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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星的衛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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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我覺得這頭髮弄得我像一頭山羊,”她說,“不過我喜歡山羊,喜歡山羊的眼睛,瞳孔是橫著的。要是有那樣的眼睛該多好啊,奇怪吧!”

她的孩子們說,她已經夠奇怪的了。

喬治、羅貝塔、安傑拉和伊娃擁進門廳的時候,瓦萊麗的孩子們也過來了。羅貝塔說冰塊化了,一直在滴水,必須把手裡那團矯情的東西放進冰櫃。露絲先過來了,她今年二十五歲,身高將近一米八,長得和母親很像。她剛剛放棄了當演員的念頭,正在學習如何教患有精神疾病的兒童。露絲抱著秋麒麟草、野胡蘿蔔花和大麗花——鮮花和野草混雜在一起——來到門廳,像演戲一樣把花扔到地板上,接過甜點抱在懷裡。

“甜點,”她飽含深情地說,“噢,真是太幸福了!安傑拉,你漂亮極了!伊娃,你也是。我知道伊娃是誰,是拉美莫爾的新娘[16]!”

安傑拉容許,甚至可以說喜歡露絲的當眾讚美,因為露絲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敬佩的人——也可能是唯一一個讓她敬佩的人。

“誰的新娘?”伊娃高興地問道,“你說是誰的新娘?”

瓦萊麗二十一歲的兒子戴維在大學讀歷史系,這會兒他站在客廳門口,面帶包容、溫柔的微笑看著這興奮的場面。戴維和母親、姐姐一樣,也是瘦瘦高高的,黑頭髮,膚色很深,但是他性格沉穩,說話聲音不高,從不急躁。很顯然,在這個有著很多微妙制衡關係的家庭裡,活潑、坦率的女人們對戴維有種儀式般的尊重,像是要尋求他的保護,儘管她們很可能並不需要這種東西。

大家彼此問候過之後,戴維說:“這是金伯莉。”然後把大家逐一介紹給站在他臂彎下的那個年輕女人。金伯莉看上去幹淨整齊;她穿著一條白裙子和一件粉色的短袖襯衫;戴著眼鏡,沒有化妝;頭髮短短的、直直的,非常整潔,是一種看起來很舒服的淺棕色。金伯莉和大家一一握手,握手時透過眼鏡看著對方的眼睛。雖然她非常禮貌,甚至可以說畢恭畢敬,卻有點像一位官員會見一支粗野、古怪的代表團。

瓦萊麗和喬治、羅貝塔兩個人都認識很多年了,比他們倆彼此認識的時間還要長得多。她和喬治曾是多倫多一所高中的同事,喬治是藝術教研室主任,她是學校的輔導員。她也認識喬治以前的妻子——一個緊張兮兮的女人,打扮得很漂亮,後來死於佛羅里達州的一次空難。在那之前喬治和妻子就已經分開了。

當然,瓦萊麗認識羅貝塔是因為羅貝塔的前夫安德魯,也就是瓦萊麗的表弟。瓦萊麗和安德魯一向不怎麼看得上對方,都曾經在羅貝塔面前說對方是根木頭。安德魯說瓦萊麗看起來像根奇怪的木頭,完全沒有什麼性別特徵。後來羅貝塔告訴瓦萊麗自己要離開安德魯時,瓦萊麗說:“哦,好啊,他就是根木頭。”羅貝塔很高興能得到這樣的同情,也很慶幸不用翻出不愉快的往事來做解釋。很顯然,在瓦萊麗看來,安德魯像根木頭這一點本身就已經是很充分的理由了。與此同時,羅貝塔竟然有種想為丈夫辯護的願望。她想問問瓦萊麗,怎麼就能判定他是根木頭。她真的很想替丈夫辯護;覺得他娶了自己,運氣真是不好。

羅貝塔從家裡搬出來以後就離開了哈利法克斯,來多倫多和瓦萊麗一起住。在那裡她遇見了喬治,喬治帶她去看他的農場。現在瓦萊麗常說,他們能成是她的功勞,是她無意中牽的紅線。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愛情之花在眼前綻放,”瓦萊麗說,“就像看著一枝孤挺花,真是太神奇了。”

