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沉沉的冷霧在空中漂浮著,她坐在雪地上,髮間落了零星的白雪半溶在她如雲的鬢髮之間。在皚皚的雪色之中,恍如白玉雕做的人。
粘稠而溫熱的血順著流光的刀身緩緩流到地上。
秦久慈眼睛不自覺的瞪大,啞聲道:“放開,韓涼,放開!”
韓涼的手抓在刀刃上,七怨鋒利,頃刻間便在他手上割下一道傷可見骨的刀痕,偏偏他還不松力五指緊握著匕首任由刀鋒一寸一寸的劃過他的皮肉。
手痛總好的過心痛。韓涼想著,說道:“小鵲兒,是我對不起你,我沒想到他竟會逼迫你們到如此地步……你生氣也好,恨我也好,要罰便罰我,別用自己的身子來出氣。”
“氣?”秦久慈笑了,“我還有什麼資格敢生你的氣?”
韓涼道:“阿慈,你在等我五日,五日之內我定叫靖軍撤兵,把秦國……還給你”
秦久慈看著滿目瘡痍的故都,街上狼藉遍地,遠處還隱隱的傳來孩童的啼哭,身後的宮城內也不時傳來噼啪的聲響,“撤軍又如何?父皇死了,大哥死了,現在連二哥也死在你的刀劍之下……你告訴我,怎麼把他們還給我?”
她的眼神空洞著,無悲無喜,說出的話確實寒冷至極:“一切都晚了,韓涼,你怎麼不去死呢?”
明明手上的深可見骨的疤,韓涼卻覺得還是心口更痛,他道:“若是你恨至此,大可將刀口對著我,別傷害自己……”
說罷,他將手鬆開,鮮血淋漓的左手無力的搭在身側,眼神靜如深潭似有千萬種柔情。
秦久慈的手顫抖著,眼淚不可抑制的滴下來,最終還是將刀子丟在一旁,忽的撲到韓涼的懷裡,湊到他耳邊說道:“我後悔了。”
真是沒出息啊。秦久慈心想。
即使他百般哄騙、即使他害的自己國破家亡、即使他殺害了自己的親人,到頭來……仍是想原諒他。
韓涼鬆了一口氣,輕輕回擁住她,說道:“這裡冷,隨我回去吧。”
“回不去了。”秦久慈的聲音輕輕的像是情人之間的呢喃,一瞬間竟讓韓涼有一種回到兩人在景蘭宮時相依偎在一起說話的錯覺。
還沒等韓涼說話,秦久慈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腹部。
韓涼一點一點的睜大眼睛,他鮮少有如此失態的時候,“阿慈,你、你這是……”
秦久慈問他:“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韓涼乍然得知這個訊息,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一時間心裡五味雜陳,低聲說道:“都喜歡。”
曾幾何時,兩人還討論過以後孩子的事情,彼時秦久慈還有些羞澀,心心念唸的給自己的心上人生個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韓涼說若是男孩便教他讀書習武,若是女孩便教她識字繡花。
不過是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就已是物是人非。
“男孩也好女孩也罷,”秦久慈露出一個幾近殘忍的笑容,“都與你沒關係了。”
韓涼眉頭微蹙,剛要問她這句話這是什麼意思,卻見她的唇角緩緩溢位一道紅至發黑的血。
韓涼倏然驚恐,慌忙的叫道:“太醫,太醫!”
“沒用的,別叫了,已經……太晚了。”秦久慈已經沒有力氣在去擦掉嘴邊的血,一說話便湧出一口血,她早已在來時服毒,想來是藥效發作了。原本想著與韓涼同歸於盡,卻不料最終自己還是心軟了。
韓涼眼眶驀地紅了,“阿慈,乖,你不原諒我可以……打我、罵我、怎麼樣都可以,別……”
秦久慈看著他俊逸的眉眼,那是她曾經一腔熱血孤注一擲所愛過的人,韓涼在她的眼前逐漸模糊。
真的是太累了。秦久慈想。
“韓涼,我真的、好恨你……”
恨你的離去、恨你的無情、恨你的欺騙,同樣的也恨自己,恨自己的軟弱、恨自己的天真、恨自己的眼睜睜的看著秦澈死在她面前卻又無能為。
“就這樣吧。”她說,“就這樣吧……”
死了便好了,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想不起來,一切痛苦和背叛煙消雲散,一切的煩惱都隨之遠去。
秦久慈感覺腹中的胎兒在逐漸的僵硬,他也跟著母親停下了自己的小動作,那是生命在流逝的感覺。
恍惚中她看見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女坐在假山上面,細白的小腿一晃一晃著,口中說道:“若有來世,定不要生在皇家。”
旁邊溫潤的男子問她為什麼。
她說:“生來便失去了自由的地方就是囚籠,誰願意在一個籠子裡過一輩子?”
