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露重,落葉枯黃。
寧靜的大林山上忽然響起槍聲，山腳也一片嘈雜，警車聲,救護車聲，呼嘯不斷。
一對衣著貴氣的年輕夫婦從車上下來，妻子腳步踉蹌，面色焦急,丈夫同樣神情著急，但沉穩地扶住妻子。
很快,一個髒兮兮、陷入昏迷的小孩被警察抱過來。小孩臉上沾著泥土、草葉,露出的皮膚卻格外細嫩,五官精緻。
妻子很快撲上去，連同警察的手臂一起抱住孩子，雙眸含淚，心疼喊：“囡囡，囡囡你醒醒。”
丈夫一臉心疼,扶著妻子,也想伸手，又沒位置，只能問警察：“同志，我兒子他……”
警察忙安慰：“小孩沒事，發現時,他被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揹著下山,不在人販子的窩點。不過可能是太餓，昏過去了，還有點發燒。”
年輕夫婦聽了心卻更緊，來不及問那個救了他們孩子的小孩是誰,忙喊：“醫生，醫生，快，麻煩您看看囡囡。”
他們清楚自家孩子出生就體弱，這一病，指不定會有多危險，神情絲毫不敢放鬆。
醫生剛從救護車上下來，便急忙趕來。
山腳一時更亂，人也更多。
一個穿著洗到邊緣破舊的白襯衫的五歲小男孩被擠到邊上，髒兮兮的手指緊緊揪著藍色揹帶褲，緊張望向被抱走的漂亮小孩，片刻，又抿抿唇，落寞地低下頭。
他昨天在山腳挖野菜，沒什麼收穫，便大著膽子往山上走。這一走，天就黑了。
他沒能及時下山，卻因此撞見兩個人販子把一個長得漂亮的小孩，藏在山上一個破舊木屋裡。
他躲到深夜，趁兩個人販子不在時，偷偷把小孩背出來。
下山時，小孩醒過一陣，嗓音軟軟糯糯地叫他哥哥，還送他一個玉墜。
但對方因為發燒，很快又昏過去。
他其實年齡也不大，揹著一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孩子，累得氣喘吁吁，根本走不快，儘管那個小孩其實很瘦弱。
背後軟軟的小身體滾燙，他心知不能再拖下去，猶豫再三，決定把小孩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自己快跑下山，這樣能快一些找到大人來救小孩。
因為母親從來不管他，他雖然才五歲，卻經常來山腳挖野菜，對這片山林十分熟悉。
他把小孩藏在自己平時喜歡呆的安全窩裡——一個隱蔽的樹洞。以前每次章芸要打他，他就跑出來躲在這個樹洞，對方就找不到了。
對了，章芸就是他的母親，一個平時不怎麼在家的女人。
可他把小孩藏進樹洞，剛轉身走兩步，忽然一陣莫名心慌，彷彿這一走，就會失去什麼。
才五歲的他不懂這是什麼感覺，只以為是放心不下那個漂亮得像洋娃娃似的小孩，怕留對方一個人在樹洞，會出事。
他猶豫一下，又咬牙回頭，把小孩扒拉出來，繼續揹著往山下走。
可他實在太小，走得踉踉蹌蹌， 中途甚至險些摔倒。
好在警察很快找到他們， 從他背上接走孩子，又抱著他一起下山。
看著漂亮小孩被他的父母送上救護車，他終於鬆一口氣，又微微失落。
應該……就這樣了吧？
那對夫妻一看就很體面，是章芸口中有錢人，跟他不是一個世界的。
他以後……應該不會再見到那個糯米糰子似的漂亮小孩了。
想到以後就聽不到小糰子用軟軟糯糯的聲音喊他“哥哥”，他失落低下頭，看到頸上的玉墜，又一愣。
不行，這個玉墜一定不便宜，得還給人家。雖然小糰子說送給他了，可對方畢竟是小孩。
他忙抬起頭，抓住旁邊一個警察姐姐的衣襬，囁嚅：“姐姐……”
剛開口，那個體面的有錢人忽然又從救護車上下來，快步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身，目光感激看著他，語氣溫和：“你好，小朋友，是你救了我兒子吧？”