但是羅貝塔覺得,雖然瓦萊麗喜歡她和喬治,也希望他們倆好,對瓦萊麗來說,其實沒有人提醒她有愛情這回事會更好。跟瓦萊麗在一起,你有時候會想:愛情算什麼?瓦萊麗會這麼想(她的生活和她的存在比她的任何觀點都更能提醒你):愛情一點也不仁慈,不誠實,根本不能給你帶來可靠的幸福。

瓦萊麗向羅貝塔提到喬治時(那時她還不知道羅貝塔已經愛上喬治了)說:“他是個神秘的男人,真的。我覺得他非常理想主義,儘管他肯定不喜歡我這麼說。比如他買的這個農場,這種在鄉下遠離塵囂、自己勞動、自給自足的生活……”接著她說起喬治在蒂明斯的成長經歷:一個匈牙利鞋匠的兒子,六個孩子中最小的,也是唯一一個讀完高中的,讀大學這種事就更別提了。“他是那種知道如何在街上打架卻不會游泳的人;他把脾氣暴躁的駝背老父親帶到多倫多,一直照顧到他去世;對女人嘛,我感覺他應該挺無情的。”

羅貝塔是帶著極大的興趣和不屑聽瓦萊麗講這些的,因為其他人知道喬治些什麼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她又是驚慌又是高興,從未想過自己會陷入愛情。曾經她最羨慕瓦萊麗那樣的生活。羅貝塔給幾本童書畫過插圖,她想可以再接些活兒,可以在多倫多東部的海灘附近租個房間,把牆刷成白色,坐墊子而不是椅子,並學會自律和放縱——她覺得這是獨居的人必備的兩種品質。

瓦萊麗和羅貝塔拿著一瓶冰鎮葡萄酒和兩隻高腳杯穿過房子,那兩隻杯子是瓦萊麗的祖母留下來的。在羅貝塔看來,瓦萊麗的房子就是人們理想中的“鄉村住宅”,具體說來是“老式磚砌農舍”:有看起來暖洋洋的、淺紅色的磚牆,淺色磚做的門窗貼臉;有葡萄藤和榆樹、用砂紙打磨的地板、用鉤針編織的小地毯和白色的牆壁;一面模糊的鏡子前放著一隻厚重的五斗櫥,櫥上擺著一套有缺口的洗壺。當然,瓦萊麗是花了十五年才把這裡佈置成這樣的。當初她和丈夫買下這處房子,是想做夏天避暑的居所。後來她丈夫去世了,她就賣掉城裡的別墅,搬進一套公寓,把錢和精力都花在了這裡。再後來她把鄉下這個地方介紹給喬治,喬治便在兩年前買下了這兒的房子和農場。十四個月前,喬治辭掉教書的工作,搬到這裡來長住。在那之後不久,他便認識了羅貝塔。去年十二月,羅貝塔搬過來和喬治一起生活。羅貝塔本來以為,大概一年後他們就可以把房子和農場修好,喬治就可以重新開始他的雕刻工作了。喬治真正想成為的是一名雕刻家,這就是他放棄教書、選擇鄉下低成本生活的原因——他打算自己種菜、養雞,不過現在還沒開始養雞。

羅貝塔本來想繼續做些插畫的工作,後來卻沒有。為什麼呢?沒有時間,也沒有地方:房間、光線、桌子,一概沒有;沒有自己能夠完全自由支配的時間,生活以一種新的方式控制了她。

