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對季風足夠熟悉的人站在這裡，比如溫暖，又或者竇丁，一定會察覺到他眼裡的那抹森冷和狠厲。
這種狀態下的季風是不容拒絕的。
哪怕你呂全是公司最厲害的技術大牛，也不可以，因為季風的意志，就是公司意志。
平時沒有事情的時候，作為老闆的季風可以和大家一起嘻嘻哈哈。
但有了問題，需要解決。
他作為老闆的意志，必須要貫徹到底，不可違背。
這一點，溫暖和竇丁都很清楚，而今天，呂全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所以才有了剛才的對話。
只是平時的季風太過和善，友好，讓很多人都沒意識到他的狠辣。
周圍其他的技術員，隱隱感覺季風和呂全之間的對話有些怪異，但又說不上來具體哪裡怪異。
只當是老闆和技術佬之間的一場對峙，爭吵，辦公室的權力鬥爭。
真正經歷過職場的人，對於管理者和技術員的鬥爭，早已經屢見不鮮。
不過他們都沒有看到這件事的本質。
當然，也不重要了。
呂全把手裡的易拉罐喝完，順勢捏扁，隨手丟在了一旁的垃圾桶裡。
“我知道了，今天晚上我留在這裡加班，把新版子做出來。”【知道了，我會做。】
季風微微點頭，不過還是凝視了呂全片刻。
“你確定不需要幫忙嗎？如果有需要，我也是可以留在這裡陪你一起加班的，超子也能留下來，對吧超子？”
【伱確定自己能搞定嗎？如果搞不定的話，我和張超都可以作為輔助，留下幫忙。】
原本還在和呂全吵架的超子，此時一臉苦逼相。
他剛剛才和呂全產生過爭執，現在不正難受麼？
可季風的要求他又不敢違背，所以只能哭喪著臉，擠出了一抹難看的笑容，似乎想要緩和一下僵硬的氣氛。
“啊？？額，行，我晚上可以給你們泡麵……”
可呂全似乎並不領情，他看了眼季風和張超，直接擺手：
“不用了，幫不上忙，留在這裡也是礙眼，還容易添亂。”
【不用了，你們幫不上忙，留在這裡還容易引起懷疑。】
“OK，我相信你，全哥。”
【別心軟，全哥。】
“嗯，我也相信自己的技術。”
【我的技術漏洞，其他人發現不了的。】
兩人的聊天到這裡基本上就已經結束，在隱藏的對話中，已經安排好了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的局。
其實根本就沒有局，正如季風交代張超做事一樣，一切都只是不經意的提議，催促，和有些過分的按部就班。
從上次城廠的新遊《X少女聯盟》出現BUG事件之後。
呂全所作的所有版子都有後門。
你要是真的花成本，抄襲，和指尖遊戲打擂臺，那公司自然也不會說什麼。
可真要是出了版子AB貼上這種作死的事情，那就沒辦法了。
“晚上就麻煩全哥了，既然不需要幫忙，那我和超子就先走。”
“行，你們去吧。”
……
季風帶著張超走出了研發部，一直比較懵逼的張超，此時好像也後知後覺，明白過來一些事情。
當然他不是單純的靠自己想。
而是之前溫暖的提醒，季風怪異的舉動，還有他們和呂全之間的對話。
都讓超子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超子的反應不算慢了，但要說洞悉一切，那幾乎不可能。
“風哥。”
“嗯？”
“你和全哥是不是在悄咪咪的做什麼事？”
季風笑了笑，沒有正面回應他，只是走到了樓下的小賣部前停下，買了一條綠箭口香糖。
塞了個到自己嘴裡，又給超子遞了一根。
見超子明確擺手，自己拿出了煙，季風這邊才收回口香糖，緩緩開了口：
“為什麼會這麼問？”
“總感覺公司里正在發生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但我不知道是什麼……”
“你能有感覺就很好了，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也猜不到，因為他們沒有經歷過，就沒有經驗。”
“加班的事情，是風哥在針對全哥嗎？”
張超猜錯了，真是令人尷尬，他的天賦腦子似乎一直不太好。
不過沒關係，犯了錯也不要緊，只要不是原則性錯誤，在季風這裡他有足夠的容錯率。
季風允許下屬成長的慢，也允許下屬犯錯，因為他曾經成長的也很慢，同樣，也犯了很多錯誤。
“沒得。”
“啊？那是？”
