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之之所以一直拖著未認祖歸宗, 也未曾有認祖歸宗的打算。
其實是因自己那難以啟齒身體殘缺。
因為自己身體上的殘缺,所以他也從未想過自己將來會有什麼樣的日子。
只盼著小叔能早日復興裴家,為裴家開枝散葉。
可誰曾想小叔直接便把他的身世公之於眾。
在身世公佈於眾後, 童之默默離開了裴府。
在小叔小嬸以為他是怒而離府, 但其實並不然。
他並未生小叔的氣,他只是在身世公開的那一瞬,對自己殘缺身體的嫌惡感達到了前所未有程度。
他需要尋一個地方讓自己好好靜一靜,好好的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
離府時,他其實起初並沒有要把小金銀帶走的意思。
可這小傢伙趴在他的腿上打呼酣睡。把它弄醒後,它只抬頭睡眼惺忪地瞧了一眼他, 轉了個位置踩了踩後, 又閉眼繼續趴下來睡。
這般憨態可愛的小金銀, 誰能不愛?
童之餵養了這麼多個月,也是有了感情的。
不知自己要出去靜多久才能把那種厭己感消除, 一想到可能會很久,便越發的捨不得這小傢伙。
猶豫良久,想到華音有孕在身, 不適合養小金銀,也就有了把這小金銀帶出去的心思。
把它關在小籠中, 把它那一罐子小魚絲也收拾入了包裹之中。
隨後把籠子放在腳踏之上, 坐著輪椅從府中離開。
府門的門檻攔了去路,便把下人招來, 讓他們抬了出去。
輕車熟路地找了一家臨近湖景的客棧, 要了間推開窗戶便是湖景的上房, 一下便交付了一個月的銀子, 帶著小金銀便入了住。
童之一直知道從出府後, 便有飛衛在暗中保護著他。
他也沒有驅趕, 全當不知。
他以為如此,他那小叔便會放任他在外過一段日子。
可不承想,他到底低估了那沒什麼好心腸的小叔。
才過兩日這種什麼也不想的日子,便有小二來敲了門,說是大堂之下有一個姓樂的貌美姑娘來尋。
正從罐中捻了一小簇魚絲打算喂小金銀的動作一頓,薄唇抿了抿,朝著門外的小二道:“你便去說,我現在誰也不想見。”
小二掂了掂手中的銀子,然後按照那姑娘的話與屋中的客官說到:“可那姑娘說不見到你不肯走。這客棧什麼三教九流的人都有,那姑娘長得如此漂亮,若是待久了,恐會被惦記上。”
童之聽到了這樣的話,眉頭緊蹙。
沉默間,他把魚絲放到了地上的小碗中,小金銀扒拉著碗吃得極歡。
沉思半晌後,對門外的小二道:“讓她上來。”
小二嘴角頓時咧開了笑意,匆匆下樓去告知那個姑娘,順道再領一兩銀子的賞。
須臾過後,房門再次被敲響。
一聽那輕盈的腳步聲,童之便知是誰。
再抓了一小簇的魚絲放在小金銀的碗中,語聲淡淡的說出了一個“進”記字。
房門被推開,一襲尋常姑娘家普通打扮的樂雲從屋外推門而入。
小金銀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只是兩隻耳朵動了動,一張大臉盤子還是埋在碗裡邊,連頭都沒抬。
樂雲看到小金銀的時候,面露驚喜,著實沒想到在這也能見到這小胖貓。
可驚喜過後,隨即就對上了童之那黑眸,暗暗把這驚喜藏了起來。
眨了眨眼後,她問:“你的腿可好些了?”
今日下了小雨,所以她的身上有些許溼氣。
且許是天氣陰冷,所以她那張美豔的臉被凍得沒有什麼血色。
童之不語,收回目光,下頜朝著桌子抬了抬。
樂雲會意,乖巧地走到了桌旁坐了下來。
童之拿了一旁的溼帕慢條斯理地擦拭了方才碰過魚乾的手。
擦淨了手後,他放下帕子,翻了個杯盞,提壺倒入了半刻前小二送上來的熱茶。
把茶水推到了她的面前,抬眸看她。
“是裴大人把我的所在告知你的吧?”
