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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姜槐的印象裡,孟月是個以使用暴力為恥的人,但她確實有除此之外的千百種方法管束他。
咔噠。
是有人在扭動門把手。
進來的人不是任穎,是孟月。
她的神情平靜如常,但臉色異常的蒼白,纖細的手中緊緊地拿著把戒尺——
“姜槐,你是不是跟你爸一樣,好了傷疤忘了疼?”孟月說著,一步步朝他走近,“多賤哪。”
然後就開始了。
“嘶……”姜槐低低地發出聲響。
剛才全程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但身上的疼是真的疼,那戒尺一下一下的打在他身上,孟月不顧形象的責罵彷彿還留在耳邊從未散去——
“長本事了啊你,我不願意去學校丟人你就隨便找個人當哥!”
“我還以為你能成什麼樣子,結果還是跟你爸是一種貨色,不對你們狠點就覺得我好欺負是不是?!”
“今天可以找人當哥,明天是不是就要找個三流女人當你媽啊?!”
“……”姜槐長舒一口氣,忍著身上的痛往床邊走。
或許躺下來能好點。他心想道。
叩叩——
“小少爺,我能進來嗎?”是張姨的聲音。
聞言,姜槐剛一躺下去又立馬坐直了,腰上牽扯到的疼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可以。”
張姨緩緩推開門,之間屋內的大燈已經關了,唯獨留下一盞床頭的小燈。姜槐微微一偏頭,只見張姨手裡拿著一瓶跌打藥酒,他不禁失笑道:“以前捱打我都不擦這些的,疼幾天就自己好了。”
“……”張姨不說話,將藥酒放在桌子上就要走,又聽姜槐道:“張姨,我媽……是我媽嗎?”
張姨猛地一回頭,卻只見姜槐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明明是個活生生的人,竟像沒有一點生氣。
“小少爺,”這個從鄉下來的婦人侷促地抓著自己的手,聲音顫巍巍的,“別多想了,早點睡吧。”
說完,她就走了。
姜槐伸手摁滅那盞小燈,整個房間就籠罩在黑暗裡。
只是在沒入黑暗的那一刻,往日的某些情景突然像走馬觀花似的在他腦海中重現——
小升初考試,因為馬虎沒有拿到300的滿分,孟月便說他是“沒用的廢物”。
初升高考試,體育成績不是全優,孟月當天就罰他在客廳跪到半夜。
高中擇校,他選擇本校直升而放棄去家裡聯絡的私立,被孟月打了一個耳光。
一個人,為什麼會這麼討厭另一個人呢?他不明白。
還是隻有他是這樣?
想著想著,眼前的東西突然變得很模糊,他聽到自己的聲音細小無比,如同灰塵——
“喂……”
姜槐微微側頭,發現自己無意間竟撥通了聞逐的號碼,回過神來時,那邊也已經接通了,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又被他單方面結束通話了。
螢幕亮著,後又暗了下去。
姜槐猛地一抬手將還沒流出來的眼淚擦掉,然後慢慢地躺到床上,閉著眼睛準備入睡。
不知過了多久,姜槐迷迷糊糊像是要睡著了,但放在床頭的手機突然一聲輕響——
叮。
有新訊息。
他輕輕側身將手機拿過來,發亮的螢幕上,明晃晃地印著幾個字:我在你家樓下。
傳送人是聞逐。
“……”姜槐扶著床沿小心翼翼地坐起來,然後一步步地朝窗臺走去。
本來不遠的距離在這時候突然變得很長,他每挪動一步都不免要牽扯到腿上的傷,但他又像是真的在期待著什麼似的,一刻也不敢聽,終於走到了窗邊。
他抬眼向下看,只見樓下不遠處的路燈旁的確有個人,但他沒來得及確定是不是聞逐,手機又響了,是他打來的電話。
“喂……”
“能出來嗎?”
“……不能。”
“……”那邊靜默一會兒,繼續道:“那你跳下來,我接著。”
姜槐不敢相信:“這裡是二樓。”
“就是二樓才讓你跳的,”聞逐語氣倒是不慌不忙的,但路燈旁的人影已經在往視窗移動了,“就你家這個高度放心跳,就算沒接住也摔不死。”
姜槐的目光與他在夜裡遙遙相望,道:“……我身上還受著傷。”
聞言,聞逐徹底沒轍了,笑罵:“合著你哭哭啼啼給我打電話就是想把我忽悠來你家樓下吹夜風?”
姜槐自知理虧:“我、我沒讓你來……”
“……”聞逐沒辦法:“行吧,算我自作多情,走了。”
那邊沒了聲音,但始終沒把電話結束通話。
“哎,”聞逐突然發聲,“你都不攔一下啊?”
姜槐回過神來,盯著他的身影看:“你要走我也攔不住……”
“我都還沒在哪個姑娘家樓下等過。”聞逐抬頭,“你總得想個法子吧,要麼跳,要麼找長髮公主借點頭髮讓我爬上去。”
姜槐莫名想笑:“哪去找什麼長髮公主啊。”
“那還不跳!”聞逐催促道:“趕緊的!”
