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夢到自己回到了萬年以前。
寬敞而乾燥的洞穴內堆滿了閃閃發光的財寶,而他自己則舒適地躺在財寶堆中,長長的大尾巴繞了一圈,將他最愛的寶貝抱在爪下。
亮閃閃的海洋淹沒了他。
時安能叫出自己每一個寶物的名字和來歷。
左爪附近的藍寶石王冠是從五百面前的人魚王國中搶來的,腦袋下面枕著的銀白鑽珠鏈是從精靈的領地偷來的,而尾巴尖旁邊的幾噸黃金是前段時間人類進貢給他的。
他的鱗片是那樣堅不可摧,再堅硬的財寶堆對他來說只是撓癢癢。
注視著自己的小窩,時安感到難得的快樂和滿足。
他是深淵巨龍,世界上的最後一條了。
從時安破殼起,這就已經成為了一個既定的事實。
在如此漫長的歲月裡,他從未見過任何自己的同類。
隨著他活的越來越久,醒著這件事也變得越來越無趣。
時安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然後把腦袋擱在了自己的尾巴尖上。
好無聊。
時安眨眨眼,決定睡一覺。
這次要睡的久一點。
盤曲在財寶堆中的漆黑巨龍緩緩開口,一連串古老的咒語在空曠的山洞中迴響,猶如來自遠古的低聲呢喃,隨著聲音落下,巨龍的眼皮一點點的耷拉下來,遮蓋住赤金色的豎瞳,漆黑的身軀伏在財寶堆內,陷入了深深的沉眠。
時間的流逝從這一刻開始失去了意義。
不知道過了多久。
時安聽到黑暗中傳來了細微的呼喚,很輕,很弱,像是哭泣,又好像是在低訴。
他輕飄飄地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飛去。
緊接著,在一片烏茫茫的黑暗中,時安看到遠處站著一個小小的人類。
他獨自站在山洞中,低下頭用小刀劃開自己的手腕,一滴滴猩紅的鮮血濺落在塵土中,被小心地畫成一個完滿的圓,一個極其複雜的魔法陣出現在了山洞的正中央,和一旁紙上畫著的圖案一模一樣。
緊接著,人類站在魔法陣旁,低聲唸誦著早已被遺忘的深奧咒語,一遍一遍。
對方使用的是古老的龍族語言,甚至比時安本身還要古老,它能夠喚醒一條沉睡的龍,並且強制對方的出現和降臨,這道咒語非常強大,但是同樣的,它需要人類主動獻祭自己的生命,同時,它要求的魔力量十分龐大,在遠古時代,甚至需要耗費一這整個人類王國舉國上下的魔力才能完成。
按理來說,這道咒語是不可能完成的。
但是,世界上的最後一條龍已經睡得太久了,他的靈魂已經進入了最為虛弱的狀態。
一旁看到全程的時安氣壞了:
“喂喂,我還想繼續睡的,你幹嘛,別吵醒我啊!”
但是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拽了過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於是,時安被氣醒了。
他猛地睜開雙眼,卻看到一片雪白的天花板,均勻而有規律的滴滴聲在耳邊響起,在空曠的房間內顯得格外清晰。
……誒?
什麼情況?
時安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嘗試著動了動胳膊。
嘶!
時安的表情因為痛楚而扭曲。
好疼好疼好疼!
渾身上下哪裡都好疼!
在疼痛的刺激下,昏迷之前的記憶這才慢慢回籠。
時安記得自己把那顆球吐了出來,然後就被迫重新變回了人類的模樣,直接從半空中直直地摔了下來——然後呢?
時安扶著隱隱作痛的腦袋,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正在這時,手旁的床單動了動,魔蟲探出了腦袋,一臉怨念地看著時安:“大人,您醒啦?”
時安模糊地想起來自己在吞下那顆球之前發生的事情。
他有些心虛地小聲道:“……哦。”
魔蟲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那顆球叫做深淵之眼,是維持整個裂縫開啟的關鍵,而且最重要的是,一旦它離開深淵裂縫,就會自毀!”
時安聲音更小了點:“現在我知道啦……”
“而且那個穆珩當時還正在追您!”魔蟲越說越激動:“為了瞞過他,您知道我費了多大功夫嗎!”
時安眨眨眼,小小聲道:“對不起……”
他道歉的太過爽快,魔蟲被噎住了。
只見眼前的少年沮喪地垂著頭,纖細的身軀被裹在偏大的病號服內,看上去既乖巧又可憐——和先前那隻讓魔物臣服哀嚎的遠古巨獸完全聯絡不起來啊!
“……”可惡,這條龍也太會裝可憐了!
