟抽抽涕涕地回答。

 “為何打你?”蕭璃繼續問。

 範炟有些愣神兒,好像自小時候認識蕭璃開始,她就沒有這樣溫和地同自己講過話。

 “你從來受寵,你父親為何要鞭打你?”蕭璃又問了一遍。

 “因為……我趁著他們上朝,偷偷把嫣娘救了出去。”範炟低下頭,眼淚流的更為兇猛,“但是嫣娘還是死了。”

 “你的傷已經好了嗎?”

 “好不好又有什麼關係,反正我都要死了。”父親犯上作亂,哪怕範炟素來紈絝,也知道他定不會有什麼活路。死了也好,死了乾淨,就不用日夜夢魘嫣孃的慘狀。

 “三司已經查證,你從未摻和過顯國公府所行的種種惡事。又因你救了嫣娘,算得上戴罪立功。”蕭璃俯首,看著範炟,說:“範炟,你的命留住了。”

 “你不,不殺我?”範炟有些不敢相信,又很是疑惑,說:“可是……可是嫣娘還是死了……”

 “我們靠著嫣娘拼死帶出的證據,才得以給顯國公定罪,才逼得顯國公不得不靠謀反拼出一條活路。”蕭璃說,她看著範炟臉上扭曲變化的表情,並沒有去問範炟,若是早知如此,還會不會去救嫣娘這種拷問心性的問題。

 範炟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後終於顫抖著問:“所以他們所說的,我爹和兄長的那些罪行……都是,都是真的了?”

 “御史臺,刑部,大理寺三司會審,人證物證俱全,你若不信,我可以給你看結案文書,你大可自行判斷。”

 “不……不用了。”範炟連連搖頭,眼中露出痛苦之色,再無一絲一毫往日紈絝的模樣,他吸了一口氣,問:“那我父兄如今……”

 “死了。”蕭璃並未詳細敘述範濟與範燁的死狀,只如此簡略作答。

 範炟死死咬住嘴唇,眼淚卻還是洶湧而出,他緊緊抱住自己,縮排牆角。

 “過幾日會有差役帶你去流放之地。”蕭璃說完這最後一句,便轉身,打算離開。

 “公主殿下……”身後傳來範炟囁嚅的聲音。

 蕭璃的腳步頓住,便聽範炟又說:“我會替父親和兄長,好好贖罪的。”

 “最好是如此。”

 “謝謝……”蕭璃已經走遠,範炟抱膝坐在牆角,喃喃說道。

 *

 女牢中的犯人並不算多,相比之下,也乾淨整潔了一些。蕭璃走到牢房外時,範煙正安安靜靜地坐在床邊,仰著頭,透過牢房的小窗,看向外面。

 那外面除了一角天空,其餘的什麼都看不到,但範煙仍舊向外看著,彷彿能看到外面的奼紫嫣紅。

 蕭璃走動時,並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腳步聲,範煙聽到身後的聲響,收回瞭望向窗外的目光,看了過來。

 相比於範炟的驚恐與惶惑,愧疚和惴惴,範煙顯得相當的平靜。範煙的平靜並非強作鎮定,而是一種帶著塵埃落定之感,從內到外的平靜。

 範煙看著蕭璃,率先開口,“處置已下,沒想到公主殿下竟然願意屈尊來看我。”

 “你已經知道對你的處置了?”蕭璃問。

 “充為官妓,不是嗎?”範煙說:“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哪裡出乎意料?”

 範煙笑笑,說:“我以為公主殿下會將我同父親一起,凌遲處死才對。”

 蕭璃沒有說話。

 範煙盯著蕭璃的眼睛,忽然笑了出來,說:“充為官妓,這是三司的判決,可對?”範煙的笑容越來越大,甚至笑出了眼淚,說:“是了,是了,這是對於逆犯家眷的判決,在三司的眼中,我不過是一個寡居的弱質女流罷了。”說罷,她收了笑容,看向蕭璃,問道:“以你現在的能力,想要讓我死,簡直易如反掌,為何你不這樣做?”