陰謀詭計爾虞我詐勾心鬥角……
即使她是尊貴的帝姬也免不了捲入爭鬥當中。
“下一世便生在一個山清水秀的普通人家,自給自足的一畝三分地和一個互相心悅的愛人。”
韓涼,若有來世……
若有來世又能如何?秦久慈自嘲的想著,你也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沒準一個擦肩便過去了一輩子。
不過這樣也好。
就不用那麼疼了。
世間的愛與幸福皆是泡影,唯有痛與孤獨常伴阿鼻深處。
懷中身體逐漸冰涼,她身上的紅紗也蕩下去,輕飄飄的搭在純白的雪地上,宛如雪中綻開的紅梅,瑰麗的直至殘忍。
還是過來傳報戰況的小兵打破了這裡詭異的沉默。“七殿下!皇宮加急密報!”
顧子青將火漆印開啟,粗略的看了一遍之後臉色大變,他抬眼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韓涼,咬了咬唇說道:“公子,皇宮來報,韓展風死了。”
韓涼像是沒聽見似的,他周身圍繞著冰雪,雙目若寒星,將早已沒有聲息的軀體橫抱起來,像是抱著一隻翩然的紅蝶。
自火海中走來,在地上留下一道點點蜿蜒的血跡。熾烈而哀慟。
……
秦久慈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有人在她的耳邊一聲聲的呼喚著,聲音聽不真切,她真的是累極了此刻只想摒除一切的雜音,自己安安穩穩的睡上一覺。
一隻溫熱的手撫上她的額頭,如玉石般清冽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秦久慈微微睜開眼睛,面前是一張放大了的俊顏。
秦久慈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往後一縮。
韓涼的眼捎微挑,問道:“怎麼?嚇到你了?”
秦久慈緩過勁兒來,搖搖頭。
韓涼被她這幅呆呆傻傻的模樣逗笑了,說道:“怎麼睡在這裡了?幸好沒染病。”
秦久慈左右看了看,才發現自己伏在一塊大石上睡著了,左臂被壓得直髮麻。她站起來揉揉自己痠麻的左臂,說道:“不知道怎麼就睡著了……”
韓涼看著她那雙帶著霧氣的大眼睛,不忍心責備於她,說道:“下次不準在這樣了。是我的錯,這幾日怠慢了你……小鵲兒,你要不要隨我下山去?”
“下山?”秦久慈登時把被石頭壓麻手臂的不快拋之腦後,眼神一亮,說道,“山下比這裡好玩多了,我要去!”
韓涼刮刮她秀挺的小鼻子,說道:“你呀!總是想著玩。”
秦久慈笑嘻嘻的回他,“山下的東西一定也很好吃,這裡整日是清湯寡水的,我早就膩了。”
韓涼寵溺的笑了笑,說道:“過幾日便帶你下山去。”
他的動作倒是快,在山上又待了不過兩日的光景,果真就帶著秦久慈下山去了。
不過一路上並未多做停留,而是帶著她之間去了一個富麗堂皇的地方。
對此秦久慈很不高興。
肖想了許久的小吃食沒吃到不說,自己在這區區方寸之地坐了一日,即使下面墊著曾厚厚的軟墊,秦久慈依舊覺得這裡坐的不舒服,坐的屁股都疼了也還不到地方……如果不是有韓涼在一旁陪著,她那小脾氣早就壓不住了。
韓涼一手舉著冰糖葫蘆,另一隻手虛虛的環著打瞌睡的秦久慈。忽的馬車一頓,秦久慈一個小雞啄米樣的醒過來,迷迷糊糊的問他:“到了?”
“到了。”韓涼笑著點點頭,自己率先下馬,單手環著她將她報下來。
他們清晨出發,一路上歇息過兩次,到了皇宮之時已是月上中天。
秦久慈卻是止住了腳步,面前的朱漆大門像是一張巨口,裡面不知壓制著什麼魑魅魍魎,使得秦久慈帶心眼裡畏懼,她畏畏縮縮的不肯上前,躲在了韓涼身後。
韓涼看著她這幅模樣心裡一痛,說道:“別怕,我在這。”
說著拉起她的手,這才發現秦久慈的手心裡滿是虛虛的薄汗,韓涼將她冰冷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安慰道:“小鵲兒,相信我。”
他的眼睛黑如曜石,彷彿凝定了時間似的讓人不由自主的相信他的話。秦久慈點點頭,由著韓涼將他帶進去。
煙雲散去,皎皎的月光宛如流洩下的水銀,映出地上斑駁的月影。
一座凌空高聳的樓閣自薄霧中緩緩的出現。
兩層閣樓,通體是典雅的墨藍色,翹腳飛簷、青瓦琉璃,約莫五丈高,煙雲時聚時散,連帶著樓閣也是若隱若現的,在星輝的映襯之下閃著瑩瑩的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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