魔蟲非常生氣。
但是主要氣自己。
為什麼總會被這條龍的外表欺騙!
他柔弱嗎!他柔弱個屁!
“誒對了,”時安突然想起了什麼,他說道:“我在昏迷過去的那段時間裡做了個夢。”
緊接著,他簡單地將自己夢到的東西說了一遍。
聽完之後,魔蟲若有所思地猜測道:
“那道咒語如果成功的話,是可以把您的本體以全盛狀態召喚出來的?對不對?但是如果失敗的話,那根本也喚醒不了一條巨龍。
而在現在的情況下,雖然召喚者很弱,但是他應該使用了某種魔力增幅的方式,畢竟這以現在人類的科技是可以做到的,所以這個咒語只成功了一半,才會導致現在這個結果的出現。”
魔蟲:“不過……您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人類的樣子,我也不太清楚誒。”
——對於這個問題,時安心裡倒是隱隱有了點頭緒。
在這個大陸上,名字本身是有力量的。
只有強大的幻想種才會擁有名字,他們會將自己的名字的知情權贈與追隨者,作為庇佑和保護的象徵。
所以,他和這個人類的重名不可能是意外。
那條咒語導致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很可能就和這個有關。
時安突然振奮:“我決定了!”
魔蟲被他嚇了一跳:“什,什麼?”
時安說:
“我得去找找這個人類是從哪裡看到的這條咒語,畢竟它即使對我來說也很古老,更別提一個普通的人類了。
所以,如果我能找到記錄這條咒語的地方,或許就能知道恢復的方法了!”
時安再次信心滿滿了起來。
正在這時,病房的門被推開了。
同樣穿著一身病號服的林彥明從外面走了進來。
在看到甦醒過來的時安時,他眼前一亮,趕忙快步上前:“我的天,你終於醒來了!你知道嗎,你已經睡了三天多了,你現在感覺如何?還有哪裡疼嗎?”
時安可憐巴巴:“哪裡都疼……”
林彥明倒了杯水,遞了過來。
時安捧著水杯,小心翼翼的啜了口,問道:
“我昏過去的這三天裡有發生什麼嗎?”
林彥明:“也沒什麼,實戰測試的場地已經被關停戒嚴起來了,最近裡面全都是管理局的人,據說這次情況真的很嚴重,所有的學生都嚴禁靠近那附近的。”
他摸了摸後腦勺:
“我真沒想到,那天在實戰裡,我居然會被嚇暈……”
魔蟲:你是被我咬的!咬的!
不是嚇得!
時安感受到自己手邊的魔蟲躁動了起來。
他不著痕跡地把它按住。
“……我獲救之後才聽說,你居然被困在最可怕的核心地帶了,唉,幸虧——”
林彥明突然收住話頭。
他神情突然變得有些異樣,欲言又止地看了時安一眼。
時安覺察到了不對勁:“怎麼了?幸虧什麼?”
林彥明猶豫了一下,說:
“那個,你剛剛醒來,應該還不知道,就是……”
“就是什麼?”時安追問。
林彥明看了眼時安,聲音下意識地變低:“就,你是被那位長官從裡面抱出來的……”
時安:“那位長官?”
林彥明大驚小怪地看了他一眼:“就是穆珩啊,穆長官。”
時安:“……”
林彥明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了點,然後猶猶豫豫地開口:“而且,嗯,好像,當時你的衣服,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受損了。”
時安:“………………”
林彥明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上面搭著一件漆黑的大衣:“喏,這個就是他的外套。”
…
等林彥明離開病房,時安才從被子裡將魔蟲拎出來:
“說吧。”
“……”
魔蟲用六條細腿在半空中撲騰了兩下,然後才弱弱地說道:
“那個,我剛才沒騙您,我真的幫您瞞過去了,我只是……”
它的聲音更小了:“……我只是沒把最後那個部分說出來而已。”
——最後穆珩進山洞那個環節,它是真的沒想到啊!
時安盯了它兩秒,鬆開了手。
他嘆了口氣:“算啦,反正也是我不先聽你勸說在先。”
而且被那個亮閃閃的人類抱出來也沒什麼關係啦,反正他未來一定會進自己的收藏庫裡面的!
時安頓時又心安理得了起來。
*
另外一邊。
有了管理局危機事件處理部門的介入,學校內深淵裂縫的後續處理變得快速了很多,短短几天的功夫,就已經將毒氣清理完畢,但可惜的是,由於這道裂縫存在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從裂縫中放出來的許多深淵種一時無法全部根除。
但是除此以外,學校已經基本上能夠正式恢復授課,只不過為了避免意外,所以仍舊不允許學生們接近異變發生的區域。
於是,新生的入學分班再次被提上了日程。
考官們實在是沒想到,在勉勉強強處理完第二輪附加題的問題之後,幾乎同樣困難的問題再次被擺在了他們的面前。
——而且還全都是同一個人導致的!!!