 蕭璃依舊沒有回答,範煙的臉上卻露出了驚奇好笑之色,好想發現了什麼令人震驚的事情,說:“蕭璃,你是在堅守你那所謂的底線,是嗎?”範煙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笑得開心極了,說:“三司找不到我涉事的任何證據,是吧?所以無法依罪論處,故而我只有株連之罪。”

 “蕭璃,你心中不恨嗎?你該知道的,範燁對燕必行動手,乃是何人慫恿指使。”範煙看著蕭璃,眼中帶著蠱惑之意,又說:“你跟裴晏之事險些被陛下發現,又是因誰人之故。還有算計楊蓁,甚至最後犯上作亂……蕭璃,你真的不想殺我?”

 “沒有證據又如何,如今你大權在握,萬人之上,想要我一個弱女子的性命,不是易如反掌嗎?”

 蕭璃猛地閉上眼睛,而範煙的眼中,則泛上一絲得逞的笑意,就在這時,她聽見蕭璃的聲音——

 “你就是這般蠱惑範燁對燕必行下手的嗎?”

 範煙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蕭璃睜開雙眼,眼中並無範煙所期待的掙扎猶疑,反帶著些悲哀,她開口道:“範燁手中本沒沾過無辜者的血……”

 “那又如何。”範煙將蕭璃打斷,說:“生在范家,沒道理我雙手染血,他卻乾乾淨淨做他的世子。再說……”範煙嘲諷一笑,“若他心智如你一樣堅定,倒也未見得被我蠱惑。說到底,也不過是本性軟弱又舍不下榮華富貴之人罷了。”

 “即便是當初我不曾蠱惑於他,到了最終,需要在自己與道義做抉擇時,他依舊會選擇自己。”

 “善,善不純粹;惡,又惡不徹底。左右搖擺,又心中煎熬……”範煙一邊說,一邊搖著頭,道:“不過是有幸生得男兒身,這才叫他得到了世子之位。”

 “所以,因為你是女子,得不到世子之位,便要躲在父親,夫君,兄弟身後翻雲覆雨嗎?”蕭璃問道。

 “瞧殿下說的,就好像我願意躲在他們身後一樣。”範煙一笑,說:“便是我想走到前面來,又當真能走得出來嗎?哦,是了,公主殿下走出來了。”範煙看著面前的蕭璃,說:“但這世間女子也只有一個你,有天生高貴的身份和過人的天賦罷了。”

 “若無父母遺澤,親友相幫,天賦根骨,蕭璃,你能走到今日嗎?”

 “怕是,早就死於荒野之外了吧。”

 “易地而處,你能,比我做得更好嗎?”

 範煙的話彷彿一根尖刺,直直刺入蕭璃的內心,蕭璃久久地看著範煙,最後一笑。

 “範煙,我最初確實想讓你死,但是現在,我想讓你活著。”蕭璃認認真真,不帶一絲虛假地說:“範煙,好好活著,也好好看著,那些不願躲在父兄身後的女子,普通的女子,都能做到什麼。”

 說完,蕭璃便不再停留,轉身離開牢房,而範煙依舊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彷彿從未有人來過一樣。

 良久之後,牢房中才響起一個聲音——

 “好,我等著看。”

 *

 隨著顯國公的案子逐漸落下帷幕,三司之人的神態也逐漸從暴躁變得從容,腳步也不再那麼匆匆,又開始在意起儀態了起來,當街啃餅什麼的,那是絕對不會有的事情!等到把最後一卷案宗歸檔,楊恭儉,鄭明,還有回京不久的王放不約而同長出了一口氣,仿若劫後餘生。回首過去這兩個月……不,不,他們並不是很想回首,只想回府睡覺。從今往後,府裡醒神湯這筆費用,大約是可以省下了。

 “咱們三司今年這麼辛苦,也不知過年殿下會不會多給些賞賜。”王放一邊說著,一邊動了動脖子,隨即便聽見脖頸骨節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響。

 “子賢平日裡還是該多些活動活動關節才是。”鄭明聽見那喀拉喀拉的骨頭聲,慼慼然道:“不然到了老夫這把年紀,可就要遭罪了。”

 “老師說的是。”雖然王放如今的官階比鄭明還要高半階,可對這個從前的上官,他向來尊敬,因此也一直以老師相稱。

 “賞賜?”楊恭儉聽了,哼了一聲,說道:“這個年關,我們公主殿下怕是過不太好了,還賞賜?”

