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晚上,護士拆掉了池揚透析的管子,讓他能夠側身好好睡一覺。
三號一早,醫生來查房的時候讓護士把胃管和鼻管也取了出來。當管子從池揚胃裡一點點抽出來的時候,池揚的嗓子幹得發疼,他只想喝冰可樂。
當然,現在是不能喝的。
他的胃尚且很脆弱,醫生再三囑咐只能吃流食。
江絢點的外賣到了,陸嵐和他一起去醫院外面拿。
池揚的手機被重新安上了電話卡,還充好了電。池揚把它開機,手機瞬間彈出許多條微/信訊息,把手機都弄卡住了。他點開微/信一看,有外公外婆發的,有班主任和輔導員發的,還有阮風發的,置頂的和江絢的聊天框有好幾條未讀訊息。
他順著往下看,外公外婆應該是從陸嵐那裡得知了這件事,發了幾大段文字,說等他們從h市回來給池揚做各種好吃的,一大段文字裡夾雜著許多錯字,池揚都可以想象他們戴著老花眼鏡在手機上寫字的樣子,他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該怎麼回。
班主任和輔導員也各自發了好幾條,有當天晚上問他人在哪裡的,也有現在讓他好好休息,說已經在學校裡給他把假請好了的。
池揚簡單地回了句“好的,謝謝老師”
阮風的訊息時間線也拖得很長,從一號晚上到今天早上,他掃了一眼,先回了句“今天已經拆管子了,情況還不錯”。
訊息剛發過去,阮風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池揚按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有很大的風聲,阮風好像在外面,所以池揚也沒聽清他開口前是否嘆了一口氣。
“還好嗎?”阮風問,他的語氣並不像別人一樣焦急,只有一種荒蕪感。
池揚說:“挺好的。”
“是不是還很遺憾?”阮風笑了笑。
池揚一愣,也笑笑,“命定如此。”
“這幾天很辛苦吧?”阮風說,“你也真心狠啊,連告別都不和我作嗎?”
“我還要和你依依不捨一番是嗎?”池揚問。
阮風無奈地說,“我不配是吧?”
池揚剛想說不是,就聽見阮風繼續說,“那江絢呢?江絢也不配?你知道嗎,他那天晚上都要急瘋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
池揚的手一下子握緊,指甲狠狠地陷入掌心。
“他說你一定出事了,大半夜給我打電話讓我報警,我還勸他,說現在中國是睡覺時間,你說不定只是睡著了。但他堅持要我報警。”阮風有些唏噓,“幸好他警覺,不然......池揚,你要是真的出事了,他會瘋的。”
池揚苦笑一聲,“不,你不瞭解他,就算他沒了我他也能過上很好的生活,我才是他生活的負累。”
阮風沉默片刻,問道:“他親口這樣給你說的?”
“不用親口說,我就是能知道。”池揚澀聲道,“你或許覺得我是在胡說,我是在質疑他,不是這樣的。我們在醫院認識,那時我們都是病人。但現在不同了,他是正常人,我的存在只能給他帶來折磨。如果不是我,他現在不會在這裡,他不會為人提心吊膽,他不會被我糟糕的情緒所傳染。他會過得很好,會交朋友,會遇到同樣愛他,並且能跟上他的腳步,和他同行的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著自己左臂上還未癒合的傷口,
“而這樣的人,不會是我。”池揚說,“我不配。”
阮風低聲說:“池揚,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不完全是能這麼簡單去解構的......”
“我知道,”池揚打斷他,“阮醫生,如果...希望你能多幫助他。”
江絢和陸嵐拎著外賣袋回來了,池揚抬頭看了他們一眼,然後說,“他們回來了,我先掛了。”
阮風說好。
江絢走到池揚的床邊,俯身把他的床搖了起來。
陸嵐把病床上的桌子給他開啟放好,從袋子裡取出一碗青菜粥放在桌子上,“哦,還有這個,小江專門給你點的。”陸嵐又從袋子裡拿出一碗醪糟小湯圓。
看著那碗小湯圓,池揚的睫毛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
江絢一言不發地替他先把青菜粥的蓋子開啟。
這兩天江絢在這裡忙前忙後,一句話也沒有再和池揚說過。
他把勺子遞給池揚,池揚觸碰到了他冰涼的指尖,“你什麼時候回去?”他低聲問。
“啊,這件事,”陸嵐臉上突然流露出歉疚的神色,“本來媽媽想等你出院後就帶你回家休養的,跟你學校那邊也都說好了,只需要回來參加期末考試就行了。但是媽媽單位上突然臨時有很緊急的事需要回去解決,所以媽媽就拜託小江在這裡......”
