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后大典隆重且煩瑣,我被裹在華麗的豔紅衣裙裡,頭上的步搖首飾沉甸甸地墜著,下意識有些茫然無措。
可看到謝珩的那一瞬間,忽然就什麼都不怕了。
典禮結束,已近傍晚。
在謝珩回來之前,我把小瓶裡的藥粉撒進酒杯裡,又有些不放心,於是自己先嚐了一杯。
結果……等那簇火焰在我心頭越燃越烈,我才漸漸明白過來,梁婉桐給我的是什麼。
謝珩推門進來的時候,我已經自己摘了喜帕,伏在床頭,淚眼矇矓地望著他小聲嗚咽。
謝珩神情一變,快步走到桌前,聞了聞杯中殘酒,爾後咬牙切齒道:「梁婉桐!」
房頂傳來凌亂的腳步聲,還有漸漸遠去的女子聲音:「謝珩,你加油,我和十一先走啦!」
「……謝珩,我好熱……」
謝珩原本清和冷靜的眼中似有浪潮湧起,然後他走過來,輕輕挑開我衣襟。
那溫涼如玉質的指尖落在我肩頭,聲音沙啞:「桑桑,這樣還熱嗎?」
我攥著他的手,再也不肯鬆開。
意亂情迷間,我聽見謝珩的聲音響在耳畔:「小扶桑,我喜歡誠實的孩子。
「所以你感覺怎麼樣,要誠實地說給我聽。」
我張了張嘴,不知怎麼地,忽然記起那圖冊上寫的字:「……夫君。
「我很快活。」
話音未落,就聽到謝珩一聲悶哼。
接著細密又灼熱的吻落下來:「桑桑好乖。」
最後,我累得睡著了,做了一個夢。
夢裡,娘沒有把我賣到丞相府,我也沒有再遇到謝珩。
而是在年滿十六歲後,被賣進一戶商家做妾,最終死在正房夫人手中,被一卷草蓆丟在了亂葬崗。
而我臨死前的最後一刻,遠遠地聽到宮中傳來九聲喪鐘。
我驚魂未定地睜開眼睛,下意識往謝珩懷裡鑽。
他溫熱的手掌撫過我臉頰,手心凝著一層薄汗,似乎也剛從一場噩夢中醒來。
我將夢中發生的事講給他聽。
謝珩抱著我的手緊了緊,然後低聲安撫:「桑桑,不要怕,那只是夢。」
我點點頭,然後忽地抬起頭,親了親他的嘴唇。
在謝珩愣怔的眼神裡,我學著他的模樣,輕聲說:「謝珩,不要怕,那只是夢。」
夢中,我與謝珩天涯兩散,各自黃泉。
現實裡,他睡在我身旁,胸膛溫熱,心跳尚存。
幸好,那只是夢。
(正文完)
【謝珩番外】
1
我五歲那年,母親的屍體在御花園西側的湖水中被發現,兩條小腿已經被魚吃得只剩森森白骨。
一直到死前,她都只是個才人。
我在父皇的寢宮門口跪了三天,他終於披著凌亂的外衫走出來,淡淡地說:「傳旨下去,晉蘇才人為美人,以貴妃禮制葬入皇陵。」
頓了頓,他垂眼看著我,滿臉不耐煩:「謝珩,朕對你已是仁至義盡。」
那一天正值盛夏,灼烈的陽光灑在我身上,留下灼燒一樣滾燙的痛感。
我木然地領旨謝恩,額頭用力磕在石板上,血和灰塵混成一團。
一下,兩下,三下。
等我再抬起頭,父皇已經不見了。
後來謝徵謀反,他忍痛處理了自己疼愛的嫡子,無奈之下只能立我為新皇。
我提著劍站在他病榻前,輕聲問他:「父皇,你後悔嗎?」
一瞬間,他混濁無光的眼睛裡迸出異樣的神采。
他一邊咳血一邊問我:「是你?!」
我笑:「是啊。」
讓人進言外戚勢大威脅皇權的人是我,派人挑唆謝徵篡權的人是我,在他飲食中一點點下毒的人,自然也是我。
「我母妃本來只是個本分的宮女,年滿二十就可以放出宮去嫁人了,可你趁著醉酒強行寵幸了她,又放任她被皇后折磨至死。」
我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把劍尖插進他肩膀,看著他臉部肌肉因為疼痛而劇烈抖動,如困獸般咆哮:「謝珩,朕是你父皇!」
「父皇。」
我緩緩咀嚼著這兩個字,片刻後,輕笑著搖頭:「我父皇早就死了,在我五歲那年,同我母妃一起葬身湖水。」
「現在躺在這裡的,是我的仇人。」
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不是什麼好人。
不認父,不認君,不認天,不認命。
我的手上沾滿鮮血,踏著無數屍骨坐上了這個皇位。
但沒想到的是,像我這樣的人,竟也會得到上蒼的片刻垂憐,把扶桑送到我身邊。
她出現的時候,我已經確認,齊玉辰把謝徵藏在了越州。
在那裡,他們還留了最後一張底牌。
那麼扶桑被齊玉辰送進宮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她說得沒錯,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的確是想過殺了她的。
可當那雙小鹿般驚惶又無措的眼睛看過來時,我的心忽然就軟得化作一團。
這是一張白紙,她連愛恨的界限都不明晰,任我教導。
我教會了她,也因此得到了這世上最毫無保留的愛。
在把扶桑送出宮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齊玉辰送進宮裡的並非扶桑,而是真正的齊玉嫻。因為和梁婉桐不對付,明爭暗鬥兩年後,齊玉嫻給她下了劇毒。
梁婉桐中毒身亡後,十一反了,他投靠謝徵,與宋言聯手攻入皇庭,親手將佩劍插入我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