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注意到千緒追不上他，衝矢昴很快慢下來，逐漸和她並肩。
千緒隨口聊，“對了，你剛剛說你是東都大學的？那我們很快就是校友了。”
衝矢昴的腳步一頓，“是嗎？可我之前從優作先生那裡聽說，工藤小姐你是在紐約讀書。”
“之前是這樣，但我現在碩士畢業啦，又申請了東大的博士專案。”
衝矢昴沒有很快接話，隔了兩秒才開口，語氣聽起來依舊正常，“從美國回日本讀書的決定並不常見。”
“那你現在見到了。”千緒聲音輕快。
對方不再說話，不知在思考著什麼。
他先帶著千緒去找了處行李寄送點，詢問她意見之後，將兩個暫時用不到的箱子寄了隔日送達，然後才來到停車場。
看見衝矢昴的車時，千緒這才明白他為什麼要找行李寄送。
“斯巴魯360……”千緒繞著這輛外形與甲殼蟲頗為相似的玫紅色小轎車走了一圈，臉上忍不住浮現笑意，“是諧音梗嗎？Subaru（昴）先生？”
想不到面前成熟穩重的男人會以這種方式來選擇座駕，有點可愛。
這輛迷你瓢蟲小轎車明顯裝不下她那四個行李箱，千緒看了看後座的空間，發現就連剩下的兩個行李似乎都只能艱難塞進去。
衝矢昴示意她往一旁讓了讓，將行李箱從推車上提下。
他一手還插在口袋裡，另一隻手的長袖挽到肘部，露出的小臂線條漂亮。手指白皙修長，筋骨明晰，皮膚下的青色血管帶著一種易碎的脆弱感，可事實上他的力氣遠比這副文弱外表給人的印象要大得多。
那個她必須兩手抓著拉桿才能艱難拖動的箱子，被衝矢昴用單手輕而易舉地拎起，千緒有些意外，就看見他將行李輕鬆地放入後座空間。
手機在這時輕響了一下，她立刻拿出來，又是來自那個陌生地址。
【主題：放心
昴先生人品很好，不抽菸不紋身不蹦迪不熬夜，絕對的好室友。
P.S.手機還沒有修好，暫時不能打電話。
——你親愛的弟弟】
字尾再度升級，充分展現了發信人的心虛。
工藤千緒：“……”
她摸了一下左耳下的紋身，想起自己顛三倒四的作息，和在紐約白天趕due晚上蹦迪的快樂生活，嚴重懷疑某人是不是在內涵什麼。
還有那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字尾，一看就是做賊心虛。
千緒一聲冷笑。
衝矢昴裝好行李，發覺她在回訊息，就停在她身邊安靜等著。
千緒在噼裡啪啦敲字，好像渾身都在跟著手指頭一起用力。腦袋低垂，太過專注，沒注意到衝矢昴直起身後，兩人距離拉近，她幾乎抵上他胸口。
確認她看不到，衝矢昴微微睜開眼睛，垂眸看著她，神色很淡，看上去依舊冷靜。只是墨綠色的眼眸裡情緒深沉，透出一絲異樣。
這是個對他來說相當熟悉的角度，曾經有三個月，他都是這樣打量著她。
從這個高度，恰好能看見千緒頭頂的小發旋。
她遺傳了有希子那一頭棕色波浪捲髮，髮量又多又密，大概是覺得有些熱，打字到一半時她隨手將垂落肩頭的頭髮往後撥了撥，露出白到帶著透明感的耳朵。
千緒的左耳下有個很小的紋身，寥寥幾筆勾勒出一隻紅色金魚的輪廓，線條靈動，栩栩如生。
據她自己說，是為了遮擋被小嬰兒版的工藤新一不小心抓出來的疤痕。
金魚將痕跡遮擋得很好，但吻上去時依舊能感受到色料下不明顯的起伏。
沒想到她會突然出現在這裡，衝矢昴的思緒多少有些發散。
兩人交往的時間不長，這分別的時間已經快趕上那三個月的一半。令人意外的是，重新見面，他竟然並不覺得陌生。
哪怕他在這短短三個月裡已經改頭換面，完全像是換了一個人。可千緒始終是那副樣子，像是動盪世界裡一個不變的核心，永遠光明燦爛。
停留的時間有些久了，衝矢昴高大的身軀擋住斜射進停車場的自然光，千緒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陰影當中。
