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英是第二班守夜,只睡了差不多一個多小時就被溫蒼叫起來了。
他醒的時候發現毯子平攤開了,他倆捱得很近,小毯子蓋在他倆身上剛剛好。
他把毯子給鍾雪秦裹上,就起身出去了。
溫蒼已經回帳篷了,他一個人守在火堆邊,聽著四頂帳篷裡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居然又開始想睡覺了,估計他還不太習慣守夜。
但萬一真睡著就不好了。他想了想,摸出自己的手機。
他的手機裡沒有遊戲也沒有社交軟體,單調得跟他人一樣,只有手機出廠自帶的軟體,所以耗電也很慢,直到現在還有一半多的電量。
他看了一會兒也沒什麼好看的,就又點進了聯絡人,找到了那個陌生的號碼。
這個號碼是他在宿舍剛剛醒來的時候,開啟手機時撥到一半的。他不知道自己在睡覺前是想打給誰,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打過去。
他好像有很多東西不記得了,記憶裡缺了幾塊,斷斷續續的。就因為缺了,所以他也不知道究竟缺了多少。
可能是一些有的沒的小事情,但是現在想想,該不會還和這次災變有關係吧?
晚飯前他就著這個號碼撥過去一次,但是那頭佔線。也不知道現在這個人是不是還活著。
紀英掃過一眼,發現手機上竟然還有一小格微弱的訊號。
心臟猛地抽了一下。他突然特別緊張。
稍微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撥了過去。
本來他還沒報什麼希望,直到他突然聽到靜謐的夜晚中,傳來一陣似有若無的震動!
他嚇了一跳。
很近,非常近,就在這附近!
他辨別了一下震動的來源,繞著四頂帳篷走著。
他真的特別緊張,手心都出汗了。
說不定被他忘記的那些事情,真的和這次災變有關係……
是誰呢……到底是誰?
他怎麼也想不到,他最終走到了自己的那頂帳篷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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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沒有風,也沒有蟲鳴鳥叫,安靜得要命。
那個微弱的震動聲隨著他掀開帳篷,變得越來越清晰。
鍾雪秦還沒醒,開坦克上山那會他也沒睡成,估計早就很累了。
帳篷裡的東西很少,他一下就找到了鍾雪秦的揹包。
揹包是溫蒼分配下來的軍用迷彩揹包,每個人背一點,把坦克上的大部分武器物品帶了過來。
溫蒼的意思是,這些揹包不會再收回來,所以本來不屬於軍隊的人也可以在揹包裡放自己的個人物品。
紀英在揹包裡找到了鍾雪秦的手機。
手機在震動。
亮著冷色的手機螢幕上大咧咧地抖動著倆字:紀英。
紀英一遍又一遍地看著下面的號碼,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確認過好幾遍。
這就是他的號碼。
他看著螢幕,看了很久很久,回過神來的時候腳都坐麻了。他把手機放回原位,然後就這麼繼續坐著發呆。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才突然想起現在該他守夜的。
他想站起來,沒想到頭頂到了帳篷,他腿軟了一下沒穩住身子,撲騰了好幾下才沒摔倒。就著這姿勢定了半天,他才轉過身。
身後鍾雪秦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裹著毯子坐著,盯著他看,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半邊臉沒入黑暗裡。