池揚瞬間不知說什麼了,“媽,人家也有人家的事情,他不是我的保姆......”
“我沒有事情。”江絢突然說。
池揚看著他,“江絢。”
“你就這麼想我走?”
江絢也看著他,兩個人似乎都想從彼此的眼睛裡看出些什麼來。
陸嵐也有些猶豫,“小江,如果你確實不方便的話,也沒必要勉強。”
江絢收回目光,“阿姨,我沒有勉強。您放心,我一定會把他送上飛機再走。”
陸嵐點點頭,由衷道:“多謝你了。”
池揚捏著塑膠勺子,因為過分用力,險些把它捏斷。
江絢垂眼看著,“怎麼,你還要人喂嗎?”
池揚被他噎了一下,低頭舀了一勺粥試也不試就往嘴裡送,然後瞬間被滾燙的粥燙得夠嗆。
陸嵐忙拍他的背幫他順氣。
江絢難以置信,“你是傻子嗎?”
陸嵐附和道:“就是,你嘗一下再吃嘛,萬一又把食管燙傷了怎麼辦。”
江絢把粥拿起來攪了兩下,然後輕輕地吹了一會兒,接著“砰”地一聲重新放在池揚面前。
“我去趟洗手間。”他對陸嵐說了一聲,然後轉身走了。
陸嵐對池揚感嘆道:“小江好細心啊,以前我都沒有發現。”
“嗯。”池揚嚐了一口粥,溫度不冷不熱剛剛好,粥滑進胃裡,讓他整個人都暖了起來。
-
當天下午,陸嵐就坐了飛機回s市去了。
晚上陪床的人變成了江絢。
醫院的床又窄又小,陸嵐身形嬌小,在上面睡得剛剛好,但江絢比陸嵐高了不少,躺在上面顯得格外侷促。
“你去酒店睡吧。”
江絢漠然地看了一眼他輸液袋裡的液體有沒有輸完,“和你無關。”
池揚嘆了口氣。
“晚上有事就叫我。”江絢在手機上飛快點來點去,光在他臉上明明暗暗地跳躍。池揚很清楚,他就算和學校請假了但仍然有很多事需要做。
他們就這樣坐著,誰也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聽見“啪”地一聲,他轉頭一看,江絢拿手機的手垂了下來,他頭微微偏著,睡著了。
池揚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艱難地撐著從床上翻起來。
他的腿因為做了透析,留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還沒有癒合,而他的手還連著輸液管。
他困難地扶著床邊的欄杆,以一種奇怪的姿勢一點點往江絢那邊挪動。
不過幾步路,他出了一身冷汗。
終於走到了江絢身邊,他用另一隻沒有連著輸液管的手把被子扯起來,小心地蓋在江絢身上。
他的手無意碰到江絢的肩膀,凸出的肩胛骨讓他的手抖了一下。
他垂眼看著江絢的側臉。
又瘦了。這小孩怎麼就是長不胖呢。
他總是這樣犟,以後還會有人順著他嗎?不行,他必須找一個又能保護他又能順著他的人。但我或許,沒有勇氣去祝福他們。
池揚突然想到一首叫《路人》的詩。
“想飲一些酒,讓靈魂失重,好被風吹走。
可一想到終將是你的路人,
便覺得淪為整個世界的路人。
風雖大,都繞過我靈魂。”
是啊,我終究只是他的路人,可是,相逢片刻也已經很好了,人最應該懂的一種品德是知足。
他想伸手碰碰江絢的臉,伸到一半,想了想,還是收回來了。
突然,江絢睜開眼,一下子拉住他的手。
他看著池揚,眼神好像要把池揚望穿。
池揚低下頭,不去直面他的眼神。
“為什麼不看著我?”江絢問。
池揚盯著地上,好像那裡長了一朵花似的。
江絢的手緊了緊。
“你要打我嗎?”池揚低聲說。
江絢盯著他發頂,“確實很想。”他伏下身子,強迫池揚和他對視。
池揚突然“嘶”了一聲,好像哪兒疼,江絢一下子把手放開了。池揚立刻向後退了一步,退到江絢抓不住他的地方。他剛剛本來是裝的,結果這一步真的把腿上的傷口拉到了。
他的表情頓時五彩繽紛。
江絢當即就要下床,“你沒事吧?要不要叫醫生?”
池揚扶住床邊的欄杆,“沒事。”他轉過頭,“你快睡吧,被子蓋好。”
他又用剛才來的時候那種詭異的姿勢往床上挪,江絢在背後看著他,眼神灼灼得讓池揚有些難以抬頭。
“池揚。”江絢突然叫住他,“我還有句話沒說。”
池揚停住,背對著江絢,“什麼?”
“十八歲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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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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