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掙扎著站起來,把門推開,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他這一側的教室都沒有人,燈也沒開。有些學校裡的學生會利用晚自習時間到這裡來補課,但他們都在另一側教室裡,老師們自然也全在那邊,中間隔著一堵牆,這邊看不見那邊。
前臺也沒有人,池揚扶著欄杆,從樓梯下去了。
外面大雪紛飛,冬風呼嘯刺骨。
沒有燈光,也沒有月亮。只有一些不知哪裡來的光,勉強照亮眼前的路。
揚帆所在的位置很偏僻,來去只有兩條路,一條是早上池揚從家來這兒的路,另一條路不知道通往哪兒。
池揚想也沒想,就踏上了第二條路。
寒風不會因為看見他是一個人而對他心生憐憫,反而對這樣一定要在大風中行走的人滋生不滿,吹得更加烈,好像只對著池揚一個人專攻,要把他吹倒為止。
池揚什麼也沒有想,一步一步慢慢走著。十指和臉逐漸凍得失去知覺,連動一下都很困難。
不知道走了多久,才遇見了一個行人,行人搓著手對他說:“小夥子你要往哪兒去啊?前面沒有路了。”
池揚若有所覺,慢慢停了下來。
“快回去吧!”行人又對他說了一句,然後往他後面走了。
池揚僵硬地轉了轉頭,藉著微弱的光,看見道路旁的野草邊開著成串的蒲公英。他慢慢地蹲了下來,湊到一朵蒲公英前,然後輕輕把它吹散。
吹完第一朵,他又去吹第二朵。
蒲公英的花瓣都很不堪一擊,總是輕輕一吹就立刻散在風雪裡。
夜雪越下越大,頃刻間落滿了池揚的背,他稍微動一下都會聽見雪花從自己身上簌簌往下落的聲音。
不知道吹到第多少朵的時候,池揚突然感覺頭頂上紛紛揚揚的雪花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
池揚覺得奇怪,他慢慢仰起頭。
沒有燈光,沒有月亮,但池揚還是看清了頭頂的人。
江絢穿著黑色羽絨服,靜靜地站在那裡,在他頭上撐著一把傘,神色莫名。
雪肆無忌憚地落在傘脊上,時間彷彿在這一瞬靜止了。微光落在江絢精緻蒼白的五官上,池揚感覺自己失去了語言。
江絢安靜地看著他,半晌才說:“你沒事就好。”然後他微微屈身,把傘柄放進池揚的手裡,然後站起來,“我走了。”他說完就要轉身走進漫天風雪裡。
雪花瞬間落滿他的肩膀,他還沒來得及邁出第一步,就突然被人緊緊從後面抱住了。
“嘭”的一聲,傘輕輕落在了地上。
“你……”江絢稍微動了動,身後的人手臂立刻收緊,“別走。”他說。
兩個人身上沒有哪一塊是溫暖的,即使靠得這麼近也是如此。
“你怎麼會來?”池揚悶著聲音。
他突然想起,最近市機場到他們這個區的高速路在維修,所有車輛都要繞行。而且,他並沒有告訴江絢他已經不在學校讀書了。
所以,江絢是怎麼,從機場一路找到這裡的?
“你不回訊息,不接電話。”江絢意簡言賅。
“我……”池揚想說什麼,江絢打斷他,“沒事,你不用解釋。”
江絢感覺池揚的手漸漸鬆了一些,便順勢從他的懷裡退出來。池揚想去拉他,最後還是鬆開了手。
他有些話想說,總覺得好像現在不說就會錯過最好的時機,但,他最終還是沒有說。他知道江絢肯定趕時間,航班可以另改,但考試時間不是他能決定的。
“你把傘拿上。”他只對江絢說。
江絢搖頭,轉身走了。
池揚垂下頭,盯著傘發呆。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抬起頭,江絢不知怎麼的又跑了回來,長睫上盛滿雪珠。
池揚怔住了,“怎麼了?”
江絢剛才跑得太急,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半天才說:
“池揚,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聽好了,我只問一次。”
池揚心口突然狂跳起來。
“你想和我在一起嗎?”
《過程》的最後一句詩說,“透過它的視窗,我望見了十二月,十二月大雪瀰漫。”
在大雪瀰漫的十二月裡,他們這樣站著,面對著讓少年人悲喜交加的問題。
一直以來,所有的拉扯在江絢的這個問題裡落下帷幕,找到了出口。
在池揚沉默的注視下,江絢感覺自己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勇氣逐漸流逝,“算了,”他突然說,“你當我什麼都……”
理智說:“別冒這個險。”
現實說:“這絕無可能。”
上帝說:“別扯了。”
“想。”
驀地,池揚輕聲說。
一種麻麻的感覺慢慢沿著修長的脖頸,爬上了江絢的臉。
“然後呢?”池揚問。
“然後我們早戀了。”江絢面無表情地說。
池揚撲哧一聲笑出來。
“好。”
江絢盯了池揚兩秒,才抿著唇笑了笑。
池揚把地上的傘撿起來,抖落掉上面的雪花,重新撐了起來。
他們一起慢慢往回走,“你現在趕回去是不是也來不及了?”