她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發現對方很有禮貌地偏開視線，並沒有偷看她聊天。
好感度又上一層。
收起手機，千緒抱歉地說，“久等了，我們走吧？”
說話間，她忽然嗅到空氣中極淡的菸草味。
工藤新一才剛剛說過，他不抽菸。
千緒暗暗磨牙，小騙子。
鼻尖動了動，她發覺這股味道似乎有些熟悉。
開車回去的路上，衝矢昴降下車速，將窗玻璃落下了一些。
東京的天空一碧如洗，落地前剛下過一場雨，溼潤的空氣中瀰漫著乾淨清新的水汽味，千緒深吸一口氣，心情很好地哼了一段小曲。
支離破碎的調子裡充滿著莫名的自信。
衝矢昴穩穩地把著方向盤，似乎在邊開車邊凝神思考什麼，聽到她哼的歌時回過神，唇角揚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沁涼的風從窄窄的縫隙湧入車內，吹散了那似有若無的菸草氣息。
等上了高速，衝矢昴將車窗關上，千緒才意識到空氣中縈繞的那種熟悉的感覺已經消失不見。
她一怔，轉頭看向衝矢昴的側臉。
赤井秀一喜歡開左駕車，尤其喜歡那種外形霸道、馬力強勁的美式肌肉車。他車技很好，從來不介意在深夜人少的時候飈一段快車。而面前的人開著阿笠博士最喜歡的日系小瓢蟲，在高速上都開得溫吞又安穩。一路上慢慢悠悠的，已經不知道被多少人超了車，相當符合他這幅一看就是長期泡實驗室養出來的白皙儒雅的外表。
就算對香菸的喜好相同，但其他方面上，根本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人嘛。
千緒安心地靠回了椅背。
……又過了五分鐘，她的笑容逐漸僵硬。
可惡。
好想上手替他飆一段。
*
衝矢昴頗有些惡趣味地，用餘光欣賞了一路副駕駛上千緒那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
她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看上去卻像恨不得把他從駕駛席揪下來、上手替他來開一樣。衝矢昴無視了（前）女友非常明顯的肢體暗示，維持著龜速慢吞吞開回了工藤宅。
把行李放下，衝矢昴說要去出門買菜，在和千緒確認了一些要補充的食材之後便去了超市。
千緒送走他，從行李箱裡拿出一個包裝精緻的禮品袋，出門拐個彎去了隔壁。
站在阿笠博士家門口，千緒捏著口袋裡一張四方形的摺紙，稍稍有些走神。
門鈴響了三次，面前的大門應聲而開。
千緒收起臉上的鬱色，“博士，好久不……誒？”
門張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縫隙，面前卻沒有人。
余光中有什麼淺棕色物體在晃動，千緒恍然低頭，看見一個留著茶色短髮的小女孩揚著白淨的小臉，一眨不眨盯著她。
兩隻小手扒在門邊，漂亮的眼睛像淺色玻璃般剔透，眸光清冽。
千緒下意識判斷：等她長大之後，一定會是一個清冷的大美人。
在她打量對方時，千緒也能明顯感受到來自對方的視線，帶著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冷靜和成熟，和一絲絲被掩藏得很好的好奇。
她彎下腰，笑吟吟的，“小妹妹，請問阿笠博士在不在家？”
灰原哀的唇角小幅度抽了抽，實在很難將面前這個笑容溫柔的女人和她剛剛聽到的那聲威脅聯絡在一起。
想起江戶川在毛利蘭面前從成熟穩重高中生無縫切換成任性撒嬌小學生的神奇本領，她沉默了一下。
……該說不愧是親姐弟嗎？
還是說……
