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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星的衛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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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強姦是什麼意思?”我妹妹問。

“哦——哦,”艾麗斯姨媽說,“就是你的錢包[1]被人偷了。”

“錢包”是個美國詞,我和妹妹還是不知道什麼意思。這一連兩個生詞可把我們搞蒙了。其實我知道,“強姦”肯定不是那個意思,一定不是什麼好詞。

“就是錢包[2],錢包被人偷了的意思。”母親用一種歡快但帶警告意味的口氣說。我們家人說話一般都很文雅。

接下來就是拆禮物了。姨媽們給我們帶來了堅果、棗泥布丁、牡蠣、橄欖,很多罐咖啡,還有送給我父親的成品香菸。除了在溫尼伯當老師的弗洛拉姨媽,其他幾位姨媽也都抽菸。在那個時候,抽菸是世故的象徵,但在達格利什,抽菸可能意味著放縱。姨媽們把抽菸當成一種既體面又奢侈的事情。

姨媽們帶給我們的禮物還有長筒襪和圍巾,送給我母親一件薄紗上衣,送給我和妹妹兩條硬挺挺的白色玻璃紗背心裙。(這在得梅因和費城也許是最時髦的款式,但在達格利什卻是個錯誤,因為總有人問我們,怎麼不把圍裙脫掉。)最後拆開的是一盒五磅重的巧克力。在巧克力吃完、姨媽們離開很久之後,我們還儲存著那個巧克力盒子。我們把它放在餐具櫃的亞麻布抽屜裡,想著在什麼正式的場合,它們也許能派上用場,只是一直也沒有這樣的場合。那個盒子裡仍然裝滿了放巧克力的深色瓦楞紙託。冬天,我有時候還會跑到冷冰冰的餐廳裡去聞聞那些紙託,深吸一口那精緻而奢華的氣味。盒蓋裡面有一張圖,我會再讀一遍圖上的介紹:榛仁巧克力、奶油牛軋巧克力、土耳其軟糖巧克力、黃金太妃糖巧克力、薄荷奶油巧克力。

姨媽們睡在樓下的臥室裡和前屋的沙發床上。如果夜裡熱,她們索性就把床墊拖到前廊上,甚至院子裡。她們抓鬮決定誰睡吊床,威妮弗雷德姨媽沒有資格抓鬮。夜已經很深了,你還能聽到她們咯咯的笑聲,讓對方住嘴的“噓”聲,還有“那是什麼?”的喊叫聲。鎮上的路燈照不到我們家,周圍的黑暗和滿天的繁星都讓她們驚歎不已。

有一次,她們決定輪唱一首歌。

劃,劃,劃小船,

隨著溪水輕輕盪漾,

快樂,快樂,快樂,快樂,

人生如同夢一場。

姨媽們覺得達格利什不真實,於是開車去郊區,回來後興致勃勃地說起那裡行為怪異的店主,還為我們表演街上聽來的一些趣事。每天早上,她們帶來的咖啡都會讓家裡飄起陌生的、美式咖啡的香味。她們一邊喝咖啡,一邊商量這一天該怎麼玩。有人提議開車去鄉下摘漿果,結果她們被劃傷了,還熱得夠嗆。威妮弗雷德姨媽甚至一度被多刺的樹枝困住,動彈不了,不得不大聲呼救。雖然如此,她們還是說玩得很盡興。又有人提議帶著我父親的魚竿去河邊釣魚。那天她們釣了一些巖鱸回來,但這種魚我們一般是不要的。她們還組織過野餐,穿上舊衣服,戴上舊草帽,穿上我父親的工裝褲,互相拍照;還做過夾心蛋糕和半球形的沙拉,那沙拉像珠寶一樣五顏六色,非常漂亮。

