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來,吃了早飯和藥,池揚準備先去看一眼何承望。
何承望同病房的人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他一個人坐在床上,一個和他長得很像,大抵是他媽媽的人正在一旁把沙發床收起來。
見到池揚來了,何承望媽媽很驚喜,連忙叫何承望,何承望抬頭,衝池揚笑了,“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池揚順便把昨晚上他夢遊的事情跟他說了一通,當然把他抓住江絢那段忽略不提。
何承望有些窘迫地撓撓頭,“不好意思啊,我到醫院來之前就有這個毛病。”他又低下頭兀自嘟囔,“奇了怪了……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池揚擺手:“沒關係。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你。”
何承望一臉茫然:“感謝我什麼?”
正好路鵬走進來,“誒,你們倆都在這兒啊。”他拍了池揚一下,“稀客啊。”
池揚把昨晚的事情跟他說,路鵬頓時深有體會地說:“你不知道,就他這個毛病差點把我嚇死。我半夜起來上廁所,正好我們那個病房門沒關嚴實,我從廁所出來眼睛不小心往那個門縫一瞟,剛好和他一雙眼睛對上。”路鵬說到這一拍大腿,“把老子嚇得喊都喊不出來。本來這兒又是醫院,陰氣重,多嚇人啊。”
何承望被說得更不好意思了,池揚見狀調轉話頭,“走,我們出去轉轉。”
路鵬和何承望都沒什麼異議。
走到一樓池揚才想起來,路鵬和薛木住一間房,平時總是焦不離孟的,便問路鵬:“你怎麼沒和薛木一起?”
說起這個,路鵬有些含糊,“他那個,不太舒服。”
池揚也不多問了。
幾人走出醫院,外面有個超市,池揚進去買了包煙,抽出兩根分別給何承望和路鵬。
路鵬開玩笑般說了句:“喲,今天這麼大方。”
池揚笑笑。
今天天氣很好,太陽把雲驅逐了個乾淨。路鵬望著天空,抖抖菸灰,“其實,我們吃著那種藥,是不能抽菸的吧?”
池揚:“……虧你說得出這話,你們平時還抽少了?”
“那是因為老子根本不信那個東西。”路鵬手一揮,“你覺得這東西真的有治好的時候嗎?我覺得沒有。它不像是那種,生理上的疾病,有一個治癒的參考標準,這種東西,嗐,看不見摸不著的,跟著意念走,誰能打包票啊。”
池揚沒想到出來抽個煙還能抽出他這麼多感慨來,之前和路鵬這人在一塊覺得和常人一樣,看不出什麼端倪,今日一聽才知道他內心還有這麼多想法。
池揚還沒說話,何承望先深深吸了口煙,說:“是啊。”
路鵬樂了,“關你什麼事兒啊你就‘是啊’,你可比我們好多了。”
池揚問:“為什麼?”
路鵬用手點了點何承望:“他是焦慮症。雖然醫院把他定義為精神症狀的一種,也收了他入院,但是我覺得,”路鵬頓了頓,“我覺得這真的不算……嗯……你懂嗎?”
池揚想了想,“應該懂吧。”
病人之間是很忌諱說出病情的,每個人的病狀好似一個盲盒,都被大家緊緊揣在懷裡。外公和那個丁叔關係最近打得火熱,可也半點沒問到江絢的病情。在他和路鵬幾個人之間,對病情也向來是心照不宣地閉口不提,沒想到他今天倒這麼爽快。
池揚猶豫了一下,“其實我是……”
路鵬對他搖搖頭,“你不用說,我們都知道。”
池揚:“……”
他的表情逗笑了何承望和路鵬,何承望笑著解釋道:“我們住得久的打聽住得短的人還是比較容易的。”
路鵬接著說:“我和你是一樣的病。”他收起笑,“我不是c省本省人,我家是Y省的。我讀初中的時候我媽先帶我去了Y省最好的醫院,但是我們那裡整體在這方面就不怎麼發達,醫生就推薦我們來普瑞思,一來就確診住院了。”
池揚不知怎麼接話,只輕問:“從初中到現在,隔了這麼久嗎?”
路鵬笑了,“你傻啊,我這不是第一次在普瑞思住院了,我已經是第五次來了。”
池揚頓時抬起頭,詫異地看著他。這個次數,畢竟太驚人了一些。
“醫生沒跟我說太多情況,我自己大概查了一下,如果每一次入院算一次復發,這個病如果復發這麼多次的話,就沒有治癒的可能了。”路鵬一直在說話,任由手上的煙一直燃燒著。
池揚安慰的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可他又覺得在這樣的現實面前,什麼樣的話都顯得太蒼白。
路鵬說:“我羨慕你,池揚,也羨慕何承望。因為你們還在讀書,年紀也還小。我要滿十八歲了,但是我從高中開始就沒念了。因為病情一次次復發,學校根本不允許我請這麼多的假,所以沒有辦法,只能不念了。”他語氣很平靜,像是在說別人的事,“這個病也很費錢,家裡面這些年已經被我掏空了。但是,”
他笑了笑,“能,怎麼辦?”
