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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枝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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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拜謝南忱所賜,翌日早晨,黎梔又喜提一對黑眼圈。

 最近她的精神狀態變得很差,入睡困難,失眠多夢,睡一覺就跟打了一架那麼累。

 黎梔從小就心態不穩,容易焦慮,上臺演講忘詞,每逢大考掉鏈子,類似的事情不勝列舉。

 也就高考那一次走運,擦邊考上了國內最好的美術學院。

 直到現在,她心裡一旦記掛點事,哪怕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小到最近打算買一樣東西而她還沒挑中買哪家,都能因此焦慮失眠。更何況是結婚這樣的人生大事。

 黎梔下定了決心,這事必須得速戰速決。

 她得想辦法探到謝南忱的底線。

 於是她在搜尋欄敲字:相親時男生最討厭什麼樣的女生?

 不無意外,收穫了一大堆男生版吐槽。

 總結下來大概就那麼幾點:

 濃妝豔抹,衣著暴露,奢侈拜金,圖人家錢和房子。

 週六那天,桑寧拿出了壓箱底的道具——土豪粉絲送的名牌包包和首飾,以及她唯一一件閃瞎人眼的鑲鑽禮服,給黎梔助陣。

 “我見過可勁兒去勾引男人的,沒見過你這樣可勁兒去踩雷的。”桑寧給她畫著眼線,嘖了聲,“瞅瞅,多好一姑娘,被逼瘋了。”

 是瘋了。

 黎梔緊繃著身子沒說話,生怕稍微動一動,臉上多出條黑線。

 可轉念一想也沒什麼不好的,甚至化得更可怕點,說不定把那廝嚇出個好歹,以後再也不用見面了。

 但那樣肯定會得罪謝家。

 在霧城隻手遮天的謝家,一個噴嚏都能讓舅舅那小公司搖搖欲墜,她不能冒險。

 她還得小心翼翼地,潛移默化地,在不對謝南忱造成任何損失和傷害的情況下,讓他反感自己,主動提出取消婚約。

 一切都準備就緒,黎梔看著鏡子裡面目全非的自己。

 濃妝豔抹,完美。今天也是個辣妹。

 衣著暴露,完美。雖然她沒胸,但墊墊還不算太寒磣。

 至於剩下的,就得靠自己努力了。

 黎梔,加油。

 對著鏡子凹出一個妖媚的姿勢,她默默地給自己鼓勁。

 中午十二點,謝南忱過來接她。

 車是徐誠開的,和第一次一樣恭敬地下車迎接,拉開後座車門,在她頭頂擋了一下。但這人定力明顯不如他老闆,臉上的驚訝並沒有掩飾住。

 黎梔假裝沒察覺任何異樣,上了車,望著那張淡定如斯的俊臉露出微笑:“謝先生,你好呀。”

 謝南忱掃了她一眼:“你好。”

 今天的西裝三件套可真帥,這撲面而來的矜貴氣質,和任誰都無法拒絕多看兩眼的超強磁場。

 黎梔允許自己花痴一秒鐘。

 車門合上,車子緩緩地行駛起來,徐誠車技還是那麼穩,果然能給有錢人做事的人,都要有精湛的技術。

 黎梔輕輕鬆鬆補了個口紅,連過減速帶都沒讓她塗歪。

 謝南忱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黎梔發現他閒的時候很少看手機,不像現在大部分人,手機是排解無聊的首選。

 黎梔覺得上次約會她可能不夠主動,於是捏了捏嗓子,開口搭訕:“謝先生。”

 嬌滴滴的音波在車裡迴盪,謝南忱纖長的睫毛都跟著顫了顫,嗓音還算淡定:“嗯。”

 黎梔接著問:“你最近在做什麼呀?”

 經過昨晚一番突擊訓練,在網上看了幾百個女作精影片學習,她已經能遊刃有餘地扮演一個嬌氣黏人的未婚妻。

 一邊說著,她一邊往謝南忱那邊挪,手試著去挽他胳膊,男人似乎有所預感,抬手撫了下平平整整的衣領。

 黎梔手撲了個空,淡定地收回去。

 謝南忱面無波瀾地回答:“有事。”

 “哦,很忙嘛?”她語氣帶了點嬌嗔,“你這些天都沒跟我聯絡過,還以為你把我忘了呢。”

 “沒有。”謝南忱轉頭看了眼窗外,“我下次注意。”

 “謝先生,我們去的是什麼宴會啊?”黎梔像個小問號不依不饒地發問。

 “一個慈善拍賣會,主辦方會提供午餐。”

 “我還沒去過拍賣會呢。”黎梔亮了眼睛,“有喜歡的你可以送給我嗎?”

