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我是被我的師父拼接再生起來的。這費了他很大工夫，畢竟我死的時候，大約碎成了大大小小的三十多塊。
但我的父母就沒法拼起來了，車子墜崖時，只有我在落地時被甩出了車外，他倆都昏迷在車裡，被熊熊大火吞噬。
被拼接再生的人，身上都會有拼接痕跡。師父是被他的師父拼起來的，不過身上只有一道痕跡，在腰那裡。據說他是歷史上最後一個被腰斬的人。
拼接貴嗎？很貴，而且很難有符合條件的人。這個人必須還有一口氣在，不能是死人。經常有客人呼天搶地求我們把過世的親人拼接再生，實在是強人所難。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師父會在路過崖下的時候順手救我，可能只是為了練手。
002
上個月，我和師父一起去拼接了一個腦出血的。
拼接的原理說白了，把壞掉的零件拿出來，修一修補一補放回去。如果缺「零件」，那就需要其他人提供「零件」來補了。新零件肯定不如原配的好用，這個不用我解釋。
師徒倆提著工具箱過去。家屬正擠在老人的病房裡，哭的哭，嚎的嚎。老人躺在病床上，85 歲，女性，嚴重腦出血，基本已經失去了意識。
「物件瀕死了。」師父環顧病房裡的家屬們，「誰付錢？」
「錢錢錢，就知道錢！」有個站在床邊的中年男人粗著嗓子對我們吼，「先救人！人救活了再給錢！」
師父漠然地在門口停下腳步：「給錢再救。」
老太太的心電圖已經很微弱了，估計隨時可能死亡。師父也不急，站在那等；屋裡有女人的哭聲，那男人對著我們叫罵，還有兩個男的，一個靠在牆邊看手機，一個靠在窗臺抽菸。
「多少錢啊？」玩手機的那個被吵得煩了，抬頭問了聲。
師父報了個價：「修復十萬，修復加護理二十萬。」
那人裝作沒聽見，繼續低頭玩手機。
叫罵的男人——叫他胖哥吧——胖哥瞪了手機哥一眼：「小弟，吭聲啊？你出多少錢？媽平時可最疼你了！」
手機哥嘟囔：「這個什麼拼接師是你叫的啊，和我有鳥關係。」
胖哥又看著抽菸的煙鬼：「老二，那你呢？」
煙鬼老二抖了抖：「老哥，事兒可不是這麼算的。媽遺囑上說了啊，房子留給你，錢留給小弟，你們倆給她養老。有我啥事？她就留給我媳婦一點兒金銀首飾。」
「操，這是咱媽，你還算錢？你是不是人？」
「老哥，你可是拿了套房子，結果讓兩個弟弟出錢？」
「我是說，咱三個平攤！」胖哥又看向我們，「怎麼樣？你們先救人，錢少不了你們！」
而師父還是冷冷站在那兒，面無表情看著他們：「先給錢，後救人。」
這個時候，伏在床上哭得半暈厥的女人抬起頭來，滿臉淚痕：「我出錢吧，你們先救我媽……」
師父亮出收款二維碼。女人雙手顫抖著拿出手機掃碼付錢，三個兒子都站在那，看著女人付錢，總算清靜了。
003
女人付了十萬，修復的錢。
修復，拼接再生最基礎的服務，將出問題的部位修好，拼接回去，讓人完好如初。如果是二十萬的修復加護理呢，那就不一樣了，我們會將物件全身每個部位都修復到巔峰狀態，重新裝回去。
簡單來說，修復就是給這個 85 歲老太續命，她活過來還是 85 歲。修復加護理呢？那她的身體狀況就會回到年輕時最巔峰的狀態，外貌也會年輕許多，再活個幾十年不是問題。
我們倆將老太出問題的部位卸下，開始了工作。
女人在旁邊哭：「是我對不起媽媽，我出去工作，留她一個人在家，都沒好好照顧她……」
胖哥拍拍她的肩：「妹啊，你再忍一忍，等哥哥家裝修完了，就把媽接去，啊。」
她搖頭：「她還是要回來的，上次你們都說工作忙，只好我來養她，一養就是十年……」
