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揚的心驀地一沉。
他立刻衝過去,一眼就看見了被幾個阿姨圍著的江絢。
他怔怔地站著,望著超市外的瓢潑大雨,神情木訥,一動不動。
“江絢?”池揚試著叫他。
他沒有任何反應。
池揚走到他面前,把他的視線擋住,在他眼前揮了揮手,“江絢?能看見我嗎?”
江絢的眼神麻木地落在池揚身上,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在看雨。池揚突然想起來,去年他們在醫院打架那天,好像也下了雨,他把江絢拖到窗邊,雨水飄進來,江絢當時的眼神也是這樣。
池揚都怕下一秒江絢就會在他眼前碎掉。
一邊的阿姨忙說:“同學,你認識他嗎?他這是怎麼了?需不需要我們打120啊?”
池揚看著江絢,“沒事,他,他心情不太好,你們去忙你們的吧,我陪著他,一會兒就好了。”
池揚想去拉江絢的手,但他現在身上全是混合著雨水的泥土,沒辦法碰。他只能一遍遍喊江絢的名字,然後重複:“我是池揚,你認識池揚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絢的眼睛動了動,池揚連忙說,“你能聽見我說話是嗎?”
“池……”江絢艱難地發音。
“對,池揚。”池揚幫他說完。
霎時,江絢像被抽去了骨頭一樣,失去了支撐,往前面直直地倒了下去。
顧不得什麼髒不髒了,池揚立刻伸手接住了他。
江絢縮在池揚懷裡,池揚本來以為他昏過去了,沒想到他閉著眼睛,還在喃喃自語。池揚湊近一聽,聽到他說,“下雨了,下雨了。”
池揚想伸出手捂住他的耳朵,但又騰不出手,只能不斷地安撫他,“沒有下雨,沒有下雨……”
江絢突然伸手抱住池揚。
池揚一僵,想起自己身上那副樣子,忙要退出來,誰知江絢手卻越收越緊,他力氣大起來的時候很不講道理。
“……池揚,我頭疼。”江絢幾乎是咬緊牙關,擠出了這幾個字,“不要,推開我。”
池揚哪裡還敢推他,只能順勢抱住他,“好。”他低下頭,把自己的額頭抵在江絢額頭上,試了試溫度,“痛得很厲害嗎?”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江絢逐漸縮成了一團,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了,頭也緊緊埋在池揚懷裡。
池揚在心裡把這場突如其來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消散的大雨給咒罵了一千遍。他突然很迷茫,他發現自己對江絢其實一點也不瞭解,他到現在也不知道江絢當初為什麼住院,為什麼放棄跳舞轉學回s市……好多為什麼。在他聽不了聽力的時候,江絢一下子就能察覺然後念給他聽,而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做不了。
池揚無聲地苦笑了一下。
忽然,江絢輕輕拉住他的手。
“怎麼了?”池揚立刻問他。
江絢不回答,只拉著池揚的手,帶著池揚從他的腰側慢慢順著往下摸。
池揚怔住了,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只能僵硬地被他拉著。
終於,到右腿膝蓋往下大概一寸的地方,江絢停住了,把池揚的手按在那裡。
“這兒很疼嗎?”池揚輕輕問。
“有一顆釘子,在這裡。”江絢緩慢地說,“你摸到了嗎?”
池揚的手幾乎瞬間彈起來,不敢再去摸。江絢突然劇烈地在他懷裡動起來,
“池揚,我好疼啊。”
雨越下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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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揚後來都忘記了那天最後具體是怎麼收場的。
他只大概記得,由於他們在那兒耽誤的時間太久了,最後阿姨還是喊了人來。至於喊的是老師還是年級主任,或者是醫務人員,他已經記不太清楚了。
這件事後來傳到了陸嵐的耳中。
陸嵐大發雷霆,雖然她經常生氣,但池揚也很少看見她生氣到這個程度。
池揚被她關在家裡,關了整整三天都沒去上學,手機也被他沒收了。
當然,每一科作業還是照做不誤。
第三天晚上,阮青橘才終於找到空當偷偷溜進他房間。他才知道,原來江絢自從那天后,也沒再去上學了。
和池揚短暫的缺席不同,據阮青橘說,他的東西也被人一件件搬走了。
阮青橘說著,見池揚臉色驟然變得很不對勁,立刻說:“其實不是你的原因造成的,聽賀嬋跟我們說,是因為他家裡早就安排他要出國留學,到學校來只是過渡一下,前幾天他身體又出了什麼問題,所以就借這個契機不來了。”
池揚還是那個表情,輕聲說:“是嗎。”
阮青橘小聲地說,“你們倆關係那麼好,天天在一起,我以為你知道的。”她說完這句又覺得不太妥,“不過,確實太突然了。”
池揚沒接話,阮青橘還想說什麼,陸嵐的怒吼聲在門外響起,“阮青橘!”