到現在為止,他們(主要是喬治,羅貝塔負責清掃和做飯)完成的工作有:換了新房頂,裝了鋁框窗戶,往牆後面倒了一袋又一袋土灰色的卵石狀隔熱材料,把一片片黃色的、毛衣樣的玻璃棉貼到了閣樓頂上,清掃、更換了火爐煙道,用磚修好了煙囪,換了壞掉的屋簷。然而做完這些重要而繁重的修繕工作後,房子看起來仍然很不美觀:深紅色的仿磚覆蓋著外牆,中間已經凹陷的前廊上堆滿了正在晾乾的新木材和可能還用得上的舊木材、多餘的玻璃棉,以及其他有用的雜物。房子裡面光線昏暗,還有一股酸酸的味道。羅貝塔真想把油地氈撕個粉碎,扯下那些叫人覺得壓抑的牆紙;但一切還得一步一步來,而且喬治也已經安排好工作的順序了;在鋪好電線、做好隔熱並重新搭好房子的框架之前,撕掉油地氈和牆紙沒有什麼用。最近喬治經常說,要先好好弄弄穀倉,然後再開始屋裡的工作或往外牆加壁板,還說如果不支撐、加固屋樑,冬天暴風雪來的時候,整座房子都可能坍塌。

他們還有個小園子,裡面的蘋果樹和櫻桃樹都已經修剪好了,覆盆子灌木也清理掉了,草坪也重新撒上了種子。這片草坪有的地方原本長著高高的野草,有的地方原本是裸露的地面和碎石,還有幾棵長得亂蓬蓬的松樹。一開始,羅貝塔對整個園子的事都很有數,知道做了些什麼,在做什麼,還要做什麼。現在她不再全盤考慮問題了,而是待在廚房裡,看到什麼活兒就幹什麼。她忙著應付園子裡收穫的蔬菜和水果——做辣椒番茄醬、櫻桃醬、番茄汁,把西紅柿、辣椒、豆子和玉米處理好存進冰櫃——這些事就花去她很多時間。有時候她看著冰櫃裡的東西想:這麼多東西,誰來吃?除了喬治還有誰?她覺得自己正在失去對時間的掌控。

桌子放在房後裝有隔板的長廊裡,瓦萊麗和羅貝塔從長廊那頭的門出去,走下幾級矮矮的臺階,來到一個牆壁和地面都由磚砌成的小地方,這是瓦萊麗夏天剛剛建好的。瓦萊麗不想管它叫露臺。她說農舍裡怎麼會有露臺。那叫什麼呢?她還沒想好。除此之外,她也沒想好要買沉重但好看的木質草坪椅還是輕巧舒適的金屬塑膠椅,就是她讓喬治和羅貝塔帶過來的那種椅子。

瓦萊麗和羅貝塔把葡萄酒倒進高腳杯,舉杯飲用。她們喜歡用這幾隻有些年頭的大杯子喝酒。露絲的房間裡傳來一陣歡笑聲。露絲對伊娃和安傑拉說,她們必須幫她也打扮起來,她會想出比她倆還漂亮的裝扮。與此同時,喬治嗖嗖的割草聲也傳進瓦萊麗和羅貝塔的耳朵裡。瓦萊麗有個石頭砌成的小牛奶房,喬治帶了鐮刀來幫她割牛奶房周圍那些高高的野草和牛蒡。

“牛奶房可以做一個很不錯的工作室,”瓦萊麗說,“我應該把它租給一個藝術家。租給喬治?還是租給你?租給你們的話,割草的活兒加上一個覆盆子蛋糕就行了,不要租金。不過喬治準備把穀倉改成工作室,是嗎?”

“嗯,最後會的。”羅貝塔說。現在喬治的作品都放在前面那間舊客廳裡,一些半成品和基本完成的作品用床單蓋著,床單上落滿了灰塵。還有一些木塊(喬治只刻木雕):一大塊風乾的橡木、幾塊窯乾的灰鬍桃木和櫻桃木;他的縱切鋸、鑿子和半圓鑿也都放在那兒;還有亞麻籽油、松節油、黃蠟和樹脂,蓋子都擰得緊緊的,上面滿是灰塵。伊娃和安傑拉曾去過那兒。她們踩在碎石和雜草上,踮起腳尖,從前窗盯著那些蓋起來的東西使勁看。

“哎呀,看起來好恐怖啊,”伊娃對喬治說,“那裡面是什麼?”

“木頭雕刻的炸面圈,”喬治說,“流行的雕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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