他的食指一直輕輕敲著地面,敲了一會兒才伸出去撈到自己的手套戴上。
戴上了盯著自己手看了半天,他突然又把手套摘下了。
“差不多要換班了,讓人看到你不在不好。”
紀英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其他我什麼也不問,就問一個事兒。”
鍾雪秦盯著他。
“咱以前是……朋友麼?還是其他什麼……”他沒說下去,其他的可能性他猛一下還真想不出來,挺難想象的。
鍾雪秦看著他,黑暗中的表情陰晴不定。過了很久才突然湊過去,輕輕摟他了一下。
“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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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蒼把紀英叫醒之後就回了自己帳篷。
帳篷裡所有東西都被收拾得整整齊齊,倆揹包背對背靠著,連它們傾斜的角度都是無可挑剔的一致。
周明曲平躺著,雙手放在身側,完全對稱的姿態讓掀開帳篷還沒來得及走進來的溫蒼愣了一下。
愣完了他走進來,把帳篷拉好了,開始脫外衣,脫完回來再看到周明曲,實在沒忍住就笑了。
要把他放棺材裡,肯定特安詳。
溫蒼很快收住了笑,躺了下來。
他睡不著,他就是個愛想東想西的人,周明曲以前也經常被他爸帶到他們部隊參觀,他其實老早就和周明曲認識了。所以他從周明曲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從前的部隊,從部隊想到了從前的戰友,從戰友想到了他手下的那些新兵。
一個個的,都是挺好的大男孩。
想到這裡之後,就是鋪天蓋地災難的情景,尖叫啊,槍擊啊,哭聲啊,眼淚啊,血啊……這些玩意兒一次又一次淹沒他的思緒,一遍遍折騰他的神經。
當這些畫面裡摻進了熟悉的面孔,他就忍不住又攥緊拳頭,額頭上全是汗。
他就這麼躺了半天也沒有一點睡意,沒睡意也不能不睡,十幾年的軍隊生活把他捏造成一個剋制又目標明確的人,他要現在就睡不著沒精神的話,這往後的路肯定越來越走不下去。
那怎麼辦?他就閉上眼睛,逼迫自己啥也不想。
這眼睛一閉上,其他感官就特別敏感。死磕了半天,他睡是沒睡著,倒是注意到了一點兒細微的動靜。
他在黑暗中悄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去看。
周明曲坐起來了,特像電影裡那種被拿下符咒之後突然坐起來的殭屍,整個人硬邦邦的一動不動,沒活氣。
他覺得有點奇怪,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會兒,才發現周明曲居然在哭。
他哭起來沒聲音的,只有臉上的淚水在帳篷外明滅不定的火光中反射著一點點微小的光。
就這麼在黑暗中看著他坐起來的身影,還只看到個側臉,臉上的表情都看不清楚,連壓抑的哭聲也沒有,他就這麼平靜地坐著,掛著淚,溫蒼卻能從中感受到極大的悲傷。
周明曲就算是個實習生,他也是醫療人員,醫療人員是離那些被感染計程車兵最近的一群人。
災變發生的時候,孫宏指導其他新兵逃進了坦克。但是那會孫宏不在醫療人員的帳篷裡,不在周明曲身邊,周明曲其實是自己目睹了災變的發生,自己做出了判斷,自己逃進了坦克。
周明曲看著是個特嘴/賤的人,就是那種用鼻孔看人沒受過多少辛苦的富三代,但是他因為認識周明曲認識得早,他比誰都明白,周明曲其實是個心思特細膩特敏感的人。
他看到過什麼,經歷過什麼,其實溫蒼也不難想象。溫蒼難以想象的是,周明曲對這些事情心裡會有多大的反應。
