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揚走到病房前,伸手推開門。
江絢醒了,坐起來,床被搖高了,他就懶懶地倚在枕頭上,拿著本書看。床單和被子是純白的,加上他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臉又蒼白,整個人好像和病房融為一體。
池揚餘光注意到,自己走進來時他好像略皺了皺眉。
他總是難以剋制地去在意這些,不只因為物件是誰,即使是他很討厭的人他也很難不去在意別人的一舉一動。他不由得想,怎麼?我這麼小心地走進來也打擾到他了?
阿隨這個時候提醒他,會不會是你剛才抽菸了?
味道很明顯嗎?他問
阿隨說有可能。
池揚走到床邊,把床下放的行李箱拖出來,開啟從裡面重新扯出兩件衣服來,去廁所換上。
外公外婆從外面散步回來了,外婆還在和陸嵐打電話,彙報醫院和他的情況。掛了電話,外婆對他說:“你媽把電腦給你送過來了。”
“……要電腦幹什麼?”池揚詫異。
“你班主任不是每天要把作業發給你嗎?在手機上做太費眼了,你媽喊你傳到電腦上看著做。”外婆說。
池揚無語。
但他情知在這件事上是拗不過陸嵐的,陸嵐只要一分鐘沒看見他在學習就渾身不舒服。他只得點點頭,“好吧。”
索性也沒有別的事,他乾脆把電腦開啟,草稿紙鋪好開始寫數學卷子。雖然他成績差,但是這學期畢竟才開學沒多久,沒學多少東西,所以基本上都會做。
他剛把數學做完,手機又“鐺鐺”兩聲,陸嵐又把英語和文綜的卷子發過來了,說都是班主任的關照,每一科都不能落下。
池揚抬頭環顧了一圈,確認了一下自己現在的確是在病房,是個病人,而不是坐在教室裡。怎麼感覺只是換了個地方學習。
他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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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外婆在醫院附近租了個房子。
畢竟每天晚上只需要一個人陪床,醫院又是那種沙發床,肯定是不舒服的。而且他們老人家也吃不慣外面的飯菜,不論是醫院的還是旁邊的小館子,所以租房子也方便每天做菜。
至於租金,池揚只知道一定很貴,卻不敢去打聽具體價錢。租金和住院費這些雜七雜八加起來一定是筆不菲的數目,他知道了又能怎麼樣?無非是對自己是個沒用的花錢廢物的這一理解更上升了一個層次而已。
在他很小的時候,陸嵐便同那個男人離婚了,他跟著那個男人一起生活,而陸嵐帶走了妹妹,來到s市。他雖然沒有常年和陸嵐生活在一起,但逢年過節陸嵐都會來看他。他們之間也不算生疏。或許他不應該來,破壞她原本平靜而美好的生活。
池揚苦笑了一聲。
外婆把飯菜從廚房裡端出來放在桌子上,招呼池揚過來吃。
池揚應了一聲,走過去坐下。
晚飯是三菜一湯,池揚本也有些餓了,加上外婆手藝不錯,他便多吃了些。
外婆很欣慰,看著他:“這孩子哪兒哪兒都挑不出毛病,看起來多正常的孩子……”
池揚聽多了這樣的話,有些麻木。
醫院管理得倒不像池揚想象得那麼嚴,池揚晚上回出租房吃晚飯跟護士報備了一聲,護士只提醒他晚上八點之前回房,因為要統一發藥。別的都沒說什麼。
吃過晚飯,在出租房浴室裡洗了澡,外公外婆慢慢陪著他走回醫院。
路上遇到了薛木幾個人,勾肩搭背的,遠遠看見池揚就開始張牙舞爪地向他揮手。池揚給他們打了個招呼。
外婆警惕地問:“他們是誰?”
“我們一層樓的。”
外婆皺緊了眉,“你還是少和他們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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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病房裡,他雖目不斜視,但畢竟江絢在靠外的病床,所以他餘光還是瞥見了一絲。江絢仍舊病殃殃地靠在床頭,拿著書,見他進來,仍是眼皮抬也不抬。他床邊已經鋪好了一個沙發床,一箇中年男人在上面坐著,看上去老實侷促,不像是江絢的父親,倒像是護工之類的人。
其實這樣也好,如果遇見太熱情的人,像路鵬他們,他反而會不自在。
池揚今天的作業還沒寫完,他爬到床上去,把小桌板撐起來,開啟電腦,繼續寫作業。
晚上八點,整個樓層打破了沉寂,開始熱鬧起來。兩個護士推著小車一個病房一個病房的發藥。一時尖叫聲,哭聲,笑聲,談話聲,全起來了,吵得人不得安寧。
外公跑到病房門外去看熱鬧。
輪到他們這個病房,外公跟在兩個護士身後一起走進來。一個護士拿著體溫槍對著江絢的額頭測了一□□溫,然後轉頭對另一個護士說:“36°4。”
另一個護士低頭在手冊上記下。
護士又給江絢測了血壓。然後用了個不知什麼的掃描槍,對著江絢的腕帶一掃,把他的藥給了他,又囑咐了那個護工幾句。
護工一一點頭記下。
護士又把車推到池揚床前,對池揚說:“池揚嗎?”