 男人不假思索道:“可以。”

 “……”嗯?這麼大方?

 黎梔有點意外,但也只愣了一小下,繼續乘勝追擊:“謝先生,我這麼叫你是不是很奇怪?要不要改個稱呼?”

 謝南忱略一遲疑,嗓音有些微波動:“……隨便。”

 “那我叫你阿忱吧?”剛想好一個,又若有所思地皺眉,“是不是不太好?你比我大那麼多……”

 她繼續捏著柔柔的嗓音自言自語:“要不我叫你南忱哥哥,哥哥……”

 “就阿忱吧。”謝南忱打斷她,放在膝蓋上一貫平穩的手掌握了握,似乎在竭力隱忍什麼。

 黎梔笑得眉眼彎彎:“好呀阿忱。”

 儼然一副對未婚夫喜歡到無法自持的花痴形象。

 *

 到酒店門口,謝南忱下車去接了個電話,徐誠把車停好,走到黎梔旁邊叫了她一聲:“黎小姐。”

 黎梔回應:“徐助理有事嗎?”

 徐誠一臉認真地望著她囑咐:“麻煩黎小姐一會兒照看著先生,讓他少喝點酒。”

 黎梔面上點點頭:“好的。”

 暗自卻不以為然,心想像他們這種有錢公子哥,哪個不是酒罐子裡泡大的?

 徐誠在車裡等他們,黎梔跟著謝南忱進去,謝南忱似乎沒有邀請函,在宴廳門口等了一會兒,主辦方派人來接。

 黎梔覺得奇怪,他既沒有邀請函,又像是主辦方的貴客,那人態度畢恭畢敬,一口一個謝先生,笑容諂媚,連兩人位置都被安排在vip區域最中間。

 拍賣會還沒正式開始,大家還在閒聊和用餐。宴廳裡這個總那個總,這小姐那小姐,互相兩面三刀地打招呼,只有他們這方安安靜靜,沒人來搭話,只用專心地享用午餐。

 黎梔小口吃著鹹香嫩滑的牛排,突然覺得和他一起還挺省心,不像以往跟舅舅出去,在觥籌交錯的酒桌上不得安生。

 不是要敬酒,就是被酒敬,還要說一些連自己都聽不下去的場面話。

 唯一令人不滿的是飲品只有香檳和紅酒,黎梔原本想喝點果汁,不得已要了紅酒。

 謝南忱那邊也是紅酒,她短暫地記起進來時徐誠對她說的話,但也只那一瞬,很快便沒放在心上。拿手機拍了幾張金碧輝煌的宴會廳,發給桑寧看。

 桑寧:【哇!你這是雞犬升天了?】

 黎梔:【???】

 【請你禮貌點。】

 桑寧:【哈哈哈!對不起嘛,真的太好看了,原諒我沒見過世面~】

 黎梔:【我也覺得好好看啊,都沒來過這麼高檔的地方,我打算一會兒看看什麼最貴,要他給我拍。】

 桑寧:【?】

 黎梔:【為了革命的成功,我臉不要了。】

 桑寧:【不是,我覺得你脫胎換骨了。】

 【這次一定能成功!】

 “謝先生,黎小姐,這是今天的拍品手冊。”一道溫柔的女聲在耳邊響起。

 黎梔轉頭,接過對方遞來的手冊,順手遞給謝南忱一份。

 開啟一看,很多都是古董字畫,她並不感興趣,直到後面的珠寶區。

 有一枚特別漂亮的粉鑽戒指,據說曾經是G國公主皇冠上的寶石,拍賣底價足有那些古董字畫的五六倍。

 黎梔望著那觸目驚心的天價,深吸了一口氣,安撫下略微失控的心跳,然後小心翼翼地轉頭去看身邊的人。

 謝南忱一手端著高腳杯,裡面是幾乎見底的紅酒。他輕輕搖晃杯子,另一手慵懶無比地翻閱著手冊,指節修長,連夾著紙頁翻過的動作都盡顯雍容矜貴。眼睫微垂,目光閒閒落在手冊上,好似這些價值連城的寶物沒一樣入得他法眼。

 片刻後,察覺到她的目光,才抬起眸,帶著詢問的眼神看過來。

 黎梔衝他眨了下眼睛:“阿忱,這個粉鑽可以要嗎?”

