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不能打架”被凌淺拋得遠遠的,只當是說他靈力有損,打架怕是會吃虧。
但凌淺敢追,是自信這三日在敘花閣靈潭轉化宗洲給予的靈力頗有成果,對戰他心中已有計較的宵小之輩十拿九穩。
斷崖涼亭。
月照孤松。
凌淺與亭中悠哉飲茶之人一照面,便運轉周身七成靈力,凝氣於指,一道劍氣疾光突襲向此人丹府。
轟的一聲。
塵土飛揚,臨近崖邊,落石無數,木製的涼亭浮於半空,絲毫未損。
煙未散,亭中二人已然對招百回,身形如風,影難捕捉。
只不過,一人招招致命,攻擊不斷,一人護身法寶,取用不盡。
待激戰暫歇時,正是凌淺拔劍洞穿對手右肩,左手翻腕,一掌襲向此人面門。
霎時靈光大作,生死只在一線。
“為兄認輸。”青衣道人雙手舉過頭頂,掌中最後一件護身法器應聲而落。
凌淺拔劍利落,抽出一道血瀑,冷眼俾睨此人,道:“我好意允准少盟主在太一門養傷,你卻橫行無忌,誘我門|徒,不怪我給你傷上加傷了罷。”
這惡徒正是數日前因傷賴在太一門的仙盟少盟主謝思淵。
謝思淵按住新傷,旋身飛離涼亭,待腳踏實地時,已然支撐不住,單膝跪地。
凌淺緊隨其後,信手一揮,便將那涼亭完好無損地擱到崖邊松樹下。
謝思淵虛喘著氣,抬頭瞧著那被保護得當的死物,臉色愈加蒼白,道:“你倒是待你師尊真心,就連,連這有他題字的亭子,都,當個寶貝。”
豈止是師尊題字,此處簡直就是師尊從前最愛對月獨酌的地方。
謝思淵與凌淺一同長大,五年鳳梧山,五年太一門的住著,該是清清楚楚他不會在此地大動干戈,方才裝模作樣在此飲茶。
可凌淺出手果決,再看這完整的亭子,便知他功法正如外界所傳,已然大成。
眼見凌淺不搭腔。
謝思淵自說自話:“他也把你當個寶貝。”
凌淺鳳眸微闔,一道冷厲的餘光瞥向這人。
謝思淵迎上目光,就似炮仗點了火,登時噼裡啪啦,話都激動起來。
“為兄說錯了嗎,人人都視你如珠似寶,我也一樣,你兒時尚且與我青梅竹馬,哥哥來弟弟去的,可自從你和你師尊學了什麼清心寡慾,你可還正眼瞧我一眼。”
凌淺打斷這人敘舊的話,淡漠開口道:“不提從前,我也不會讓你死在太一門的地界。”
謝思淵單手撐地,直起身子,雙目一瞬有光。
凌淺卻是冷言道:“你是還沒在那小弟子後頸留下印記,但他貼身衣衫的領子上,清楚有你仙盟的紋樣。”
“我不欲知曉你與他之間的蠅營狗苟,但他死不了,你這髒事也洗不清,若你不想天明後身敗名裂,就趕緊收拾收拾肖想我太一門的心思,滾回鳳梧山去。”
凌淺說完就將一道追蹤符擲向謝思淵的後背。
正要轉身離去。
卻聽謝思淵倏然自嘲冷笑幾聲,道:“我髒事做了不少,你就乾淨嗎,又是師尊又是魔尊,床|伴不見得比我換得少……”
凌淺回身,揮手一道掌風,耳光一般打在此人臉上。
謝思淵捂臉笑得更是猖狂。
忽然,就見這人將手插進自己肩上的傷口,指尖帶出鮮紅一片,抬手瞬間化作血雨落下。
雨聲朦朧似人語,浮現在凌淺耳邊,“小淺兒還記得為兄一年前來求婚嗎?”
凌淺眉頭一皺,眨眼瞬間,已然晝夜變幻。
還是這個斷崖邊的涼亭,不同的是,他穿的並非今夜的藍衣,而是與眼前正坐在涼亭中的師尊一模一樣的白衣。
這白衣袖子用金絲繡成雲中仙鶴,出塵端莊。
而伺|候在師尊身後的凌淺,無論氣質舉止都似師尊的影子。
“晚輩與小淺兒青梅竹馬,門當戶對,家父以為我們早日結成道侶,也是在漫長仙途有個彼此依靠的伴。”
凌淺聞聲看向說話之人,就見一年前的謝思淵意氣風發,身後帶著十名仙盟子弟,個個手捧稀世珍寶。
他對師尊絲毫不留顏面的拒絕記得很清楚,而他此刻眼見的也正是自己的記憶。
幻術的可怕正在於此。
它不會憑空構造一個世界,只會趁虛而入,在人情緒不穩時,激發起他對這地方同時出現過的人事物較為深刻的回憶。
一旦陷入幻術的人沉溺於回憶,就有可能迷失自我,嚴重的甚至會昏迷不醒。
但大多數時候,幻術的操控者,是為找到對手一瞬的弱點,取人性命。
凌淺自覺清醒。
他心繫師尊安危,但從不認為師尊真的身死道消,哪怕還有一線希望,他都會去尋找,自然不會沉迷記憶。
但很快,幻術操縱者就發現了他的甦醒,就在他眨眼的瞬間,變幻了回憶。
這回憶,並不是凌淺的回憶。
就見謝思淵滿臉尊敬地再次出現在涼亭。
而這一次,凌淺沒有跟隨在師尊身邊。
他身為局外人已然可以很輕易地脫離幻境,可他卻被眼前二人吸引了注意。
“掌門您情願讓凌淺去歷練,也不肯成全有情人,可仙盟分佈天下,晚輩要尋他,不也是易如反掌嘛,您這是,有意讓我與他有緣相會,歷練之時培養感情嗎?”
在凌淺眼中,師尊是無情無慾的存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有過激的情緒和表現,可這幻境裡的師尊彷彿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人。
忽然間。
風雲變色。
就見師尊一雙素來平靜無波的眼睛染了一抹殺氣騰騰的暗紅,隱隱有些入魔之兆。
師尊身影消失一瞬,再閃現時,已然一手掐住謝思淵的脖子,將人提起,狠狠按在崖邊松樹上。
白衣仙尊,氣質出塵,貌似而立之年,生的慈眉善目,仙人之姿,說話時陰沉的語調卻令人心驚膽戰:“本尊讓他下山,不是成全你,也不是避開你,而是不想在他眼前殺了你。”
謝思淵嘴唇青紫,滿目血絲,雙腿奮力蹬著卻無濟於事。
咔噠一聲。
骨頭斷裂。
幻境中的謝思淵就在凌淺的注視下結束了掙扎。
師尊嘴角噙著的冷笑和師尊手中屍身難以瞑目的雙眼,足以深深烙印進凌淺的腦海。
卻見師尊骨節分明的手竟朝著反方向微微一用力。
又是一聲咔噠。
謝思淵倏然從樹幹墜落,雙手捂著脖子,急促地呼吸。
師尊斂了笑顏,冰冷似雪,復歸仙人平和語氣,道:“死好玩嗎,好玩以後就別再靠近他。”
此一語,如在空谷,迴響不覺。
凌淺臉色煞白。
忽聞現實穿入幻境的聲音。
是宗洲。
“再往前一步,本座讓你身首異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