阮青橘立刻慌張地站起來,“拜拜拜拜。”然後迅速出去了。
池揚坐在那裡發了會兒呆,腦子裡什麼也沒想。
陸嵐罵完阮青橘,一把推門進來,“下週你就回學校上課,不準再想東想西。我告訴你看馬上六月份就要零診了,我要看你的成績。”
池揚一言不發。
陸嵐見了氣不打一處來,“我早和你說了,不要和那個什麼江絢來往。你和人家有得比嗎?人家把你影響了可以立刻拍拍屁股走人,人家家裡有錢,想幹嘛都不愁沒飯吃,你呢?你也是這樣嗎?”她還要繼續說,突然看見池揚睫毛一眨,面無表情地掉了兩滴眼淚。
她一下子被哽住了。
池揚神情沒有任何變化,眼淚卻越流越兇,流到下巴上都排不下了,一連串地往下掉。
陸嵐深呼吸了一下,丟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想你還有多少時間!”然後轉身出去了。
池揚的胸腔像被火灼燒一樣痛,讓他每次呼吸都覺得非常困難。他仰起頭,想讓自己呼吸得暢快一些,沒想到卻越來越艱難。
江絢和他在一起這麼久,他們並排坐著,一起吃飯,一起放學,一起做了很多事情。江絢卻從來沒告訴過自己,他在準備留學,他會突然有一天,和自己的生活不告而別。
書桌上有一瓶碳酸鋰。
他抓過來,往手心裡一股腦倒了不知多少顆,然後往嘴裡一扔,就這麼幹吞了下去。
碳酸鋰本身的那種鹹苦的重金屬味瞬間充滿了他的口腔,噁心得他渾身發抖。
胃腸道受不了這種碳酸鋰這麼大劑量的刺激,立刻做出來強烈的反抗,他還沒來得及把它們盡數吞進去,就被迫全部吐出來了。
他的世界開始天旋地轉。
可怎麼轉來轉去,都是江絢。
一會兒是他站在舞臺上居高臨下的一瞥,一會兒是他在煙火籠罩之下躍起,一會兒是江絢說,“這有一顆釘子,你摸到了嗎?”
陸嵐說得對,他確實做不到。做不到像江絢那樣不說再見的轉身,做不到江絢那樣,把自己瞞得嚴嚴實實。
上帝在天邊露出譏誚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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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長大後都懷念青春。其實與其說是懷念整個青春,懷念那些寫不完的作業,懷念那些起早貪黑,不如說是懷念青春時那個鮮活的人。
自從江絢走後,池揚的時間變得很快。
或許是沒有那麼多值得記得的瞬間。
他婉拒了賀嬋說給他找個同桌的提議,依然一個人單獨坐在後面。
他的藥物副作用並沒有隨著時間消失,他早上仍然會睡覺,只是沒有人會把筆記從旁邊遞過來給他抄,但也沒關係,他會找更多的人借。他的聽力已經比以前好太多了,當然,想完全恢復不太可能,他只能儘可能把能聽到的題的分全部拿下來。
自從江絢來後,阿隨越來越少出現在他的生活裡。但他走了過後,阿隨比以前更加頻繁地出現了。
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重複同樣的事情,把池揚念得頭痛,卻怎麼也停不下來。
阮風很多次在微信上想要約池揚見面,想要和他說江絢的事情,池揚都沒有看。
他不是怪江絢。
他知道,江絢是病人,有自己的苦衷。但他也同樣是,他也有。或許陸嵐說得對,一開始他們就不該過多接觸,兩個病人怎麼能做朋友呢?
六月末,高二下期期末考試,同時也是零診考試。
池揚考完最後一科從教室裡出來,毫無徵兆地昏倒在走廊上,被急救車送到醫院。
醫院急診科上上下下給他做了檢查,沒有檢查出什麼大問題,只能對陸嵐說:“患者可能是當時血壓過低,或者是心情過於焦慮低落,也可能是勞累過度,你們家長要多注意孩子的身心健康。”
陸嵐有些慌了神,等池揚醒後就立刻帶他掛了普瑞思的號,又在普瑞思做了一系列檢查。
殷醫生看到結果報告後神色凝重。半晌她才說,“他目前這個情況,不住院的話必須要加藥。”
陸嵐這次不再和醫生探討藥量和學習之間的關係了,連聲說好。
在拿了藥回去的路上,她突然轉頭問池揚,“要不咱們休學吧?留級,明年再念?”
池揚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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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把自己都寫emo了
其實是因為池揚自己是病人的原因,把很多事都放大了,想複雜了。江江也是,所以有一些誤會和無奈。(卑微作者跪下了)
不會就此分開的。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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