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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星的衛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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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真的嗎?是真的嗎?很久以前?很久以前還是不久前?”

是的。

“很久以前還是不久前?都有。很久以前和不久前都談過。不同的戀人還是同一個人?是同一個,同一個女人。你和一個女人相愛了很多年,但是沒和她結婚。噢,傑克,為什麼不結婚呢?她不能嫁給你嗎?不能。為什麼?她已經結婚了?是嗎?是的,她已經結婚了。噢,天哪。”

克羅斯夫人留心觀察傑克的表情,想知道這個話題對他來說是不是太過痛苦,看他是否想繼續說下去。她覺得傑克想繼續談這個話題。她很想問問這個女人現在在哪裡,但是有個聲音警告她不要問,於是她換了輕鬆的語調。

“我可以猜猜她的名字嗎?還記得紅鹿嗎?很有趣,是不是?我很好奇。我可以從A開始,順著字母表一直猜到Z。安妮?奧黛麗?安娜貝爾?不是。還是根據直覺來吧。簡?瑪麗?露易絲?”

那個名字是帕特,帕特麗夏,克羅斯夫人猜了大約三十次才猜到。

“嗯,在我心裡叫帕特的女人總是白白的,不黑。你知道每個名字在人們心裡都有一個形象吧?她白嗎?白?還很高挑,在我心裡叫帕特的女人總是很高挑。她高嗎?哈!我猜對了。又高挑又白皙,是個漂亮的女人,可愛的女人。”

是的。

克羅斯夫人感到有些慚愧,因為有那麼一瞬間,她想把這件事講給別人聽。

“那這就是一個秘密了,我們之間的秘密。聽著,如果你想給帕特寫信的話,就來找我。過來找我,我弄清楚你想對她說的話,然後幫你寫。”

不,不寫信。決不。

“好吧,我也有一個秘密。我喜歡過一個男孩,他死於第一次世界大戰。有次溜完冰,他走路送我回家,那是學校組織的溜冰會。當時我讀初中四年級,十四歲。那是戰爭前的事了。我真的很喜歡他,經常想著他,你懂的。聽到他死訊的時候,我已經結婚了,我十七歲結的婚。嗯,當我聽說他死了,我想,現在我有指望了,可以指望在天堂和他相遇了。真的,我當時就是那麼孩子氣。”

“那次溜冰會瑪麗安也去了。你知道瑪麗安是誰,就是基德夫人。她當時也在,全場數她穿得最漂亮。天藍色的衣服,白色的毛邊,帶著兜帽。她還有暖手筒,白色毛皮的暖手筒。我多想自己也有一個!從來沒見過那麼想要的東西。”

晚上入睡前,克羅斯夫人躺在黑暗中,回想起當天和傑克有關的一切:他的樣子,他的臉色;是不是哭了,哭了幾次,每次哭了多久;在餐廳是不是不高興了,是人太多讓他心煩還是不喜歡那裡的食物;跟她說晚安的時候是悶悶不樂還是充滿感激。

與此同時,基德夫人也交了一個新朋友。這個新朋友叫夏洛特,以前住在餐廳旁邊,最近搬到走廊這邊來了。夏洛特長得高高瘦瘦的,四十五六歲的樣子,是個性格溫順的女人。她得了多發性硬化症,病情有時處於緩和期,就像現在這樣。如果她願意,本來是可以回家的,家裡一直給她留著住處。但是她在這裡待得很開心。長年在公共機構的生活讓她像孩子一樣心情愉快,對別人充滿依戀。夏洛特在理髮店幫忙,她喜歡做那些事,喜歡給基德夫人梳頭髮,盤頭髮,驚歎她頭上還有那麼多黑頭髮。她把自己的頭髮染成了銀灰色,髮式蓬鬆,因為噴了髮膠而顯得有些僵硬。基德夫人在房間裡就能聞到髮膠的味道,她會大聲喊:“夏洛特!他們讓你搬到這兒來,就是為了燻死我們嗎?”

