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兩指似有若無地託著腮，唇色溫和，臉頰上難得透著幾分血色，氣色比起先前見面的時候明顯要好。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對方回過眼來，目光與他對上，嘴角彎開一抹笑意。那笑意淺淺淡淡，有如穿過億萬光年恆久難衰的清冷星光，讓人根本猜不透其中的意味。
長髮指揮官伸出手指，朝他勾了勾。
他在叫我？
讓我過去？
許煌定在原地，面色幾變，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表情無比僵硬。
岑初耐心地等著他，剛才那些時間都等過了，也不差這會兒一點時間。
周圍有人注意到了這一幕，想起岑初與許煌之前的一戰恩怨，不由得激動起來。
“不會吧，他們又要來一場？！”
“現在是在模擬區內，這會兒總該讓大家都看一看吧！”
“重審結果這麼久不出不說，跟許煌對戰一把還不讓人看，藏著掖著什麼意思嘛！”
“就是就是，許煌也真是的，現在就他一人知道‘一級’裡面到底有多少水分，這兩天找他問這事的人肯定不少，他倒好，一句話不說，嗨，可憋死人了！”
“要我說，如果人家那把表現正常，許煌這幾天又怎麼會是這個表現，明顯是當時那把情況不對勁嘛！”
“……”
許煌僵在原地。
岑初這是來幹什麼，勝利之後嘲笑奚落？還是像其他人說的那樣想要和他再打一把？
或者是……他想起自己前些天輸了對戰之後，回去冥思苦想了許久，都沒能想出自己到底是怎麼輸的對戰，岑初又是怎樣做到彷彿猜中他心裡所想一般，步步緊跟，完全映象了他的命令，甚至做到與他分毫不差的。
他越想越不解，一時情緒激動之下，直接把岑初上報成了“異常資訊”。
在十一艦中，上報“異常資訊”是件非常嚴肅且嚴重的事情，被上報者不論如何都會因此受到許多麻煩。
許煌心一咯噔，岑初該不會是為了這事來的吧？
他深吸一口氣，盡力想要無視那場對戰給他帶來的陰影，不停地自我洗腦。
我沒做錯，我懷疑他，當然就要上報資訊，如果沒有異常，他又是怎麼做到對戰中的那些事的！
終於，許煌頂著周圍目光的壓力，朝著岑初走了過來。一言不發地站在岑初身前，陰影打在岑初臉上，神色難辨。
青年指揮官已經儘量掩飾了情緒，但其複雜多變的神色還是將他不安的內心出賣得一乾二淨。
“換個地？”岑初用眼神示意了一圈圍觀者們，問。
許煌沒有說話，只是緊抿著唇，繃著臉站在原地。
岑初斜他一眼，站起身。
白色外套披在肩上，好像隨時會掉。柔順的黑色長髮絲隨意地披落其上，粉唇微啟，聲音清冷。
“帶路。”
在他過於平淡的目光逼視下，許煌沒能撐過三秒，不甘地躲過眼神，垂頭轉身向著剛出來的房間走去。
圍觀群眾沒有等到想象中的激烈對碰，十分失望。
岑初跟著許煌進到模擬室裡。
房間構造看上去和考核區差不多，只是少了基礎體質考核的相關裝備，多了一些供給模擬對戰後推演分析與覆盤的功能桌板。
他毫不客氣地往房間中看起來最舒適的椅子上一坐。
“坐。”
許煌沒動。
岑初對待後輩向來都是比較寬容的，他沒有催促，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等著許煌。
許煌只覺得落在身上的淡漠目光重如千鈞，明明那人看上去渾身病氣，哪怕今天氣色好了許多，光從外表上看還是柔弱。
但一加上這眼神，哪怕只是輕輕一瞥，攝人的氣勢都會鋪天蓋地地席捲而來，壓得人根本抬不起頭來。
他最終還是敗下陣來，拉開椅子在岑初對面坐下。
“找我什麼事？”
岑初沒有繞圈子，直言道：“你的基礎很好。”
許煌抬頭看向他，有些意外。
“如果是想安慰我，大可不必，我還沒那麼脆弱。”
“但靈活性太差，剛剛幾場對戰也全都是這個問題。”
許煌一怔。一般來說，其他人對他的評價無外乎是“正統指揮”、“與標準無差”、“少有驚喜也難出差錯”。
靈活性差？他還是第一次在別人口中聽到這個評價。
“你是指我的指揮方式太過正統？”許煌並不贊成，“這點我承認，但它不能算作缺點吧。”
“不是缺點，難道還能是優點嗎？”岑初冷淡反問。
許煌沒說話，從表情上看得出來很是不服。
“就說剛才你的那場對戰，”岑初向後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對方一名單兵攜帶高能自爆型核聚武器接近的時候，為什麼選擇了收縮撤退？”