他愣了愣，一時沒開口。
面前的叔叔更加溫和，溫聲道：“我叫葉博軒，是你救的那個小朋友的爸爸，你叫什麼？”
他抿了抿唇，小聲開口：“我叫章焰。”
旁邊的女警察忽然認出他，驚訝道：“小焰？你是小焰？”
他下意識抬頭，愣愣看向警察，一雙烏黑的大眼睛中寫滿困惑。
女警察似乎想再說什麼，卻不知想到什麼，又忽然止聲。
她記得這個小孩，去年她還在戶籍部工作時，小孩的媽媽帶著他去上戶口。
都四歲多了，才上戶口，可見當媽的不上心。
這倒不是女警惡意揣測，當時她問要上戶口的小孩叫什麼時，他媽媽居然說：“還沒取，一直叫他討債鬼，一看就惹人厭，唉，要不就叫章厭吧。”
女警聽了噎一口氣，覺得這媽實在不像話，後來聽說她是未婚生子，又深深嘆氣，以為也是個可憐人。
只是給一個小孩取名“惹人厭”的“厭”字，實在不妥。
女警忍不住開口，建議：“還是火焰的焰吧。”
四歲多的小孩什麼都不懂，只牽著他媽媽的手，睜大一雙烏黑眼睛。
他媽媽嫌惡地甩開，不甚在意地女警道：“隨便吧。”
名字就這麼定下來了。
女警回憶完嘆氣，摸摸章焰的頭，對葉博軒道：“他叫章焰，就住在山腳附近，他媽媽……是個不太負責任的。”
言語間暗示，如果葉先生想感謝，還是直接感謝孩子比較，可千萬別感謝他媽媽。
葉博軒是聰明人，一下就聽出貓膩。
他牽著章焰的手，說：“小朋友，叔叔很感謝你救了囡囡，你……”
話沒說完，章焰卻慌張縮回手，神色赧然。
他手指很髒，黑乎乎的，指甲縫裡都是挖野菜留下的泥，而眼前這個叔叔的手乾淨溫暖，他怕弄髒對方。
回神後，他忽然又想起脖頸上的玉墜，慌忙摘下來，遞過去說：“給。”葉博軒見他這樣，愣了愣。章焰以為他不認識玉墜，又說：“是藍藍的。”
葉博軒一開始沒明白“藍藍”是誰，不過他一眼就認出玉墜是自家兒子的，很快回味過來，這小孩“n”“l”不分，把囡囡叫藍藍，玉墜估計也是自家兒子送對方的。
葉博軒忍俊不禁，但想到還在救護車上的兒子，不能再耽誤時間，乾脆抱起章焰道：“囡囡給你的，你就先拿著，你先跟叔叔走，好嗎？等會兒囡囡醒了，可能也會想見你。”
他的想法是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怎麼感謝這孩子，乾脆先把對方也帶上，等自家孩子確定沒事了，再好好想辦法感謝。
何況這小孩一路跑下山，身上劃破不少，也得看醫生。
只是自己對小孩來說，畢竟是陌生人，怕小孩不信任，又道：“你別擔心，警察姐姐也一起，另外警察也有一些事要問你。”
章焰猶豫一下，輕輕點頭。
他沒想到，這個決定將讓他的人生髮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又或者說，是回到正軌。
*
醫院裡，病人和護士來來往往，消毒水味瀰漫鼻尖。
章焰被帶去檢查身體，包紮傷口。
林雪在確認自家孩子沒事後，也匆匆趕來看他。
剛才在救護車上，她就已經和這個救了自己兒子的小孩說過話，對他格外感激和喜愛。這會兒沒事了，又帶他去洗乾淨，換身新買的乾淨衣服。
只是這孩子洗乾淨後，露出漂亮的五官和有些深的眼窩，莫名有幾分熟悉。
林雪一邊驚歎誇：“原來小焰是個小帥哥啊！”
一邊又在心裡疑惑，是不是以前在哪見過這小孩？怎麼感覺有點眼熟？難道是見過這孩子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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