樂雲輕點了點頭,端起茶水淺淺飲了兩口,隨後才小聲說:“你自己腿腳不便,身邊也沒個照顧的人,我有些不放心。”
“有何不放心的?”說著,他撐著桌面站了起來,低頭看她:“又不是真的殘廢了。”
他只是需要助力站起,且不能久站罷了,又不是真的站不起來了。
樂雲想起離開裴府時候霍府醫說過他不能勉強站起來的話,連忙放下杯盞,上前扶他。
“你快些坐下,霍府醫說過你不能勉強站起的。”
童之指出:“那已是半個月前的事情了。”
坐了下來後,看向桌角下的小金銀,也不看她,說:“你既來瞧了,我也無事,你也可以回去了。”
樂雲見他驅趕自己,沒有走,而是坐回了位置上,目光落在了他桌面放著的手。
白皙修長,骨節分明。
她不覺想起在逃亡的時候,他一直拉著自己的手沒有鬆開過。
那時候既驚慌,卻又矛盾的感覺到了心安。
小手不禁畏畏縮縮的朝著那手掌伸去,指尖在觸碰到的時候,那手忽然收了去。
童之轉頭望向她,輕一蹙眉:“你做什麼?”
樂雲臉頰泛紅:“可我就是想再握一下你的手。”
童之沉默了半晌,開了口:“先前我沒有拋下你,一直保護你,是因答應了華音。”
他如何能想到,一個月前,在他面前連說話都打顫的人,現在竟敢提出要握他的手了。
樂雲低下了頭,撇嘴道:“那又如何,你護我的事又做不得假。”
童之臉色一冷,下了驅逐令:“你該走了。”
樂雲抬頭,望向他:“手不讓我碰,那我抱一抱小金銀總可以了吧?”
說著 ,看了眼已經吃飽喝足,趴在地上舔毛的小金銀。
聽到了有人喊自己,它舔毛的動作一頓,抬起圓不溜秋的雙眸看向樂雲。
似乎是認出了樂雲,他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然後走到了樂雲的腳記邊,輕蹭著樂雲的褲腿,一副撒嬌的模樣。
童之一默。
確實,這樣的小金銀誰不惦記?
思及此,點了點頭。
樂雲得了童之的應允,頓時把所有的不高興一掃而空。
連忙起身蹲下了身子,對著腳邊的小金銀就是一頓揉搓,然後才把小金銀抱在懷中,不捨得撒手。
她軟了嗓子,像與孩童說話的語氣問懷中的小貓:“小金銀,你有沒有想我?”
那嗓子軟軟糯糯,像是在撒嬌一般。
腿上那被指尖輕觸過一瞬的手,微微一動。
接著又聽她說:“我養了一隻和你長得差不多的小貓,下回我把它帶過來讓你們一塊玩,可好?”
小金銀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還是趴在她柔軟的懷中慵懶的“喵”了一聲。
童之暼了過去,道:“抱也抱過了,回去吧。”
樂雲放下了小金銀,依依不捨地走到門邊,然後抬頭看了眼童之,道:“你腿上的傷,換藥方便嗎?”
童之點頭:“不用你掛心。”
他把她所有的關心都拒之門外,好似一堵密不透風的牆。
樂雲無奈,只能暫時轉身離去。
房門闔上後,童之再度嘆息了聲,望向桌面樂雲只飲了一半的那杯茶水。
半晌後,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手微微一握。
收回目光,坐著輪椅推到了窗後,望著湖光春色。
今日有細微小雨,故而湖面一片煙雨朦朧。
有些感情便如同這初春的朦朧湖景一樣,看不清摸不透。
便是他自己也不知是怎麼樣的一種感覺。
忽然想起自己的殘缺,嘴角浮現了一抹自嘲的笑意。
想那麼多做甚?
那些感情是什麼樣的,與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闔上了窗戶,徑直回到了桌前。
無事可做,便也靜坐了許久,直至小金銀再次餓了,爪子扒拉著自己吃飯的碗,喵喵叫的時候,童之才回神。
*
第二日,樂雲又來了。
這在童之的意料之外,但略一思索,好似又在意料之中。
這次樂雲提了一個食籃過來。
都不用小二通傳,她徑自就到了客房門前敲門。
如小二所言,這是客棧,什麼三教九流的人都有。
童之也只能放她進來。
樂雲提著食籃,放到了桌面上,聲音柔柔的道:“我給你熬了豬蹄湯,也給小金銀煮了無骨的雞肉。”
把籃子中的湯盅端了出來,道:“豬蹄湯對你的腿好。”
又把一小碗撕好的水煮雞肉端了出來,又道:“你看小金銀都瘦了,要好好補補。”
童之聞言,低頭望了眼那比普通貓都大了一圈,打架從不會輸的小金銀。
望著他那大臉盤子,陷入了沉默。
這哪裡瘦了?
分明還長了一些肉。
可這似乎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是不懂他的拒絕,記還是佯裝不懂?