不愧是世界著名女演員藤峰有希子的孩子呢？
灰原哀心情複雜地指了指屋內，“博士在給你泡茶。”
看來是早就猜到她會過來。
千緒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像回自己家一般，輕車熟路地從玄關鞋櫃裡找出了一雙拖鞋。
灰原哀正要替她拿拖鞋的手停在半空，“……”
腦海中再次浮現出某柯回回挑著深更半夜，理所當然跑來打擾的樣子。
——這對姐弟怎麼就連不把自己當外人這點都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千緒，你終於回來了。”博士端著托盤從開放式廚房走出來，將泡好的茶水放到茶几上，呵呵一笑，“我就猜到你會來這裡。”
“博士，好久不見。”工藤千緒迎上去和阿笠博士來了個擁抱，“我來看看新一那個臭小鬼在不在這。”
“畢竟你們小時候每次吵架新一都會往我這兒跑嘛……”博士摸著後腦。
千緒出國已經是六年前的事情，在那之前，他們就像每對姐弟一樣，幾乎是三天一小吵兩週一大吵。
工藤新一從幼兒園起就是那副囂張自負的樣子，而千緒不論成績還是相貌家世皆是出類拔萃，從小就是被眾星捧月長大的，驕傲程度不遑多讓。
兩人誰也不讓誰，千緒憑藉年齡優勢，每回掐架都穩居上風。所以阿笠博士早已經習慣在聽到隔壁的吵架聲之後半小時開啟自家大門，迎接一個抱著足球、黑髮凌亂、滿臉寫著不服氣……氣呼呼的小小新一。
然後再過半小時，中學時還纖細瘦弱的少女就會敲開門，像拎走一隻離家出走的小野貓一樣，揪著自家弟弟的後領強迫他回家吃飯。
無論在外裝得多麼成熟穩重，多麼像個小大人，工藤新一永遠會在他姐姐面前輕而易舉地破防。
再小一些、還在上幼兒園的時候，被氣成一隻河豚也是屢見不鮮的事情。工藤有希子的相簿裡存滿了類似的照片，那大概是工藤新一最想封存的一段歷史。
可惜，他媽媽比他姐姐還要難以對付，是連優作都不敢招惹的存在。
阿笠博士回憶到這裡，撇過視線看了眼牆上的表。
下午五點，正好臨近飯點。他立刻理解了千緒彆扭的想法，“新一不在這裡。”
千緒一愣，隨即瞭然地一點頭，“哦，那就是在小蘭那兒了。”
弟大不中留。她一臉嫌棄。
阿笠博士：“……”
他乾笑兩聲。
原本還想幫柯南隱瞞一下，現在看來還是算了吧。
千緒沒急著去找毛利蘭，將手裡的伴手禮遞給阿笠博士，轉頭看向一直背手站在他們身邊的小女孩，“博士，這個小妹妹是？”
“她現在寄住在我家。”
“你好，我叫灰原哀。”
兩人一前一後地開口。
“是這樣啊。你好。”千緒笑著摸了摸灰原哀的腦袋，“小哀好可愛！”
灰原哀愣了一下，沒來得及躲開，頭髮被她揉得有些亂。那隻溫暖的手很快再次撫上她發頂，纖長的指在她髮絲間穿梭，將弄亂的痕跡細心地一點點整理好。
灰原哀抬頭，對上一雙柔軟的笑眼。
“不知道你住在這裡，這次回來沒來得及給小哀帶禮物。這樣，下次週末有時間的時候，陪姐姐去逛街好不好？作為報答，可以請你吃飯哦。”那雙寶藍色的眼眸溫柔澄澈，對著她輕輕眨了下，“我剛回來，需要補充一些衣服。”
灰原哀怔了怔，慢慢點頭。
千緒笑笑，直起身，“對了，博士，我有件事要問你……”
她拉著博士到沙發坐下。
灰原哀站在原地，本能地抬手捂上她碰過的地方。
她並不是一個七歲的小孩，所以在聽到千緒的話後一瞬間就分辨出其中的溫柔善意。
不去追問她的來歷，應該是猜到這個年紀的小孩，寄養在別人家裡一定是有什麼特殊原因，怕戳到她的傷處。
說要帶她去買衣服，大概也是考慮到她和博士住在一起，在買貼身衣物時多少會有些不方便。
——是潤物無聲的細膩體貼。
灰原哀想起柯南每一次在她恐懼時隨手替她扣上的帽子，那一片落下的充滿安全感的陰影，和千緒的輕撫留下的溫暖觸感漸漸重疊。她努力想隱藏，唇角卻還是微微彎起。