 鄭明與王放對視一眼,問:“這是為何?”

 “這麼老些官員,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免職的免職……前些日子我瞧見那新上任吏部尚書,就差抱著裴大人袖子抹眼淚。”楊恭儉說:“這麼多空缺,要補齊,可夠人頭疼的。”

 “可是……”鄭明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總不能真像吏部尚書提議的那般,因為這個就給犯案的官員恩赦……既有大周律,那還是當依律行事才對。再說,楊大人您處置起來也沒有手下留情啊。”

 “那些瀆職枉法之人確實應該處置!”楊恭儉說:“既讀過聖賢書,又屈從權貴,行通敵賣國之舉,簡直我輩之恥!”

 “那您還看公主殿下笑話……”王放嘀咕道。

 “我……我就是……”楊恭儉話說了一半,又生生憋了回去,不再言語。

 鄭明與王放又對視一眼,心中暗笑。這楊恭儉倒還真是倔強,因著閨女的事,這麼多年了,一直看不慣公主殿下。從前是這樣,現在,竟還是如此。真是倔如犟驢!

 那時鄭明和王放心中還同情公主,惹上這麼一頭犟驢,但是第二天,便只剩下哭笑不得了,只能在心中感嘆,這兩人怕不是前世有什麼宿世冤孽吧。

 楊恭儉腳打後腦勺忙了這麼些日子,好不容易鬆口氣,結果這氣才鬆了不到一半,就被公主殿下一頓亂拳,打回了腹中。

 第二日的朝會上,群臣議好朝事,正享受著這難得的平靜,忽聞上首公主殿下道:“哦對了,大明宮的尚宮楊蓁這幾年來兢兢業業,處事有方,之前宮變,又保護皇孫有功,如今趕上朝堂官員零落,本宮打算擢她入朝,替諸位大人們分憂。”全然一副理所當然,公事公辦,只是通知爾等的做派。

 宣政殿有那麼片刻的鴉雀無聲,緊接著,就聽見楊恭儉幾乎變了調的驚呼:“這,這怎麼能行?!”

 “這,這怎麼不行?”蕭璃臉上帶著調皮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著楊恭儉變臉,回問。

 聽到蕭璃惟妙惟肖地模仿楊恭儉的聲音,王放忍著笑,悄悄看去,只見楊御史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殿下,這怕是不太合規矩啊。”吏部尚書趕忙站出來說。

 “不合什麼?什麼規矩?”蕭璃一臉我聽不懂的疑惑模樣,說:“你半個時辰前才當著眾朝臣的面,說如今空缺太多,正是該不拘一格選調人才之時。”蕭璃往後一靠,揚起下巴說:“這怎麼本宮照李大人說的做了,李大人反倒說本宮不合規矩?自食其言,不太好吧。”

 李尚書被蕭璃懟得說不出話來,想了好半天,才找回思緒,說:“這,楊蓁身為女子……”

 “李大人,慎言啊。”蕭璃拂了拂衣袖,說:“先看看本宮,再想想要不要說接下來的話。”

 吏部尚書想說的話瞬間被憋了回去,但他哪裡肯就此言敗,又道:“楊尚宮即便處事有方,那也是掌宮中內務……”

 “是,所以本宮打算擢楊蓁去個差不多的部門。”蕭璃摸著下巴,有商有量的樣子,道:“眾卿說戶部怎麼樣?戶部主事空著好幾個吧?”