 要就要最貴的,黎梔觀察著他的反應。

 可惜這男人的表情管理實在高超,她看不見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喜歡就要。”嗓音平穩,目光也波瀾不驚。

 黎梔小心臟顫了顫,指著手冊上的拍賣價,向他確認:“可是有點點貴哦。”

 謝南忱瞥了一眼:“沒關係。”

 拍賣會開始了。

 謝南忱也坐正了身子,似乎沒打算繼續閒談。

 黎梔看向拍賣會的主持人,一位穿著紅色拖地長裙的端莊女郎,嗓音甜美地向大家打招呼。

 人美聲甜,賞心悅目,介紹拍品的時候都充滿誘惑力,拍賣會氣氛熱烈,不少人激動地出價。

 黎梔想起她說要那枚粉鑽時謝南忱的反應,心底有些挫敗,就像卯足力氣的一拳打在棉花上,怎麼都探不到他底線。

 所以,要不要更過分一點?

 這個青花瓷瓶也挺漂亮啊……

 這個碗也不錯……

 她一小姑娘,要個清朝髮簪應該也挺合理?

 而距離她半個沙發之遙的謝南忱,已經飽受某人騷擾。

 裴明霽一身騷包的藍色西服,懶洋洋站在酒水臺邊朝他勾手指。

 謝南忱不理,他就資訊轟炸。

 【來聊個五毛錢的啊。】

 【喂。】

 【你小子,故意不看我?】

 【過來。】

 【你過不過來?】

 【老六同志,你禮貌嗎?我可是你哥。】

 【再不過來,我不介意讓這裡的所有人都知道你……】

 謝南忱站了起來。

 在這之前,匆匆對黎梔說了一句:“失陪。”

 黎梔正打算問他能不能拍下這套清朝景泰藍髮飾,話被哽在了喉嚨裡。

 僻靜的角落,裴明霽攔下他正欲端酒的手,語帶輕斥:“你還喝。”

 謝南忱瞥他一眼,目光雖不善,手卻收了回來。

 “看你這臉色,喝了不少吧?”裴明霽問。

 謝南忱淡淡地否認:“不多。”

 這樣子明明很有可信度,但勝在裴明霽足夠了解他,輕嗤了聲:“信你才有鬼。”

 頓了頓,壓低嗓音問:“沒事兒吧?有沒有不舒服?”

 “沒有。”

 這話應該是真的,裴明霽沒再跟他糾結酒的事,下巴抬了抬,面向那個孤零零坐在VIP席位的女孩:“未婚妻?”

 謝南忱倚在牆邊,點了下頭:“嗯。”

 裴明霽笑了一聲,嘲諷的意味很明顯。

 “這就是你說的順眼?”裴明霽望著她那身坦胸露背,全身布料能省則省的禮服裙,和濃妝豔抹,斜飛入鬢的眼線,“不是,你被啥奇怪的東西附身了嗎?喜歡這型別?”

 “……”謝南忱不理他,從餐盤上拿了塊巧克力,不聲不響地喂進嘴裡。

 裴明霽認真打量他:“兄弟,你以前不這樣的,看見這種恨不得挖個洞躲起來。”

 謝南忱呵了聲:“我有那麼慫?”

 “差不多吧,沒好多少。”裴明霽嘖了聲,“還真是聖僧逃不過妖精的盤絲洞啊。”

 “……”謝南忱無語地看他一眼,“胡說八道什麼。”

 “這可不是我說的,二姐說的。”裴明霽清了清嗓,拿腔作調地裝女人語氣:“我們家老六啊就是個聖僧,只需要修行,不需要女人,平時喝喝露水曬曬太陽,就能活。”

 “……”

 “哎,不過話說回來,我總覺得她那項鍊有點兒熟悉,好像在哪見過似的。”

 “還有那包。”

 “嘖,奇了怪了,在哪見過呢?”