“超子，成年人最好的情醒，就是點到為止，你權衡利弊，我及時止損，這件事情對於誰來說都是一樣。
可以適用於家庭，親情，愛情，朋友，同樣也可以適用於職場。
你給我距離，我還你分寸，我對你的態度，取決於你對我的態度。”
超子知道季風又在指點自己了，他想給季風發根菸，然後讓自己多聽一會兒，可惜季風現在已經戒菸了。
沉默了許久，也思索了許久。
超子逐漸的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這件事情為什麼要逼到呂全頭上。
那肯定是因為，呂全才有做選擇的權力，季風也需要呂全做出一些選擇。
“所以這件事，還是有針對全哥的意思麼？”
季風微微一愣，超子突然變聰明瞭呢！
他把手按在老商圈的外牆上，摩挲著上面的顆粒，搓下來些許砂石。
“是有點吧，但我其實更害怕全哥做錯事。”
“全哥做錯事？為什麼啊？”
“超子，你可能沒意識到一些問題。”
“嗯？什麼問題？”
“走上社會之後，規則其實就變了，或者說，某些規則就已經不存在了。
規則以外的世界其實很殘酷，不再像是小孩子那樣，你打我一下，我就只能還你一下，打多了就要告訴老師。
實際的情況，是當你開始動手的時候，本就意味著我可以無限還擊。
外面的人也是一樣，別人不會因為你只打了他一下，就只還擊你一下，大多數時候，只要動了手，那就是往死裡打。
心軟的人，沒有在這個市場裡活下去的資格。
最終，只能做個老老實實的碼農。”
超子聞言怔了怔，他感覺季風在說呂全，又覺得季風好像在提醒自己。
“老老實實的……不好嗎？”
“超子，雖然拜金不是什麼好詞，但我還是得告訴你，這個年頭啊，人人頭上一片天，有錢就有天。
沒錢連哥們都沒的處，走上社會之後，沒錢吶，那就滾一邊去吧。”
“是這樣嗎？”
“是啊，大傢伙都笑貧不笑娼的，沒錢大家都瞧不起你，有錢之後都會誇你，所有人都在欺軟怕硬。
你弱的時候身邊都是壞人，大家都會挑你的毛病。
但你變強了之後，身邊就都是好人，每個人都洋溢著友善的笑臉，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樣？”
張超想了想自己的家庭，他家只能算是普通家庭，父母都是打工人。
但實際情況和季風所說的差不多。
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的改變，讓張超深刻的體會到，季風說的都是真的……
“好像是這個樣子，我有了點錢之後，很多東西都變了。
有人找我搭訕了，有人叫我超哥了，也有妹子主動加我微信了，連爸媽都不敢隨便進我房間了。
這些應該都是錢帶來的改變，我變強了，好人就多了。”
“哈哈哈，所以，超子，你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麼麼？”
“不知道，做什麼？”
“這是社會在告訴你，無理取鬧的年齡已經過了，到了該裝逼的時候了！”
“哈哈哈！”
月上梢頭，兩人的身影一前一後，離開了老商圈的小賣部。
聊到裝逼，他們同時大笑起來。
年輕人的世界大概就是這樣，賺了錢如果不裝逼的話，那真是渾身難受……
……
在季風和超子離開老商圈的時候，研發部辦公室裡的氣氛就沉重了許多。
原本發獎金的喜悅，此時已經被剛才的爭鋒相對沖淡，所有人都在沉默，偶爾也會有一兩個人結束了今天的加班，離開了公司。
通常很忙碌的呂全，此時很意外的沒有去做事。
而是雙手環抱，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發呆。
很多同僚都感覺到呂全的不對勁，有些人會和他打個招呼，有些則是默默離開。
從來都沒有什麼感同身受，職場更是如此。
人走的七七八八時，呂全像是認命了一樣，終於開始了自己的工作，敲一套【打分帝】的新版校花專欄。
在呂全默不作聲的敲著程式碼時，苗振浩不動聲色的坐到了他旁邊。
“晚上一起吧，我幫你做點基礎的，應該會快上不少。”
呂全的目光顫了顫，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獨立思考，是一項職場人的優秀品質。
張超都能想到的事情，呂全很難不察覺，季風給了他機會，也給了他選擇。
在苗振浩留下來的時候，這場選擇就已經開始了。