手機哥冷笑：「大家都是兄弟姐妹，計較那麼多幹什麼，還不都是咱媽，誰養都一樣啊。」
女人只是哭，不說話了，含淚看著我們這邊。
半天后，我們修復完畢，將清理後的血管及腦部重新拼接回去。最後一塊小腦拼接上去時，老太太睜開了雙眼。
「走了。」師父拎起工具箱，帶著我出門。
出門時，還見到女人拽著大哥的袖子：「大哥，今天這十萬塊出去……我……我真的沒錢了……你能不能……」
胖哥擺了擺手：「你不是也分到錢了嗎？」
女人搖頭：「沒有，媽把房子和錢都給了你們啊，說好了兒子養老的……」
胖哥有點不耐煩了：「女人就是麻煩！都是媽媽的孩子，還分什麼你我？」
004
有天大半夜的，我們師徒倆接了單，一起車禍。
新婚夫婦出去玩，結果回城高速上追尾，妻子重傷，臟器破裂，基本是宣告死亡了，所以家人只好來找拼接師。
「你一定要救救我老婆！」他一身血拽住師父，「我讓爸媽送錢過來了！」
師父不急，坐在病床邊等錢。女人已經是彌留之際了，被子上全是血，從底下滲出來，止也止不住。
過了一會兒，老公的父母帶著現金過來。一看兒媳的狀況，連忙把兒子拽到一邊：「十萬塊啊？那麼貴啊？這個人就算修好了，身上是什麼樣子啊？」
師父開啟她腹部，裡面不成樣子：「物件傷得太重，子宮嚴重破碎，缺零件了。你們能換零件嗎？」
「啊？什麼？」老公家全呆住了。
「換零件。再找一個新的子宮換上，或者就摘掉。」他淡淡地看著女人的丈夫，「快點決定。」
「等等，十萬塊，不是包修好的嗎？！」
「缺零件就不一樣了。只要這個人缺少一塊，拼接師就沒法把她再拼回去。」他解釋，「她的子宮少了一塊，無法拼接。要麼你們找一個新的子宮零件給她拼上，要麼就摘掉。沒有這個零件，人也能活。」
「不行！我們還沒孩子啊！」男人急得團團轉，「我到哪再去找個子宮啊？」
我們也沒辦法。師父看了眼表，催他們十分鐘內做決定。拼接師帶來的裝置只能給她再續十分鐘的命。
「算了，不值得。」他父母勸他，「十萬塊呢，修好了又不能生孩子，說不定身體還會不像樣子，算了算了。」
男人不吭聲，只是蹲在地上哭。兩個老人走到師父面前，想放棄拼接。
家屬簽了放棄書，我們收拾起東西，替女人把腹部拼好，至少維持一個人樣。
「真可惜。」我說。
「可惜什麼？」師父把手上的血洗了，面無表情，「你能把人的身體拼回去，但你永遠不知道人心怎麼拼。這世上最不可惜的東西，就是人心。」
005
女明星和大人物經常來找我們，給全身做護理，藉此永葆青春。
張大少就是其中之一，具體身份不方便透露。當我們被他的手下請到酒店的時候，所有的通訊裝置都被收走了。
「先生好。」他三十來歲，笑得很和藹，和我們打了招呼。我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拼接的痕跡：「先生以前救過我的命，也幫我護理了很多次，不算陌生人了。」
「這次是什麼事？」
「是這樣的。我想請問先生，拼接師可以把人拼起來，那麼可以將人的零件卸下嗎？」他問，「比如……器官。」
師父搖了搖頭，知道他內心打的什麼主意。
這人很早就在涉及黑市器官買賣的生意。而拼接師的能力，似乎可以完美完成那些工作。
「為什麼？」他問。
「錢不夠。」師父說。
「您開個價。」
師父想了想，攤開手掌。
張大少問：「五十萬？」
師父搖頭：「五億。」
這顯然是個軟勸退，讓對方自己拒絕；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張大少點了頭。
「好。五億。」他說，「我相信先生不會讓我失望。」
