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府在一條栽滿綠柳的長街裡，在周芸的印象裡，它佔地不廣，卻是足夠氣派，院外白牆環護，院內花團錦簇，假山流水，亭臺樓閣，五一不令人讚歎。
萬萬沒想到，不過三年的時間，早已是物是人非。
長街靜謐，眼前的白牆被火舌勾舔的留下一道道灰黑的印記，牌匾歪斜的似下一秒就要掉下來，門前的兩頭石獅子缺了一座，不知是被誰搬走賣了錢了，大門朱漆斑駁，銅製的門環上有層厚厚的鐵鏽，進去一看，院子裡到處都是被火燎過的痕跡，昔日的荷花池如今只剩淤泥，錦簇的花園已是生滿了雜草，水缸倒在地上，房屋更是被燒成焦炭，一眼望去也就只有角落的兩間屋子得以倖存，一派斷壁殘垣之景，屋內的擺設被推的東倒西歪，值錢的東西應該早就被蒐羅走了。
許是覺得天降大火不吉利，或是忌憚周家，這麼長時間，一直沒有人買下金府這塊地，就由著它空著。
周芸雖然多少聽說了金家的事情，卻沒想到竟落得如此境地，想起前幾年金府和樂融融的景象，眼淚就忍不住的往下落，她捂著眼睛仍是徒勞，淚水順著指縫流下來，“怎麼會成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
“芸姐姐，”秦久慈遞給她一張手絹，“你要堅強起來，為金越，為金家，為青古城上上下下的百姓們，討回一個公道！”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嗤笑，秦久慈想也不想的就知道是顧子青那傢伙，扭過頭剛欲發作，便聽韓涼道：“看那邊。”
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後院一間得以倖存的小屋子，看樣子以前應該是水房之類的，前面倒著幾個大水缸，秦久慈問道：“怎麼了？”
韓涼站在一個相對於損毀較輕的水缸前，看了一眼裡面悠悠盪盪的水，說道：“這裡面的水是乾淨的。”
秦久慈納悶，也往裡探了一眼，說道：“怎麼可能？這應該是雨水吧。”
韓涼搖搖頭，道：“水缸四周都是乾淨的，顯然有人經常使用。”
凝雪道：“韓公子，您的意思是，有人住在這個地方？”
韓涼點點頭，推開那扇虛掩著的木門，果不其然，裡面有一個草蓆子和用石頭堆起的簡易爐灶，上面架著一口小鍋，下面的木頭還殘留著火星，看樣子是這個人剛離開不久。
秦久慈驚訝道：“真的有人住……”
“許是出門尋吃食去了，咱們暫且等一會兒吧。”韓涼道。
眾人在房間內等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大門口處傳來吱呀一聲的門響。韓涼看了一眼顧子青，顧子青瞭然，抱著劍站到門後的位置。
一個黑頭土臉、佝僂著腰的老嫗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個沾著灰的饅頭，正在撕那塊沾了灰的皮。扭頭一看，屋內忽然多了這麼多人，顯然是嚇到了，她怪叫一聲，扔了饅頭拔腿就跑，一直站在門後的顧子青一個閃身，眼疾手快的將門關上，老嫗發出一聲近乎哀嚎的叫聲，背部緊緊的貼在門板上，雙手抱頭蹲下來，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說什麼。
湊近了一聽，才聽出來她說的是：“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韓涼的聲音靜而穩，像是能安撫人心似的，說道：“老婆婆，不要害怕，我們不會殺你。”
那老嫗戰戰兢兢的抬頭看了幾人一眼，隨即又把頭低下去，說：“別殺我，我什麼都不說，我什麼都不知道，不要殺我！”
秦久慈與韓涼對視一眼，難道這個老嫗真的知道什麼內幕不成？
正在僵持的時候，一個遲疑的聲音從他們後面傳來，“你是……周嬤嬤嗎？”
太久沒有聽到過這個稱呼，周嬤嬤抬頭，看向後頭的周芸，嘴唇囁嚅著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周芸走到她跟前蹲下，看著她那雙渾濁的眼睛說道：“周嬤嬤，我是芸兒。”
周嬤嬤的臉上顯現出一副驚喜的神色，沙啞道：“芸兒，芸兒你回來了……”
周芸一把抱緊她，眼淚滴掉她的肩頭，哽咽道：“是我，芸兒回來了。”
周嬤嬤喜極而泣，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等二人平復好心情，周芸才朝大家介紹道：“這位是周嬤嬤，我母親的陪嫁丫鬟，我母親去了以後，便是跟著她長大。”
明明不過四十歲的人，蒼老的卻像是六七十的老嫗，她侷促的朝大家一笑，說道：“剛剛讓各位見笑了。”
她問周芸：“小姐不是在宮中做娘娘，怎的回來了？”