 謝南忱聽著裴明霽毫無營養的碎碎念,目光卻落在黎梔小巧精緻的側臉,清俊的眉眼中帶著不解。

 粉鑽戒指已經開拍了,她卻毫無動靜。

 直到拍臺上一錘定音,花落別家,她都沒半點表示,靜靜地坐在那裡,像個漂亮的人形雕塑。

 拍賣會結束,裴明霽湊完熱鬧也離開了,黎梔和謝南忱坐在來時的車裡,車子往附近的商圈開。

 他買了電影票,是最近挺火的一部喜劇片。

 黎梔想在大廳裡看,人多,有氛圍,他也照做。

 檢票進去之前,謝南忱去買了看電影標配的可樂和爆米花。

 其實現在的標配已經是奶茶了,十年前才是可樂的天下,黎梔心裡想著,但沒說。

 謝南忱明顯不是與時俱進的人,她也沒想去改變他。

 謝南忱拎著可樂,她抱著爆米花跟在後面,穿高跟鞋走得慢,沒一會兒就掉隊了。

 黎梔故意軟綿綿叫了一聲:“阿忱。”

 帶著嗔怪。

 彷彿真是個對男朋友撒嬌的女朋友,連她自己都快要信了。

 謝南忱掃了眼兩人之間的距離,和她因為難受而踮起的腳,說了句“抱歉”,然後站在原地等她過去。再往前時,有意配合她的速度,走得很慢。

 謝南忱這人挺靈的,黎梔發現。

 只要他有心,學什麼,改什麼都很快。

 他小時候一定是那種讓老師從這班誇到那班的優秀學生。

 他們來得不算早,找到位子後,放映廳的燈已經滅了,不知道什麼影片的廣告播到尾聲,但正片還沒開始。

 黎梔把手機拿出來調成靜音,亮度也調低,回桑寧的微信。

 桑寧在半小時前問她:【怎麼樣?戰果如何?】

 黎梔:【戰果0。】

 桑寧:【……】

 【怎麼回事?】

 黎梔:【拍到一半他離席了,我還演個p。】

 桑寧:【那粉鑽也沒要?】

 黎梔:【我要了幹嘛?萬一真拍下來還是個燙手山芋,甩都甩不掉。】

 桑寧:【好嘛,那你在幹嘛?來我家擼貓嗎?今天不直播哦~】

 黎梔:【看電影……】

 桑寧:【……】

 【他還沒放棄?】

 【不會吧?他不會愛上你了吧?】

 黎梔脊背一涼:【別。】

 【別烏鴉嘴,快呸。】

 桑寧:【呸呸呸!我剛剛啥也沒說,你啥也沒看見。】

 她撤回了那句話。

 “不好意思,能借過一下嗎?”是一個小姐姐壓低的嗓音。

 旁邊男人道了聲“好”,黎梔抬起頭,只見來遲的一對小情侶十分不好意思地看著他們。

 黎梔也點點頭,把腿收起來,讓他們過去。

 小插曲後,電影開始了。

 爆米花放在兩人中間,但基本都是黎梔在吃,謝南忱正襟危坐看著電影,既不吃爆米花,也不笑。

 可電影挺好笑的。

 從開頭就笑點密集,放映廳裡鬨笑陣陣,黎梔笑點低,全然忘我地投入了進去。

 笑得手放在爆米花桶裡,抓了一把,一不留神掉出紙筒,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掉在旁邊人的褲子上。

 耳朵裡嗡嗡的全是周圍人的爆笑聲,熒幕上劇情到高.潮,可她再也笑不出來了,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謝南忱低頭看向西褲上灑落的爆米花和碎屑,倒沒表現出厭惡,只是整個人有些憊懶,似乎從進來後興致就不高。

 黎梔手忙腳亂地去幫他撿。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他短促地開口,中氣不太足。

 黎梔滿腦子都是驚慌,根本注意不到這些,更沒心思去看他眸底隱忍的色澤,只能憑著昏暗的光線去撿他褲子上的碎屑。爆米花拂落在地上,聽不見聲,全都是周圍人的笑聲。

 連帶他說話的聲音也顯得更虛弱:“我說了,沒事。”

 他要她坐回去。

 “我幫你弄……”

 黎梔張了張口,忽然語塞,手裡動作也僵住。

 彷彿被滾燙的開水燙到,她咻地一下把手縮回來,徹底失去了表情管理。

 腦子裡一陣天旋地轉,彷彿整個世界都要毀滅。手指間揮之不去的,全都是剛剛一不小心摸到的難以形容的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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