聽基德夫人這麼說,夏洛特咯咯地笑了。她給基德夫人帶了一件禮物來,一隻紅色的氈布錢包,上面縫著綠色的葉子和藍色、黃色的花。這是她在手工室裡做的。基德夫人想,這跟以前孩子們從學校裡帶回來的食譜夾多像啊!他們用顏色鮮豔的紗線把一整個紙餅盤和半個紙餅盤縫在一起,裝不了什麼東西,所以也沒什麼用。他們費盡心思,淨做些沒用的東西,就像用鉤針編織的防燙布墊一樣,有了它還是燙手;還有用木頭削的馬頭形掛鉤,上面的鉤子小得連一頂帽子都掛不住。

夏洛特做錢包送給已婚的女兒們和小外孫女,還有那個和她丈夫一起生活並冠上他姓氏的女人。她丈夫和那個女人會定時來看她;他們都是好朋友。這樣的安排對她丈夫、孩子們,也許對夏洛特自己來說都是最好的。沒有任何人欺騙她,她很可能連哭都沒哭一聲就放棄了。這樣也好。

“你能指望什麼呢?”克羅斯夫人說,“夏洛特的性格那麼隨和。”

克羅斯夫人和基德夫人並沒有鬧翻,老朋友之間也沒有真的生出嫌隙。她們還會在一起聊天、打牌,但一切不像以前那麼容易了。在餐廳,她們再也不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了,因為克羅斯夫人得留意傑克切肉的時候需不需要幫忙。傑克不想麻煩別人,所以會假裝自己不想吃肉,但那樣就補充不到蛋白質了。於是,夏洛特就坐到了克羅斯夫人原來的位子上。夏洛特可以自己切肉,實際上她會把盤子裡的肉、麵包片、雞蛋、蔬菜、蛋糕——所有能切的東西都切成差不多同樣大小的小塊,然後才開始吃。基德夫人告訴她這樣不好,她聽了有點不高興,但還是固執地這麼做。

“換作我們,是不會那麼輕易放棄自己的,”基德夫人說,她還在跟克羅斯夫人講夏洛特的事,“我們那時候也沒有這樣的選擇。”

“沒錯,那時候沒有這麼好的地方。他們不可能像對夏洛特那樣對待我們,用藥物和其他東西維繫我們的生命。也可能是那些藥物讓她變傻了。”

基德夫人沒吭聲,只是在克羅斯夫人說夏洛特傻的時候皺了皺眉頭。其實她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只不過克羅斯夫人說得更直白而已。過了一會兒,她勉強說道:

“我覺得她是大智若愚。”

克羅斯夫人平靜地說:“那我就不知道了。”

基德夫人低著頭,若有所思地坐著。她可以輕輕鬆鬆地保持這個姿勢半個小時,讓夏洛特幫她梳頭髮。她在想,自己是不是變成喜歡被人服侍的老太太了?還要有人聽她發號施令?那些老太太乘著遊輪滿世界跑,她在小說裡讀到過。她們滿世界跑,住在賓館或破敗的大別墅裡。要使喚夏洛特易如反掌,讓她玩拼字遊戲或在她舉止不雅的時候提醒她就行。既然夏洛特渴望成為別人的奴隸,她有什麼必要收斂自己?她不想做一個眾口稱讚的老太太,而且擁有奴隸的成本可比奴隸本身的價值高多了。最後,人們的忠誠就像石頭一樣掛在你的脖子上,變成沉甸甸的期望。她想甩掉這一切,有時候躺在床上,在腦海裡默唸所有自己知道的詩句或事實可以達到這種效果,不過這些東西越來越模糊了。另外一些時候,她想象有一座建在黑魆魆的樹林邊或沼澤邊上的房子,前邊是陽光燦爛的田野,一直延伸到海邊。她想象自己孤身一人住在那裡,就像小說裡的老女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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