許煌皺起眉頭，“如果選擇繼續追擊，對方的自爆單兵會對隊伍造成很大損失，一旦防禦措施出現任何差錯，都會嚴重影響戰鬥力。當時時機並不緊張，暫時撤退並不會落於劣勢，當然沒必要冒險。”
“除去進退兩種選擇之外呢？視具體情況制定戰略，利用環境中一切可利用的事物，這些基本的道理學校應該教過你們。”
許煌沉默了會兒，“但我贏了，隊伍也沒造成多大傷亡。大獲全勝。”
“勝是勝了，但你在這泡了兩天難道就是為了幾場勝利？證明自己比其他指揮官更強？”岑初毫不客氣地冷淡反問，他下巴一抬，“對戰錄影拿出來。”
許煌並不知道岑初為什麼要這樣做，也不想接受這種彷彿勝者耀武揚威般的指導。
可是……可是！！
他咬緊牙關，發現自己真的回答不出那個問題——除去進退之外呢？
許煌在心裡暗自過了一遍方才的對戰，即使現在讓他重新指揮，自己所會考慮的情況依舊是這兩種：進，退？
但他同樣也知道，如果將他的位置換做邰詣修或是譚栩陽，他們會做的選擇一定與自己有所區別。
這種區別看上去並不難預測，每名指揮都有每名指揮的風格，以譚栩陽的風格十有八九會直接上去能量對撞衝了那名單兵而後繼續追擊，畢竟他擁有一項其他指揮都無法擁有的巨大優勢。
而邰詣修呢，按他的風格，估計會利用這名自殺式襲擊的單兵倒打一耙。但話又說回來，他能夠猜出邰詣修的風格選擇，卻猜不到對方到底要怎麼做到這一點，更想不到應該如何進行更多利用，否則自己也不至於……對上他時次次都輸。
他緊抿著唇，心有不甘，卻不得不調出對戰錄影，快進劃到敵方選擇犧牲式留人拖延的場面，推到岑初面前。
“那你說說，如果換成是你會怎麼做？”他語氣悶悶，不情不願地問道。
岑初接過通訊儀板，在螢幕上輕點幾下，調出隊內ai單兵的配置資訊。
“過來。好好看看，一號單兵攜帶了短程粒子對狙儀，四號單兵裝載了引力聚焦載波單元，利用對狙儀的特性可以對自爆產生的攻擊進行方向偏移，利用引力聚焦載波單元則可以將這股能量衝擊聚成束，進一步導向更遠的距離……”
修長的手指簡單划動，許煌腦海中隨之浮現出畫面。
短程粒子對狙儀……
方向偏移……
如果這樣的話……
他不自覺地接了岑初的話：“將能量束重新定位，可以利用三號單兵攜帶的同態磁吸裝置進行精準打擊。這需要耗費能量比較多，但不論敵方主隊跑了多遠都能擊中，這場對戰有能量限額，對方在單兵自爆上花了不少能量，很難再進行防禦，可以直接結束戰鬥！”
只要時機抓得夠準，就能依靠一號單兵偏移對方單兵自爆產生的的能量衝擊，將其聚成高能衝擊束，對趁機遠去的對方隊伍進行打擊，倒打一耙！
從能量利用的角度看來，粒子對狙儀與引力聚焦載波單元小範圍使用所消耗的能量都不多。
相比之下，以這一點小額能量就能利用到對方自爆產生的巨大能量，簡直就是芝麻換西瓜般的操作！
許煌突然激動起來。
沒錯，這個方法可行！如果換成邰詣修來進行指揮，能想到的最好思路也莫過於此！
岑初看他這激動和滿足樣，不太滿意地低哼一聲，指尖用力敲在敵方隊伍前上方的一個不起眼小行星上。
“精準打擊動態目標能耗太大，看到這顆小行星了嗎？它屬於靜態目標，只要計算它的座標值，並計算爆炸影響的半徑……”
許煌眼睛一亮，雙手下意識地撐起上半身，一下湊到了儀板跟前，情緒興奮起來，“對對對，還可以這樣！如果利用這顆小行星……”
岑初悄自向後挪了挪位置。
許煌一個人自問自答，按著岑初剛剛的思路，一點點將細節部分全部理順。理到最後，許煌甚至沒忍住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興奮地繞著椅子轉圈，“按照這個思路，之前那把……還有上次那把……”
許煌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思路像被突然一腳踹開門了一樣噴湧如泉！
他甚至有了種錯覺，覺得自己摸到了一個新的境界，他與邰詣修的距離或許……
不，是一定！一定會有所拉近！
說不定、說不定他有朝一日也能……
兩聲輕咳，許煌猛然從這種狀態中驚醒過來。
回頭看去，只見男子安靜地坐在模擬座椅上，一手虛握成拳抵在唇邊，低聲輕咳兩聲，另一隻手漫不經心地點在通訊儀板上，隨意瀏覽著公共資料，許煌一眼就認出那是十一艦的任務總報介面。
瀑布般的長髮落在肩上、胸前，散在桌上、儀板上，配上那近乎完美的精緻五官，整個人就像是從畫卷中走出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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