按理來說,最後的分班結果很大程度上是由第三輪的成績決定的。
但是,第三輪實戰的時候出現了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意外情況,深淵裂縫的異變導致系統下線,監控停擺,所有的學生都被困在了實戰測試的地域內。
當然,這段時間裡,一定有發生交戰,也有學生的積分數量有所上漲。
但是沒有一個人上漲的程度有時安這麼離譜!
他直接從最後一名的0分,變成了第一名的十三萬分!!
這他媽怎麼可能?!
所有考官都清楚,這一定是學生的手環出了問題,但是當他們小心翼翼地詢問穆珩,在將時安從危險區帶出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對方的手環,卻得到了對方輕描淡寫的回覆:
“有,我踩碎了。”
眾人:“……”
這他媽就很尷尬了。
如果按照異變出現前的積分為新生進行排名,那對於其他在被困時期積分上漲的學生十分不公平,但是如果按照現在的積分進行排名……
想到時安的十三萬分,沒一個考官不感到心梗。
注視面前的成績表,他們面面相覷,在彼此的臉上看到了同樣的頭疼和痛苦。
草,這究竟是考學生呢,還是考他們呢?!
*
由於學校的特殊性,所以能力者學院在醫療方面非常成熟先進,別的學校可能只有一個簡單的醫務室,而能力者學院直接在校區內蓋了一棟樓。
雖然是從很高的地方摔下來,但畢竟有尚未褪去的鱗片保護,時安身上留下的不過是皮外傷,在魔力和科技的結合醫治下好的很快,只不過醫生們擔心毒霧帶來的後續影響,所以沒放時安出院,而是決定繼續留他觀察幾天。
時安對此毫無意見。
畢竟不管在哪裡,他都是開開心心地吃零食和打遊戲。
直到林彥明實在看不下去,強制沒收了他的遊戲機。
“你這麼宅下去,天天打遊戲,眼睛會壞的,身體就算沒有大問題也會留下病根的。”
林彥明苦口婆心,一臉母愛地看著時安:“至少出門走走,活動活動,曬曬太陽。”
時安眼巴巴地看著對方手中的遊戲機:
“我不想去……”
林彥明狠下心:“不行!你得出去走半小時,回來我再把遊戲機還給你!”
在對方的威脅下,時安不情不願地走出了病房。
他慢慢悠悠地向著樓下晃悠過去,但是在路過前臺的時候,突然被臺後的護士叫住了:“誒,你是時安對嗎?”
時安點點頭。
護士低下頭在桌上翻找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將一張卡片遞給了時安:
“管理局那邊託人給你的。”
她點了點上面的電話號碼:“說讓我轉達你,一恢復就給上面去個電話。”
時安有些摸不著頭腦:“是誰給你的?”
護士想了想,說:“一個棕色皮膚的女孩子,我聽別人喊她溫隊,長得很好看,很利落的樣子,看上去應該是管理局很重要的人物,很帥氣哦。”
時安想了想,在腦子的角落裡翻出了這個人的資訊。
溫瑤。
那天在別墅裡,就是她把自己帶出去,還給他裹了毛毯,遞了溫牛奶的。
時安對她印象很好。
他衝著護士微笑:“多謝你啦。”
護士看著少年遠去的背影,眼中略帶慈愛。
這孩子,長得好看,還很乖,可太討人喜歡了。
時安低頭看著手中的紙片。
上面只有一串數字,其他什麼都沒有。
正當他琢磨的時候,不遠處的其中一個病房中傳來一聲歇斯底里的慘叫:“——時安!一定是他!是他!”
莫名被叫到名字的時安抬起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只見兩個醫生站在病房門口,皺著眉頭仔細交談著:
“……還是在喊嗎?”
“對。”
“原因找到了嗎?”
“沒有,他一直在喊好燙好燙,但是我們給他做了非常仔細的全身檢查,他的所有數值都沒有出問題。”
“那是怎麼回事?”
“有可能是受到刺激了吧,畢竟之前的那件事確實會給人留下心理陰影。”
“再多觀察幾天看看,實在不行就轉去精神科吧……”
時安聽著……總感覺有點耳熟。
他向前邁了幾步,探頭向著病房內看去。
只見段華被牢牢地綁縛在病床上,目眥欲裂,頭髮散亂,表情憔悴而瘋狂,用歇斯底里的聲音叫道:“魔鬼!他是魔鬼!”
魔鬼本人站在門口,仔細地回想了一下,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對哦。
是你誒,我差點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