 戶部尚書聞言,眼前立刻一黑,立刻走出來拒絕道:“戶部公務繁重,恐難能由女子勝任,還請殿下三思。”

 “戶部的事兒確實繁重……但是不對呀,宋大人。”蕭璃傾身向前,看著宋尚書,說:“你宋氏世家大族,族中事務一樣繁重,我怎麼記得幾年前你還跟老楊為長子求娶過楊蓁,要她做你宋氏冢婦來著?怎麼那時候你就不覺得楊蓁不能勝任了?”

 忽然被叫做老楊的楊御史:“……”

 宋大人腦子一炸,只覺得這時若是退讓了,他怕是就要迎來一個女子作為下屬,成為當世笑柄!當即不管不顧道:“殿下慎言!我宋氏怎可能迎娶那等忤逆女子做冢婦?!”

 宋尚書話音一落,就感覺宣政殿陷入了奇怪的安靜,而上首的蕭璃卻往後一靠,沒理會宋尚書,反倒是轉向楊恭儉那邊,道:“楊大人,這話本宮都聽不下去,你能聽得下去?”

 宋尚書回過神來,只覺得頭皮發麻。楊恭儉這些年參百官而不倒,吵千架而鮮有敗績,那嘴唇簡直跟兩片鐵皮一樣,天生就是生來吵架的!而這些年朝臣們也早就看出來了,楊恭儉的死穴就是他那個寶貝閨女,沒看見這些年他怎麼瘋狗一樣追著公主殿下咬嗎?

 如今宋尚書當著楊恭儉的面詆譭他家閨女……嘶……有那瞭解楊恭儉的朝臣,簡直已經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想要看他怎樣怒噴宋尚書了!

 果不其然,楊御史跟宋尚書立刻爭執起來,兩人皆是飽讀詩書之人,引經據典,波及範圍越來越廣,最後,竟然半數文官都加入戰場,吵吵嚷嚷,比菜市場還嘈雜。武官們事不關己,高興地在一旁看熱鬧。

 而挑起這一切爭端的蕭璃,單手撐著臉,看著下面,竟也是一臉的興致勃勃,津津有味。看她模樣,若不是情況不允許,怕不是還想添杯熱茶,來盤糖果子。

 中書令實在看不下去了,太陽穴被這群人吵得砰砰直跳,他一邊揉著額角,一邊湊到裴晏身邊,語帶祈求,道:“裴大人……”

 蕭璃一臉只要吵不死,就可繼續吵,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模樣。如今能夠制止眾人的,怕是隻有裴晏了。

 裴晏面色平靜地對中書令點點頭,然後開了口。

 清冷如玉的聲音一響起,便讓那些爭執不休的文臣們逐漸安靜了下來,他們看向站在最前的裴晏,只見他對蕭璃躬身一禮,道:“殿下這個提議,臣以為不妥。”

 蕭璃臉上的笑漸漸收了,身子也坐直了,問:“哦?哪裡不妥?”

 “楊尚宮即便熟掌宮務,但到底不曾在外為官,貿然調去戶部,恐不能服人。”說到這裡,蕭璃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裴晏卻無視她的神色,繼續道:“且我大周官員,多的是十年寒窗,應試中舉,這才得以為官。臣相信楊尚宮優秀出眾,可卻從未科考,更不知其學識,殿下僅僅因為私交便要讓楊尚宮入吏部……”裴晏俯身,道:“恐有損殿下清名,臣,懇請殿下三思。”

 宣政殿一片安靜,朝臣們一邊心中對裴晏佩服,一邊又擔心他如此犀利頂撞,怕惱羞成怒的公主殿下忍不住將他暴打。

 但他這段話說得實在在理,既承認了楊恭儉女兒的能力,又言明瞭利害,除了公主,誰都沒得罪,高,實在是高。

 機會難得,朝臣們見蕭璃一副找不出反駁之語的樣子,連忙跟著出聲。

 “臣附議。”

 “臣也附議,請殿下三思。”