一天下午,姨媽們張羅了一場音樂會。艾麗斯姨媽唱了歌劇。她把我們的餐桌布揭下來,披在身上,又叫我去找些母雞的雞毛來,插在她頭上。艾麗斯姨媽唱的是《印第安人的愛情呼喚》和《女人善變》。威妮弗雷德姨媽拿著一把從廉價雜貨店買來的玩具噴水手槍,演了個銀行劫匪。每個人都得演點什麼,我和妹妹唱了兩首歌:《德州黃玫瑰》和《榮耀頌》。母親最出人意料,她穿上父親的褲子為大家表演了倒立。

只要醒著,姨媽們每時每刻都互為演員和觀眾,有時候睡著了也不例外。弗洛拉姨媽愛說夢話,因為她在姐妹們中最淑女、最謹慎,其他幾個姨媽就不睡覺,等她睡著了以後問她問題,儘量引她說出一些會讓她尷尬的話。她們告訴弗洛拉姨媽,她在夢裡罵人了,說她直挺挺地坐起來,責問:“為什麼沒有該死的粉筆?”

我最不喜歡弗洛拉姨媽了,因為她會隨口給我們——我和妹妹——出心算題,想訓練我們的思維。“如果走完七個街區需要七分鐘,其中五個街區長度相同,另外兩個街區的長度是前者的兩倍——”

“噢,快省省吧,弗洛拉!”艾麗斯姨媽說,她說話最衝了。

如果沒有什麼好的提議,或天熱得什麼都幹不了,姨媽們就坐在前廊上喝檸檬汽水、水果潘趣酒、姜味汽水和冰茶,裡面放些酒漬櫻桃和從冰箱裡大冰塊上敲下來的小冰塊。有時候母親還會裝飾一下玻璃杯,把杯口在打發的蛋白裡蘸一蘸,再在糖裡蘸一蘸。姨媽們說真是慚愧,她們自己什麼都不會做;話裡卻有種滿足感,就像夏天的炎熱本就是為她們的生活增添戲劇性才出現似的。

她們的生活已經夠戲劇化了。

在外面的大千世界裡,她們都經歷了很多事,遭遇過事故,也有人向她們求婚,還碰到過瘋子和敵人。艾麗斯姨媽本來可以很有錢的。有一天,一個百萬富翁的遺孀被推進了醫院。那是個瘋瘋癲癲的老婦人,她頭上頂著乾草堆般的假髮,手裡緊緊抓著一隻毛氈旅行包。旅行包裡全是珠寶,真的珠寶,有綠寶石、鑽石和小雞蛋大小的珍珠。除了艾麗斯姨媽,其他所有人都對這個老婦人無計可施。最後,是艾麗斯姨媽說服她把假髮扔進了垃圾桶(假髮裡滿是跳蚤),把珠寶存進了銀行的金庫。老婦人開始非常依戀艾麗斯姨媽,甚至想修改遺囑,把珠寶、股票、現金和公寓全部都留給她。但是艾麗斯姨媽不肯要,職業道德不允許她那麼做。

“你處在一個受人信任的位置上,護士就是這樣的一個職位。”

接著,艾麗斯姨媽說起曾經有個演員向她求婚的事。那個演員因為長期縱酒,將不久於人世。艾麗斯姨媽允許他大口喝裝在李施德林漱口水瓶子裡的酒,因為她覺得那已經無所謂了。那個人是舞臺劇演員,所以就算艾麗斯姨媽說出他的名字,我們也不知道是誰,況且她也沒說。

艾麗斯姨媽還見過別的名人,費城上流社會的人士,當然不是在他們風光無限的時候。

威妮弗雷德姨媽說她也見過一些世面。有些名流要人,你只要看一眼他們的財務狀況,就知道他們真正的生活是什麼樣子,可怕的事實。

我們住在一條路的盡頭。這條路從達格利什向西延伸,穿過一片灌木林,林子裡有小木屋、成群的小雞和小孩。我們住的地方比較高,接下來地勢變緩,變成廣闊的田地和牧場,一直延伸到河灣處,田地和牧場上點綴著一些榆樹。我們的房子也不錯,是一座寬敞的老式磚房,但是房子漏風,佈局也不太合理,門窗飾板也需要再刷刷漆。母親打算一有錢就修房子,徹底地修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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