“好……”
“哥,我要跳了。”姜槐對著電話道。
聞逐點頭:“跳吧跳吧,別磨嘰。”
咚——
聞逐雖然是堪堪將姜槐接住了,但腳下一虛,又連帶著雙雙倒在別墅四周的軟草坪上。
這一摔彷彿周身又被打了一次,姜槐微皺著眉頭不敢輕舉妄動。
聞逐看出來他是疼,剛想開口,卻見姜槐腳上穿的竟不是拖鞋,而是一雙看起來相當新的白色運動鞋,他不禁道:“你‘跳樓’前還專門換了雙鞋?”
姜槐低頭一看,道:“……拖鞋不好跳。”
聞逐忍不住笑:“你還挺講究。”
“……”姜槐偏了偏頭,稍微支起上半身,“你為什麼要來找我?”
“我找誰又不需要理由。”聞逐看似蠻橫的回答道。
“……”姜槐微微一抿嘴,“那要是我沒看到訊息呢?”
“沒看到了就算了,”聞逐扶著姜槐慢慢站起來,“我等二十分鐘就回去了。”
聞言,姜槐突然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聞逐。
聞逐也看著他:“難不成還要我等一晚上?”
“不是,”姜槐收回目光,“你找我幹什麼?”
“明天再說吧。”
“明天?”
“對啊,”聞逐抬手指了指他家,“反正你現在人也出來了,想回也回不去,今天太晚,就先跟我走吧。”
聞逐帶著姜槐出了雲華錦城,突然開口問道:“萬一你爸媽發現你這會兒不在家怎麼辦?”
姜槐跟在他後面,頭微微地低著,聲音小得很:“我爸經常不在家,我媽……我媽每次打完都有幾天不會管我。”
“……”聞逐靜默半秒,又道:“那你這幾天還想上課嗎?”
姜槐:“又不是我說了算。”
“現在就是你說了算。”聞逐拿著手機,將標記著任穎的聯絡人頁面在他面前晃了晃。
修理廠內。
聞逐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單手叉在腰間:“對,就是這個情況……他媽這幾天應該都不會管他……行,要是他媽打電話問你就幫著說幾句……我知道,到時候我把他送回去……”
姜槐從二樓洗浴室洗完澡出來,身上的衣服已經換掉了,穿著的是聞逐從屋裡給他拿的。因為兩人的體格實在有差距,對聞逐來說大小剛好的衣服一到他身上就變了樣,鬆鬆垮垮的顯得更加瘦弱。
“……”聞逐掛了電話,走到姜槐面前,低頭看著他手臂處隱約的淤青,“上樓來,我給你擦點藥。”
“我不擦藥。”話是這樣說,那人已經跟著進屋了。
這還是姜槐第一次進別人的屋子,沒有想象中的雜亂,反而還很乾淨。
姜槐看著牆上那兩張海報,脫口而出:“你喜歡胸大的?”
聞逐一邊翻找藥箱一邊反駁:“不喜歡。”
“那你還貼海報。”
“管我呢,”聞逐從櫃子裡拿出藥箱,找到跌打損傷的藥膏,“過來坐下。”
姜槐強調:“我說了不擦藥……”
話沒說完,聞逐起身將他拉過去,強迫他在自己旁邊坐好,然後自顧自地擰開藥膏往他淤青上抹,嘴上道:“你在跟誰賭氣呢,我可沒惹你啊。”
姜槐不看他:“……沒賭氣。”
“切,”聞逐哼哼,“你拿手機螢幕照照你現在的樣子像是沒賭氣的嗎?”
姜槐依言還真照了,依舊堅持:“沒賭。”
“傻逼。”聞逐笑罵。
“說誰傻逼?”
“你,說你呢。”
“你才是——嘶!”姜槐倒吸一口涼氣。
聞逐挑眉:“這下知道疼了吧,還跟我橫。”
“……”
“還有哪些地方被打了,給我看看。”聞逐鬆開他的手臂,緩緩問道。
姜槐先是一愣,後有些遲疑:“不用了,其他地方……不好擦。”
見他扭捏的樣子,聞逐強忍著笑意,將手搭在自己腿上,“都是男的害什麼臊?”
“沒有,我……”
“趕緊的。”聞逐作勢就要掀他衣服,“你不來我就強迫了。”
姜槐往後面一倒,一手撐著床面,一手抓著自己衣服,“你怎麼不講道理啊……”
“講道理?”聞逐抬眸看著他,“要是講道理有用的話,你也不用非得從你家跳下來。”
“……”
抹完藥,聞逐收拾好了藥箱,看看房間,又看看姜槐:“行了,你今晚就在這兒睡吧,明早我叫你。”
“你呢?”姜槐問道。
“我去樓下睡沙發啊,”聞逐一挑眉,“不然跟你睡啊?”
“不是……”姜槐摸摸索索地上床,抓這被子一把蓋過頭頂,聲音悶悶的,“你走吧,我睡了。”
話音落下,四周便沒有了聲音,聞逐伸手關掉燈,輕輕掩上門出去,屋內隨即陷入黑暗。
寂靜中,不管是腰上、還是大腿上,但凡被擦過藥的地方現在都感覺涼涼的,比之前舒服很多。
姜槐把頭從被子裡探出來,望著天花板發呆,當睏意席捲上來,便順應著迷迷糊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