我們被張少蒙上眼睛，帶上了車。大約過了兩個小時，黑布扯下，我們已經身處在一處手術室之中了。
手術檯上，一箇中老年男性靜靜躺在那，像是睡著了，應該是被麻醉了。
不過，這個人的手腳都被綁住。張少想將他的器官取出來賣掉？
「是這樣的……」他走到床邊，看著那個男人：「可否請先生，將我的大腦放進他的腦袋裡？」
此刻，我們倆也走近了那張病床。
我們認識昏迷的那個男人。
006
能將這個人綁架來，張少很可能已經孤注一擲。
他希望將自己的大腦和這個男人對換，取代這個可以決定一國乃至世界命運的男人……
那麼，五億的酬勞，頓時顯得九牛一毛了。
「先生，我相信你的技術。」他說，「只要讓我成為他，你們想要的任何東西，我都能給。」
師父的眼神淡淡的，看向手術室牆邊那些荷槍實彈的保鏢。
「師父……」我叫他。
我們師徒之間很少說話，他一直沉默寡言。
——這已經是個死局了。我們讓張少得到一個不得了的新身份，他絕不會讓我們活著離開這。
但是，師父開始動手了。他掰開了男人的嘴，對方的腦部就從裡面滑出，在師父的手中微微顫動。然後，他看向了張少。
張少也張開嘴，被師父取出了腦部，失去意識。同時，保鏢的槍口對準了我們。
「好了，現在，沒有人知道我們說的話了。」他看向那些保鏢，「你們有誰想取代這兩個人的？」
手術室內寂靜了剎那。保鏢們的眼神都變了，顯然，眼前的誘惑太大了。
「只有一個人能成為這個男人。」他隨手把兩人的腦給了我，讓我裝進儲存盒裡，」你們手上都有槍，不需要我多說。
下一秒，槍聲響了起來。師父拉我躲到了手術床下面，聽他們自相殘殺。
戰鬥只持續了三分鐘。三分鐘後，槍聲停止了。保鏢們七橫八豎倒了一地，手術室的地面被鮮血覆蓋。
還有人活著嗎？
我看向了角落裡的那個人，那人還有一點聲息，是唯一活著的人了。他身上也中了三四槍。
「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了。」師父將男人的大腦物歸原主，「習慣就好。」
那個保鏢還艱難地舉起槍，瞄準了師父，開了一槍。師父只是晃了晃，然後平靜地從背後取出了子彈，扔在地上。
007
沒有活人了。
我們還在手術床邊，等待這位大人物醒來。我覺得應該快些走，免得被大人物記掛，從此過不了安生日子。但是師父很淡定地站在床邊，等待他醒。
十分鐘後，男人的眼皮動了動，睜開了雙眼，見到了我們。
可是，他的神色毫無詫異，就像是看到老朋友一樣笑了。
「又見面了。」
「快點回去吧。」師父說，「還有，你是故意被綁架的？」
「怎麼會。」
「不需要這樣來試探我。「師父嘆了口氣，將我往前推了推，」給師父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徒弟；徒弟，這是你的太師父。」
我驚愕得說不出話。太師父大笑，他笑起來和新聞上的樣子不太一樣，好像平易近人了許多。
「要換下一任的身體時再叫我。不要再做這樣無聊的試探了。」師父收起了東西，擦掉手上的血：「都活了那麼多年了，還是老樣子，疑心病重。」
我目瞪口呆，被師父帶離了這家地下手術室。
外面一切如故。
第二天，大人物依舊在新聞上出現，一臉嚴肅，或者露出精細演練過的微笑。可是我卻知道，那是我的太師父，他的腦部，會被換進每一任的大人物體內……
這就是拼接師的故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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