江絢淡淡地“嗯”了一聲,“改簽了。”
果然如此,池揚嘆了口氣,“以後別這樣了。”
江絢神色冷淡:“以後更會這樣。”
池揚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身份的突然轉變讓他一時不能良好適應。
“你不在學校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池揚語塞了一陣,才說:“忘了。”
江絢點點頭,“所以,我給賀嬋還有你媽媽打了電話。現在全世界都知道你失蹤了,全世界都在找你。”他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子,好像在說,這就是你不告訴我的下場。
池揚頭都大了,“哥,我會死的。”
“活該。”
池揚看著他的側臉,“但只有你一個人找到了,不是嗎?”
江絢動作停了一下,“呵。”
快走到揚帆的時候,池揚催促江絢在手機上把車打好。等他們走到揚帆門口的時候,車已經在那兒等他們了。
池揚給江絢拉開車門。
江絢身子一頓,突然轉過來,一下子抱住池揚。
池揚全身一僵。
江絢在他耳邊說:“別再讓我害怕,我走了,等我回來。”他稍微停了停,然後用更小的聲音說,“生日快樂,男朋友。”
“本來,準備回來再說的。”
說完,不等池揚反應,他立刻往計程車裡一鑽,然後關上了門。
車子在原地轉了個彎,然後往機場去了。
冷靜。
池揚,一定要冷靜。
一定一定一定要冷靜。
不行,我還是得找個地方尖叫。
天啊,我在做夢吧,我肯定在做夢,這絕對是夢,不然這麼大的雪,我怎麼可能感覺不到冷啊。
他喜歡我嗎?他是喜歡我嗎?
池揚焦頭爛額,不對,他沒說過他喜歡我,我上次親他他都沒有反應!可是……他剛才問我……
池揚在大雪裡一會兒笑一會兒又愁眉不展,一會兒跳起來一會兒又在原地踱來踱去。
直到揚帆的老師發現他,著急地把他拉進機構裡,“池揚,你去哪兒了?知不知道著急死我們了,所有人都在找你。”她對前臺老師說:“快給他媽媽打電話,說人找到了。”
她摸了摸池揚的額頭,“糟了,你這是發燒了吧,你站著別動,我去給你找根溫度計。”
胖老師也湊過來,臉上難得浮現出一些歉疚,“對不起啊小池,白天的時候我情緒稍微激動了一些,我確實是一心想讓你的成績好起來,沒別的想法,希望你理解我……”
一個老師接了杯熱水,把他推開,“你還好意思說,走開走開。”他把熱水遞給池揚,“來,小池,喝口熱水,你看你臉慘白慘白的。”
“謝謝。”池揚把水接過來喝了一口,熱水把他蜷縮的心肺一一熨開,池揚這才恢復了一些人的感官知覺,他發現自己確實有些頭重腳輕起來。
他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鐘,離他從機構出去已經過了兩個小時了。
怪不得。
在大雪裡凍兩個小時,是個人都會頭重腳輕。
江絢想必也凍得不輕,他明天還有考試。池揚嘆了口氣。
他越想腦子越發沉重了起來,體溫計量了一看,已經38.7°了。
老師們一看慌了手腳,“這個溫度肯定要去醫院,趕快和他家長說,讓他家長過來接他。”
前臺又趕緊給陸嵐打電話。
陸嵐很快就趕了過來,和她一起來的還有阮平川。
池揚已經在沙發上燒得有些糊塗了,阮平川見狀上前,把他一下子背到自己的背上 池揚的重量差點讓他一個踉蹌摔到地上。
陸嵐趕緊伸手把他們扶住,然後匆匆和揚帆的老師們打了個招呼,就下樓了。
池揚從小很少生病,上一次發燒還是在八歲的時候。
他在家裡燒得迷迷糊糊,想從床上爬起來,去座機旁給奶奶打電話,結果一下子沒站穩摔了下去,頭重重地磕在瓷磚上。
他緩了一下,努力地爬起來,伸手去打電話,電話那頭卻遲遲沒有人接。
他又爬到電視機櫃子下面找出了一盒過期的感冒藥,幹吞了兩顆下去。然後他爬到沙發上,睜著眼睛望著窗外,等待天亮。
現在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
有人揹著他去醫院,有人在雪夜裡為他撐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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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撒花!!!!
終於在一起了(抹淚)
謝謝大家!!!!!都來吃喜糖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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