周芸道：“嬪妃三年未得寵幸，可自行決定去留，我便回來了。”
說著，她讓了讓身子，介紹道：“這幾位是我的朋友，也是貴人，是他們助我出宮，一路送到青古來的。”
周嬤嬤欲叩頭向幾人行禮，被攔下了，秦久慈道：“您不必行禮，我們都是朋友，互相幫助是應該的。”
周嬤嬤抹了一把老淚，道：“你們不該回來的，周大通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周大通也就是周員外。
周芸問道：“嬤嬤您怎麼住在這裡？”周大通雖然在青古城權勢滔天
，但很少管內院的事情，周嬤嬤也算是在周家呆了二十多年的老人了，怎麼會住在這種地方？
周嬤嬤長長的嘆了口氣，說：“我不敢回去啊。”
周芸皺眉問道：“為何？”
“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周嬤嬤忽然換了話題，“小姐，此地不可久留，本來我一個人無牽無掛的，既然你從宮中出來了，這青古城是萬萬待不得的，咱們去南陵，總不能讓小姐跟著我受苦。”
她欲言又止的態度太過明顯，秦久慈皺眉道：“周大通作惡多端，我們這次來就是要將他交至官府，繩之以法的，您有什麼話直說，不用怕。”
“這……”周嬤嬤還在猶豫。
周芸衝她說道：“這幾位都是我的朋友，沒有外人，您說吧。”
她長嘆一聲，說道：“我，我心中有愧啊！我對不起金少爺，對不起金家……”
聽她提到金越，周芸問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周嬤嬤語出驚人道：“小姐，你遞給少爺那張紙條……早就被換過了！”
周芸如同晴天霹靂，“那信條是我前一夜親手所寫，也是我親手遞給阿越，怎麼會被換過？”
周嬤嬤哭道：“這事兒也是後來金少爺進京時才知道的，若是我早些攔下他，金少爺也就不會慘死在周大通的刀下了……！”
“小姐，你記得之前你房裡的丫鬟小蘭麼？正是她，受了周大通的好處，將信條掉包了，你遞給金少爺的，不是三年之約，而是教他死了這份心！”
金越手握著信條，眼見著心愛之人遠去而毫無辦法，周芸的眼睛已經哭到再擠不出多餘的眼淚了，她道：“那麼我收到阿越說要等我的回信，也是假的麼？”
周嬤嬤點點頭，道：“所以金少爺才會鋌而走險，乘著快馬進京告御狀。”
“原來如此。”周芸大慟，就在阿越臨死前，還一直以為周芸是棄他而去的，教他怎麼不心寒？怎麼不心痛？秦久慈依稀覺得此事蹊蹺，卻又不知奇怪在何處，她朝韓涼的方向看過去，卻見他正盯著門口的那個水缸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金老爺和金夫人痛失愛子，明明知道是周大通所為，也無可奈何，只得忍氣吞聲，未曾想，一年前慘遭毒手，金府忽然走水，上上下下十幾口人無一逃出，全死在了大火裡。走水那日，被我無意撞見是周家管家親手放的火！”
顧子青義憤填膺，狠狠的捶了一下地面，道：“果然是那個老混蛋做的！”
周嬤嬤低聲啜泣著。
一直沉默的韓涼突然問道：“周大通給了你什麼好處？”
眾人皆是一驚，齊齊的看向韓涼。
韓涼一副淡然的神色，靜靜的看著面前啜泣的老嫗，繼續道，“讓你為他如此賣命。”
……
裕王府。
“不對不對，她沒這麼瘦，臉再圓些，”秦澈站在一旁，歪頭看著紫玉畫的畫像，點評道，“你眼睛畫的太大了些，把她畫的這麼好看作甚？”
紫玉哭笑不得，道：“若是再改，便真的找不到公主了。”
秦澈‘哼’了一聲，不承認他比自己畫的像，陰陽怪氣的說道：“你比本王還了解她？她有本王好看麼？你是不是趁著本王不在的時候偷偷去瞧她了？”
紫玉不知道他無端的吃哪門子的飛醋，索性不理他，秦澈自討無趣，又‘哼’了一聲，自己做到一旁的椅子上，雙手環胸仰著臉，道：“別看本王畫的醜了些，但那多像她啊！”
臉上長痦子長皺紋的三十多歲的女人也叫像麼？紫玉無奈的搖搖頭，提筆繼續畫著。
一位婢女邁著金蓮小步急匆匆的走進來，行禮道：“參見王爺。”
秦澈在一旁生著悶氣，不說話，紫玉見不得一個小姑娘家一直跪在地上，淡淡的瞟了他一眼，炸了毛的花孔雀立刻便蔫下去，說道：“先起來吧，有訊息了麼？”
婢女回道：“稟王爺，找到了，公主殿下現在在青古城。”
秦澈站起來，說道：“這小丫頭，跑到青古城去做什麼？”
說罷，還挑釁似的朝紫玉看過去，故意說給他聽道：“看著了吧，本王的畫像雖醜但實用，這麼快就找到阿慈了，不像某些人，費了老大的勁還沒派上用場呢。”
婢女一本正經道：“稟王爺，是紫玉公子找的影樓之人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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