“不回去陪陪嫂子嗎？你不是說她懷孕了？”
“害，家裡有她媽陪著她，有沒有我，其實無吊所謂的……”
苗振浩打開了自己的膝上型電腦，坐在了呂全的旁邊，同樣開始了工作。
平時工作非常專注的呂全，今天的節奏卻有些慢，他敲了幾行程式碼後突然開口：
“浩哥，我問你個事情？”
“你問。”
“結婚了之後，生活壓力大不大啊？”
“那肯定大啊，你看，要買房，買了房要裝修，要結婚，要買車。
車貸，房貸，生活，還有以後的小孩上學，這些不都是花錢的項嗎，男人成家後，總得拼一點……”
呂全聞言點了點頭。
“是，浩哥壓力那麼大，拼一點，想要多賺錢也沒毛病。”
“唉，你是不知道，其實我本人花的真不多，誰讓我攤上那個物件，還有她那個媽，有時候我也是無力吐槽。”
“嫂子花錢很厲害？”
“呵，何止是厲害，啥東西都要買品牌的，媽的買個嬰兒床都4000多，我真是服了。
我們正常來說，有多大能力辦多大事，是吧，可她到好，不上班不說了，花錢還一點節制都沒有。”
呂全聽著苗振浩吐槽自己老婆，也不作聲，只是靜靜等苗振浩說完，才開口詢問：
“浩哥，我說個難聽話啊，你這壓力這麼大，之前就沒想過分手嗎？”
“怎麼沒想過？何止是想過？” “怎麼說？”
“我和她是同學，分分合合都多少次了，沒辦法，感情就是這樣，剪不斷理還亂的。
後來我們都說這樣拖著不是辦法，兩邊也都是能自己做主的人，就說乾脆結婚吧，結婚以後收收心，好好過日子。
於是就貸款買了房，結了婚，唉嘿，我房子買的不錯，這兩年漲了不少呢，貸款都不算多了。
結婚後有段時間她確實改變了一些，但前陣子她懷孕了，我平時又忙，就讓她媽過來陪著她，照顧她。
和她媽住一起一段時間，她的那些老毛病又開始犯了。
以前我還能說說她，但現在她媽在那，加上她又懷孕，說不能說，講不能講。
唉，就這樣吧，也只能我在外面多賺一點，其實我要是有你那麼大的本事，也不至於那麼辛苦。”
聽著苗振浩的話，呂全點點頭。
字裡行間全是家庭的苦水，全是多掙錢的理由，每一條都很充分，但卻讓呂全更加難言。
聽他提到自己的收入，呂全目光變得晦暗不明起來，只是兩人都在看著螢幕，閃爍在眼球裡的，只有一行行程式碼。
那些心中的情緒，也都被隱藏在了這一行行程式碼裡。
“什麼本事，說來說去，也不過都是打工人……”
呂全其實他說了謊，在他接受季風股份分紅的時候，他就已經不是單純的打工人了。
雖然現在只是三國殺的1%，但他們都知道，指尖未來的遊戲不可能只有三國殺。
他呂全，也不可能永遠都在一個地方原地踏步。
但這番話，依然讓苗振浩沉默了片刻，隨後便是一陣感慨：
“你說的沒錯，打工人在哪都是打工人，未來要是技術力下滑，年紀一大，甚至還有被裁員的風險。
不過全子你比我強多了，你是真有技術的，以後就算出去自己做，也不會差到哪。
高低也能做個高階技術合夥人什麼的。”
“浩哥，你說什麼呢？”
“我可沒開玩笑，做我們這一行的其實都知道，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你是真的行，所以季總也看重你。
不過以後呢？誰知道以後能怎麼樣？給自己留條後路總歸是沒錯的……”
“我這種性格的人，到哪都不討喜。”呂全很有自知之明的應和了一句。
“害，有技術的人都有脾氣，正常的，你以為別的大佬都沒脾氣的嗎？他們脾氣一個比一個臭。
你也別妄自菲薄，回頭我給你留幾個獵頭的電話，打個招呼就行。
你也不用多想，現在在公司有的賺就儘量多賺，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聽到苗振浩的話，呂全莫名感覺一陣陣的煩躁。
這些話聽起來沒有一句有問題，全部都是為了自己著想，為了將來做打算。
可這些話，不應該由苗振浩說出來。
其實這裡面稍微想一下，就能感覺到都是坑，要是自己真的聯絡了獵頭，這件事情如果被季風知道了，季風會怎麼想？
技術總監這樣的位置，想做的人可太多了，這是明顯的坑。
他呂全是不太會做人，但不代表他是傻逼！
“浩哥倒是有心了，我回頭看看。”
“害，都是自己家兄弟，多為自己的將來考慮考慮，總沒錯。”
呂全點了點頭，卻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敲程式碼。
原本在季風走的時候，他還在想……