池揚點頭。
護士給他打了體溫測了血壓,挨著記下後對他和一旁有些緊張的外公外婆和氣地笑笑:“池揚是第一次吃藥,不用擔心,我們這裡都會隨時記錄他的身體資料,而且他第一天的藥量會比較少,如果你感覺到有任何不良反應都要及時和我們反饋。”
外公連連說好。
護士掃了掃池揚的腕帶條碼,然後把推車上的透明的裝藥袋子給了外婆,說:“碳酸鋰兩片,左洛復一片,思瑞康是四分之一片。記得一定要監督病人吃。”
“好的,好的。”外婆用不熟練的普通話說。
外公倒了杯水來,池揚用嘴唇試了試水溫,剛好,於是他把藥悉數丟進嘴裡,一口氣嚥了下去。
不知是其中哪一個藥,劃過他喉嚨的時候傳來一種鹹苦的重金屬味,把他弄得一激靈,連續喝了好幾口水才把這感覺壓下去。
他又繼續寫了一會兒題,外婆說要回出租房了,冬天天黑得早,她一個人走路回去有些害怕,便讓外公送她回去。
病房只剩下池揚江絢和那個護工。
過了十分鐘,池揚覺得頭陣陣發暈,他努力眨眨眼想清醒過來,眼皮卻也越來越沉,像是掉了千斤頂,腦子像一鍋煮沸的漿糊。
池揚心裡納悶,前幾天他還在學校的時候,上完晚自習回家都還要在房間再學一會兒,每晚上床睡覺怎麼說也得快十二點了,怎麼現在還不到九點就犯困了。
他跳下床,拿起一旁鐵櫃上放的牙具,想著去廁所把牙刷了臉洗了,順便醒醒神。
他拖著步子走到廁所裡,連廁所是個什麼樣子都沒看清楚,就匆匆把牙膏擠出來,潦草地把牙刷了,然後又洗了把冷水臉。在他說長不長的十幾年人生中,這樣鋪天蓋地不講道理的睏意還是頭一次,冷水對它毫無作用。
阿隨輕聲安撫他,說:沒事,咱們現在就去睡覺吧。
他“嗯”了一聲。
本來他想把牙具給原模原樣地拎回去,可是誇張地發現自己連拿牙具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得就把牙具擱在洗手檯上,轉身出去。
他雙腿發軟得厲害,又如同灌了鉛,舉步維艱 。好不容易走到江絢的床尾,眼看就要到自己的床了,他忽然聽到腦子裡“當”地一聲,好像有一根繃緊的弦徹底斷掉了,他眼前一黑,“砰”地一聲跪倒在地上,手尚且抓著江絢床尾的欄杆。
坐在沙發床上原本在發呆的江絢護工見狀驚呼了一聲,然後馬上過來攙扶他。
池揚雖然年紀不大,但也是一米八餘的大小夥子,那護工扶得尤為吃力。
他有點猶豫地轉頭看向江絢,發現江絢不知什麼時候放下了書,冷冷地看著他們。
“那個,小絢,你要不過來搭把手?”
江絢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麼。終於,他裹在被子裡的腿輕輕一動,似乎要下床來,忽然,池揚外公急急地從門外衝進來,
“這是怎麼了??”
江絢唇一抿,把扣在床上的書重新拿了起來,剛才那輕微的動作仿若從沒有發生過一樣。
外公心急如焚,和護工一起把池揚扶到床上,“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護工出言安慰道:“沒事,他是第一天吃藥吧?”
外公點頭。
“那就對了,第一天吃藥的孩子都或多或少有些副作用,你想,神經類的藥物,咋可能沒一點影響?”
外公心稍微放下來一點:“是這樣。”
“反正也九點了,要熄燈了,就讓他好好休息吧。”
外公說好。
池揚此時已經稍微恢復了一些意識,想坐起來把衣服脫了,外公忙把他摁倒,“我來給你脫。”
池揚很不習慣別人碰自己,聞言四肢立刻抗拒起來,嘴上說:“不用……”可是他現在像一隻軟腳蝦,渾身綿軟無力,外公耳朵又不好,直接把他衣服脫下來,然後將他整個人塞進被子裡。
池揚覺得自己這樣蠢極了,胸口一股鬱悶上不去也下不來。
所幸睏意在他腦袋捱上枕頭後又再次襲來,池揚閉上雙眼,任由自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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