鋪面而來的絕望像一張巨網,兜頭把池揚罩了起來。他想說什麼,最後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一根菸終於抽完了,路鵬率先打破低沉的氣氛,“走了,回去一起看球賽。下午有那什麼破講座,看不成。”
終於有能接上話的部分,池揚趕緊裝作很感興趣的樣子問路鵬:“什麼講座啊?”
路鵬說:“你進醫院的時候沒人跟你說嗎?每週醫院都要舉行一次大型的講座,其實說講座也不那麼恰當吧,反正那個醫生神神叨叨的,有的時候會讓大家做遊戲啥的。”
池揚想了想:“可以不去嗎?”
“你想得美,搞得跟誰想去似的。”
何承望補充道:“到點了不去的話,護士會到病房裡一個個轟人的。”
“……有病嗎?”池揚無語。
“這畢竟是醫院,是治病的地方。他總得乾點什麼,來證明這一點吧。”路鵬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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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點五十,路鵬三個又勾肩搭背過來找他一起去了。
本來外婆正拉著池揚,讓池揚幫她把什麼影片轉發到朋友圈,一見路鵬他們表情本來有些警惕,但一聽他們說是來找池揚去聽講座的,就趕緊把池揚往外推,“快去快去。”
池揚無奈,跟著路鵬他們走了。
薛木看上去精神頭不錯,問池揚:“你的‘室友’怎麼不見了?”
“誰知道,他一天到晚神出鬼沒的。”話音未落,神出鬼沒的室友就進入了他的視線,迎面走來。
今天江絢和之前的打扮不太一樣,他把上身寬大的病號服衣襬束好,露出細窄的腰,平時散落的頭髮也被他攏起,只是有幾縷太短了,風一吹就掉下來,垂在他的耳畔。
薛木幾個一見了他就收了聲音,安靜地從他旁邊走過。
江絢一向目不斜視,加上他大概是學舞蹈的原因,背又挺得筆直,完全像沒看見他們一樣和他們擦肩而過。
池揚覺得好笑,等江絢徹底走過去,便問他們:“至於嗎你們?”
他們七嘴八舌地辯解道:
“可他看上去真的很不好惹啊。”
“感覺像是電視劇裡那種會和你同歸於盡的那種人……”
“呸,他是那種會把你搞死自己全身而退的,還同歸於盡,做夢呢吧。”
池揚想起昨晚上被何承望抓住的那個人的表情,覺得更喜劇了。
薛木在爭辯中做了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總結,“可是他長得是真不錯。”
路鵬“嘖”了一聲,“哎,老子以前最看不上留長頭髮的男的了,現在看上去,臉真的是太重要太重要。”
池揚想起剛才陽光照射進來,穿過江絢,投在地上的一抹影子,不知怎麼有些出神,路鵬連喊了他幾聲他才回過神來。
辦講座的地方在一樓大會議廳,裡面是階梯式的座位。門口放著一面大鏡子,上面寫著三個大字。
“正衣冠”。
池揚想起網上流傳的精神病院作息表,有個評論說:媽的我都瘋了居然還要早起。
這個鏡子也是,放在這裡給誰看。
雖然這樣想著,池揚還是多看了這鏡子幾眼,他發現自己領子有些歪,臉上不知什麼時候冒了顆痘,頭髮也有點亂,反正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路鵬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沒睡醒啊,叫你好多遍了。”他把池揚一路抓到最後一排坐下。
何承望憨笑,“幸虧我們來得早,不然最後一排還搶不著。”
其他人陸陸續續地進來了。池揚坐在最高的地方,每一個人都看得清楚。大家都穿著病號服,除了一些特徵明顯的,很難分辨出誰是青少年病房的,誰又是成年病房的,不過想必來的人都和他們幾個一樣,神智都還算清醒。
一會兒,又有幾個小孩進來。
池揚很詫異。若不是他們穿著衣服,池揚一定會把他們當成誰的家屬,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小的孩子生這種病呢。
路鵬看他一眼,知道他在想什麼,“我第一次看見他們的時候也是覺得難以置信。”
大家都紛紛落座,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從前門走上講臺,對著話筒咳嗽了幾聲試了試,然後笑眯眯地對大家說:
“下午好,很高興見到大家。”他環顧了一圈,“距離上次見面又有一週時間了,這一週有很多朋友出院了,也有很多新朋友住進來了,所以,請允許我向大家再做一個自我介紹。”
下面一陣噓聲。
醫生不以為意,正要繼續說下去,突然瞥見門外人影,繼而轉頭對門外說:“這位親愛的朋友,你是遲到了嗎?沒有關係,趕快進來找一個位置坐下吧。”
池揚抬眼,看見江絢走進來。
他頓時警惕地坐起來,大致看了一下整個會議廳,好像只有他身邊還有一個空位。
果不其然,江絢冷漠地掃了一眼大廳,然後不疾不徐地朝著他這裡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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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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