季風只是發了個錢，隨隨便便的看一眼，也沒有跟他明說任何事，怎麼就能確定內鬼就在當場的？
當時甚至都沒有提到苗振浩的名字。
而自己之前的想法，完全就是猜測和腦補，很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心裡的那些僥倖，讓呂全覺得，或許季風到現在都不清楚那個人是誰。
可苗振浩卻自己跳了出來。
一步一步走到季風挖的坑裡，義無反顧的跳了下去。
沒有人會覺得加班給【打分帝】上新板子是個好差事，這是活脫脫的坑，只是大家都沒意識到而已。
因為現在《三國殺》的流水很高，大部分人的視線，也都聚焦在流水極高的三國殺上。
可只有季風他們這些高管明白，【打分帝】的重要性。
《三國殺》成型後給公司帶來的東西是流水。
而【打分帝】的存在，卻是公司唯一的輿論武器，超乎於其他渠道之外的特殊流量池，而且流量還不小。
【打分帝】的存在，可以讓指尖公司有一塊其他大廠干涉不到的自留地。
所以這款不賺錢的軟體，是一定會有人複製，乃至抄襲的。
一套緊急上架的版本，如果能搶在指尖【打分帝】之前上線，做出同樣的流量效果，再加上流量轟炸。
那【打分帝】這個獨特性的軟體，也就沒有了絕對的輿論優勢。
一旦沒有了稀有量化，那它的特殊性就不復存在了。
，最終只會死在流量的此消彼長中。
所以，今天晚上陪他加班的人……
必然是內鬼！
凌晨4點，呂全這個肝帝敲完了最後一行程式碼，他和一旁的苗振浩打起了招呼：
“浩哥要出去吃點早飯嗎？”
苗振浩看了看自己的手機：
“4點多，早餐店估計都沒開門呢，算了吧，我也逃離了痛苦的夫妻生活一夜，再不回去，我老婆怕是不讓我進家門了。
這個點估計老婆丈母孃都還沒醒，現在回去正是時候，也不會被說。”
苗振浩的拒絕並沒有讓呂全感覺到意外。
甚至有點在他預料之中。
他只是覺得，這個和自己還算不錯的朋友，走的越來越遠了。
二十六歲正當年，技術不錯，人緣也好，結婚不久，剛剛有了孩子。
可以說，苗振浩就是這個家的支柱，他的整個家庭，都是苗振浩一個人的收入在支撐。
他如果真的倒下了，他的老婆，未出生的孩子，父母，又該怎麼辦？
自己到底應該怎麼做？
這大概就是季風留給他的難題和選擇吧。
季風不會允許心軟的人，成為公司的高管……
“全子我走了啊，你收拾收拾，也趕緊去睡覺吧，整天熬夜，以後怎麼找的到物件呦！”
見苗振浩還有心情和自己打招呼，開玩笑，呂全也跟著笑了起來：
“呵呵，好，我知道了。”
盯著他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呂全忍不住突然叫了聲：
“唉，浩哥。”
“怎麼了？”苗振浩此時回過頭看向呂全。
但呂全的目光，卻停留在了苗振浩的手機上，一部三星！
呂全認識那臺手機，因為季風之前拿著這臺手機找到過他，把手機給他，做什麼自然不用多說。
可這臺手機居然精準出現在了苗振浩的手裡……
所以，季風還是從最開始的見面，就已經知道了？
“沒，沒事，你開車路上慢點，我怕你疲勞駕駛。”
“放心吧，沒事的。”
苗振浩終究還是走了，一點停留的意思都沒有。
而呂全則是站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裡，又發了一會兒呆，苗振浩如果真的把版子遞給了別人，那他的職業生涯就完了。
季風對吃裡扒外的人，從來都不會手軟。
他本人甚至有可能會進局子。
而且這個版本有極大的問題，如果再運作一下乃至背後的公司，都有可能被問責。
呂全靜靜的靠在牆上，許久之後，他的目光也逐漸堅毅起來。
“雖然不知道這個屎盆子究竟會扣到誰的頭上，但這一切，都是每個人自己的選擇……”
……
在季風強硬要求呂全加班上新這件事，過去兩天半之後。
【打分帝】的全新版本依然沒有上線。
這就導致公司陷入了一種略微有些詭異的情況。
那天晚上季風讓呂全強制加班的行為，突然變成了一種類似領導向員工示威的舉動。
畢竟你讓人加班弄，完事了又不上新，那不是純純忽悠人嗎？
當老闆的真不是個東西！
其實急的人不止是他們，連季風和呂全兩人都很急。
尤其是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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