 朝臣中,只有王放暗暗翻了一個白眼,敷衍著跟著說了一句附議,卻已然料到了事情接下來的走向。

 蕭璃緊緊盯著裴晏,眼神晦暗不明,就在朝臣們已經開始思索,若是公主殿下忍不住當朝暴打裴大人的話,他們是上去阻攔還是上去阻攔的時候,蕭璃忽然笑了。

 “那就這樣吧。”蕭璃笑著說道,哪有半點兒惱怒。

 朝臣們剛鬆了半口氣,就聽見蕭璃又說:“來年春闈,楊蓁一同參加。保護皇長孫的功績,換個春闈的名額,應當不算過分?”

 這松到一半的氣卡在喉管,上不去,下不來,甚是難受。

 “考同樣的卷,做同樣的題,彌封謄錄,若得中選,便一同參加栓選,怎麼樣,公平吧?”

 “這……”朝臣們想要反對,但一時又說不出什麼,拿眼睛去瞧裴晏,卻見他也露出意外的神色,沒有出聲反駁。

 “怎麼?反對?”蕭璃帶著嘲意一笑,陰陽怪氣地道:“這都不同意,諸位大人們不會是擔心你們十年寒窗的學子考不過楊蓁吧?”

 “這怎麼可能?!”立刻有朝臣反駁出聲。

 “那就讓她去考!”蕭璃一錘定音,道:“若是她考不上,本宮也不會予她特權,白白佔了旁人的位置。”

 朝臣們左看看,右看看,再看看裴晏,覺得如此也不是不行。這局面總比直接進戶部當主事好太多了。

 “哦對了,”見朝臣們不在反駁,蕭璃又道:“此次春闈,楊大人就避避嫌吧,也免得你認出楊蓁的文風,失了公正。”

 楊恭儉板著臉,應了聲是。

 殿下這是怕自己暗中讓阿蓁落選,現在就開始防著他,可真是……可真是……楊恭儉一邊心中憋氣,一邊又覺得,殿下對阿蓁,也當真是思慮周全,傾力維護了。

 “行了,都吵累了吧,退了吧。”蕭璃擺擺手,說。

 “是。”朝臣們應聲。

 “哦還有,各部各寺該交的年終彙總,來年章表,務必於本月上呈,本宮會在年前批覆發回,給你們修改。”

 “……是……”明明是一模一樣的應聲,第二聲卻帶著掩不住的喪與疲憊。

 *

 大明宮中,蕭璃與楊蓁相對而坐,蕭璃看著對面的女子慢條斯理地研磨茶粉,燒水分茶。

 “阿蓁,我也只能做到這般了。”蕭璃說。

 “一個春闈的機會,於我足矣。”楊蓁淺淺一笑,說:“阿璃,春闈,這是我原來只敢在夢中想想的事。”

 “如今給你準備的時間已然不算多。”蕭璃接過楊蓁遞來的茶,問:“你可有把握?”

 “為了這一遭,”楊蓁笑笑,說:“我已準備多年了。”

 蕭璃飲了茶,輕輕一嘆,道:“範煙有一句話說的確實不錯,我這條路,尋常人確實走不得。”她抬起眼眸,看向楊蓁,說:“我卻希望,若未來還有其他有範煙之能的人,不必困於小小一方天地,也有另一條路可以試著走走。”

 楊蓁迎著蕭璃的目光,不避不閃,認真地注視著她片刻,然後起身,走到蕭璃的面前,鄭重跪下。

 “阿蓁?”

 “殿下,”楊蓁莊重叩首,而後道——

 “阿璃,願窮我此生,為天下女子,走出另一條路。”

 “阿璃,請你看著我。”

 蕭璃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楊蓁,久久不能語,最後終於音帶哽咽地說:“好,我會看著你,達成所願。”

 “阿蓁,從此宦海沉浮,唯願你,不忘此刻初心。”

 “是,公主殿下。”

 作者有話說:

 榮景帝殺青,顯國公殺青,範炟殺青,範煙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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