有時候殺死一個人的不一定是刀或者槍,還有可能是他心裡憋著的難過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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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過去。
不管休息好的還是沒休息好的,大家都起得挺早的,陸陸續續走出來的時候發現最後一班的鐘雪秦在外頭抽菸,火堆好像剛被蓋滅,緩緩飄著幾縷白煙。
他就一個個看著從帳篷裡走出來的人。
第一個走出來的是溫蒼。他顯然沒睡好,黑眼圈都快拖到地上了。但他還是站得挺直,腳步也很穩。看到鍾雪秦的時候只是點了個頭,沒說什麼其他的。
然後走出來的是陳承和鍾雪容,這倆沒什麼好說的,一看就是沒在狀況內,昨晚肯定睡死睡夠了,現在可有精神了。
後來就是周明曲,他和昨天沒什麼不同,還挺有精神的,鍾雪秦坐著看他只能看到他鼻孔,他連點頭也沒給鍾雪秦點一個,直接找了塊乾淨的地兒坐下了。
接著是孫宏,這個人算是新兵裡素質不錯的,昨晚估計也睡夠了,狀態一直很穩定。
後面等了半天,唐秋餘和紀英都沒出來。
“哎,紀英呢?”鍾雪容問他哥。
他哥抽著煙,看都沒看他。他氣是有點氣,又沒轍,就自個進了紀英的帳篷。
過了好一會兒鍾雪容才走出來,後邊拽著個還在瞌睡的人。
“別拽,衣服掉了……”
紀英把被他拽掉一半的領子扯回來,剛扯回來就被鍾雪容丟地上了。
紀英揉了揉肩膀,眼睛還閉著:“大清早的殺豬也不帶這樣的……”
鍾雪容看著他樂了:“你這樣兒豬同胞都不肯認你。”
他是真累了,昨晚守夜回去之後一晚上沒闔眼,好不容易熬到鍾雪秦出去守夜了他才眯了一會兒。
要換平時他還能和鍾雪容扯幾句皮,現在是真不行了,眯著眯著又睡了。
“嘿你……”
“讓他睡吧。”鍾雪秦掐滅了煙,回身去翻點吃的。
鍾雪容看了看他,突然問:“你倆咋了?”
“沒。”
“你丫惹他了吧?”
“有你事兒麼?”
鍾雪容閉了嘴,心情很不愉快。
他怕他哥,但也不是討厭他哥。不過現在他哥這樣挺招他討厭的。
溫蒼也進去看了下唐秋餘的情況,唐秋餘還沒醒。
因為他的位置是狙擊手,有沒有實戰經驗不在考慮範圍內,聽說他從災變發生之後就一直站在最前線,連著幾夜沒合過眼,也救了好幾百人的命。
溫蒼沒有叫醒他,出來之後把大家都叫到一起。
今天圍在一起的時候明顯沒有昨天那麼熱鬧了,大家都各想各的。
吃完了東西紀英也醒得七七八八了,正坐著發了會呆,旁邊就有人給他遞了瓶水。
他剛巧渴了,接過來喝了一口才抬頭去看,看到那個人是鍾雪秦。
倆人大眼瞪小眼的大半天,都不知道該說點啥。
鍾雪秦就隨口說了一句:“你身上還挺白的。”
“啊?”
鍾雪秦捏了捏他肩膀:“挺白的。”
他才意識到估計剛剛自己領子被鍾雪容那廝拽下來的時候被看到了。
他扯開領子往裡頭瞄了一眼:“還成,就是沒曬到太陽,我脖子和手都沒那麼白。”
鍾雪秦特不要臉地跟著湊過去看,看完又一下子把他領子扯好:“別看了,就是被保護著才能那麼白,老扯開看也要被曬黑了。”
紀英抬頭看了他一眼:“曬黑了也……不見得是壞事。”
鍾雪秦嘖了一聲:“我就喜歡白的。”
他低下頭,挺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才問:“因為你黑麼?”
鍾雪秦擰著食指往他腦門上敲了一下:“說誰呢,誰黑了?”
他揉了揉腦門,揉著揉著估計自己也覺得好笑,眼裡漸漸有點笑意了。
這倆人一語雙關的啞謎打得還挺溜的。老不受待見的鐘雪容聽了趕緊插嘴:“哎,我也挺白的呢。”
鍾雪秦踹了他一腳:“怎麼哪兒都有你啊?”
紀英也跟著作勢踹他一腳:“就是,光顧著自個長白了,勻一點給你哥不好麼?”
“不是……”鍾雪容懵了,“都怪我麼?”
陳承捂著肚子笑了起來,整個的氣氛就好一大半了。
就在這時候,突然不知道是誰吼了一嗓子:“靠!”
所有人都站起來了,進入警備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