就連溫柔的地方也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工藤家的基因，還真是厲害啊。
*
千緒和博士一副要談話的樣子，灰原哀很有眼色地直接回到了地下室。
等地下室的門關好，千緒從口袋裡掏出那張紙，一點點展開，在茶几上鋪平。
白紙上是列印下來的一則網路新聞，標題寫著大大的一行【高中生偵探工藤新一下落不明，疑似身亡？！】。
千緒托腮，微微蹙眉，“博士，這則新聞你有什麼頭緒嗎？”
雖然一看就是故意寫得聳人聽聞好吸引點選的標題黨，但千緒還是沒忍住，在刷到時升起了一絲擔心。
“我問了爸媽，他們只說新一遇見了一點麻煩，讓我在美國好好待著，他會自己解決。”千緒沉聲說，“但那個小鬼從大概半年前開始就動不動不回訊息，他是不是真的惹上了什麼不該惹的人？”
她知道無論父母還是工藤新一自己，都不會想讓她被捲入危險裡，所以乾脆跑來找了博士。
一直陪工藤新一住在日本，阿笠博士他應該比工藤家任何一個人都要了解她弟弟的近況。
巧合的是，工藤優作和有希子當初也是這麼想的。
一家人非常自然而然地將阿笠博士當作了工藤家編外人員。
“千緒，你該不會就是因為這個才回了日本……”還放棄了在美國高校繼續深造的機會。
千緒下意識否認：“怎麼可能。”
博士聽出她的口是心非，無奈。
又是那熟悉的一脈相傳、拐著彎、彆彆扭扭的關心方式。
千緒大概也知道瞞不過，撓了下鼻尖，語氣嚴肅了一些，“以後要回去讀書還有很多機會，何況，東大也是很好的學校。”
那些以她的能力垂手可得的機會，和未成年弟弟的安全相比根本不算什麼。她說這些只是不想讓博士替她感到可惜。
博士對上那平靜中帶著安撫的目光，便明白了千緒的意思。
他有些感慨，隨即簡單概括了事情經過。
“大概就是這樣……千緒，那個組織真的非常非常危險，殺人不眨眼，優作他們不告訴你，也是怕兩個孩子同時陷入危險。”
說到最後，阿笠博士苦口婆心地說道。
“所以，除了新一變小之外，情況目前都在控制當中。”千緒沒有直接回應，而是輕聲道。
“對，所以你千萬不要一時衝動做些傻事。”
見千緒沉著臉目視前方發呆，表情嚴肅至極，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博士更加擔憂，“千緒，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他看著千緒緊緊皺起的眉頭，心裡暗叫不妙：早知道就不告訴她了。
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萬一千緒一時激動做出點什麼，他該怎麼和優作還有有希子交代？
博士越想越緊張，神經緊繃到極限，看見千緒從沙發上站起身的瞬間，差點跟著跳起來，“你要去做什麼？！”
“我不去做什麼啊。”千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剛剛說，新一變成了他七歲時候的樣子。”
博士乾嚥了下，“……嗯？”
千緒表情一瞬變得很複雜，帶著些許糾結。
深呼吸一口氣，她彎下腰比了個手勢，緩緩問道：“那他現在，有我膝蓋高嗎？”
她看起來小心翼翼，充滿憂慮。
博士：“？”
……不要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對弟弟展示關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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