放下了吃食的樂雲知曉他下一句就該是讓自己把東西拿走了,所以把吃食從食籃中取了出來,便連忙道:“我現在就走,不用你趕。”
說著,連籃子都不蓋,提起籃子,拿著蓋子便匆匆出了屋中,順道把他的房門給闔上了。
童之:……
她也不算蠢的,怎麼可能不知他的意思?
沉默無言瞧了半晌桌面上的湯盅,到底還是打開了湯盅。
頓時,一股淡淡香味撲鼻而來。
樂雲的父親曾是開酒樓的,她家裡落敗不過是這幾年的光景。
她原是千金小姐,可因興趣,先前家裡還沒落敗的時候,她一直都隨著父親一起鑽研著這些個菜餚,所以手藝自然是好的。
童之便是也會下廚,但也比不上她的手藝。
嘗過一回,便會讓人回味無窮。
回了府中,在養病的那段時日,他的吃食便是她做的。
起先還當是府裡請了御廚,後來她出了府後,膳食的味道變了,他問過後才知一直是她親自下廚做的。
把雞肉倒入了小金銀的碗中後,童之執起了湯勺,舀了一勺湯送入口中。
湯難得不膩,還有淡淡的清甜。
確實是熟悉的味道。
一盅湯畢,腹中也已半飽,所以當小二來問今日晌午可要用膳的時候,童之回絕了。
他口味偏淡,而客棧的飯菜重油,便是說過了,但也依舊算不上清淡。
第二日,樂雲又來了。
第三日,樂雲再次來了。
幾次三番,童之免不得說了重話:“你如此煞費苦心在我的身上毫無意義。你若是想尋一個有權勢有財勢的男子做依附,我並不是你的良選,我勸你還是另尋他人!”
童之的話,傷到了樂雲。
她紅了眼眶,委屈巴巴的望著他:“我在你眼裡難道就是那等要尋有權勢有財勢的男人依附的女子嗎?”
以為她會委屈而去,再也不來了。
可她又忽然開口道:“我在裴府的時候確實是有過這樣的想法,不用伺候男人,在後宅有吃有穿,還有人伺候,想過一輩子這樣的日子。可我現在是認真的,想與你在一塊,並不是再想過這樣的日子,就是真的喜歡你呀。”
忽然被直白的表明情意,童之有一瞬的錯愕。
但到底不是第一會被她這麼直白的表明心思了,童之很快便喚了過來,依舊冷著臉望著她。
冷著臉的下一瞬,忽然一笑,笑意自嘲:“我是個太監,何來的男女之情?”
“哪又怎麼樣?!”樂雲瞪著他,回駁道。
她還沒說她先前還打算在裴府守一輩子的活寡呢。
在侯府守一輩子活寡,也不會有人陪著。
可在他這處受活寡,好歹還有他陪著她麼。
童之輕笑了一聲:“哪有怎麼樣?”
隨而笑意泛起,面無表情地道:“我不是個男人。”
記他不男不女,連自己都厭惡這樣的自己。
樂雲還想再說什麼,童之忽然冷著臉喊了一聲:“十七,送客。”
十七,是一直以來在這客棧保護著童之的飛衛。
十七推開了房門,嘴唇緊抿,目不斜視,那副表情好似正經得不能再正經。
可只有他自己知知道,知道自己現在的心底到底有多震驚。
他還沒媳婦呢,童管事便有了這麼個貌美的姑娘傾心於他。
雖然這個姑娘先前還是大人的八姨娘。
可這又有什麼影響呢?
人家可是名副其實的黃花大姑娘呢!
十七對樂雲做了請的姿勢:“樂雲姑娘,莫讓在下為難。”
樂雲瞧了一眼屢屢拒絕了自己,甚是冷淡疏離的童之,心氣一上,便說了氣話:“你既不想我來,那我不來了便是!”
說著便轉身快步跑出了屋子。
童之暼了眼她離去的身影,繼而看向十七:“把她送回去。”
十七略有遲疑:“可屬下尚要保護童管事你……”
童之微微眯眸。
十七立即應:“屬下這就去。”
童管事在人前雖然脾氣溫和,可卻沒有人敢給他臉色瞧,更不敢輕視他。
以前是因他受大人重用,再者是在那溫和的脾氣之下,也有著像大人那般狠絕的手段。
現在知曉他是大人的親侄子後,更是不敢忤逆了。
屋中再度安靜了下來,童之面色淡淡的坐在窗後,有一下沒一下撫摸著小金銀。
十七回來後,與他說把人送了回去,他只“嗯”了一聲,在桌前從日中坐到了日落。
他這等殘缺的人,還是不要把人耽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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