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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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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七月初七。

 兜頭的大雨自晨起忽然落地,像是給天捅了一個窟窿,後大雨轉小雨,絲絲濛濛的到了傍晚才停。

 墨州城華安門起,一路長街連到西邊的良正門,街邊兩旁皆是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傍晚被雨水沖刷過的天格外清澈,處處透著股泥土的芬香氣,連夕陽下的雲霞亦是色彩增了幾分鮮亮,直到退去。

 夜幕降臨,長街上各色燈火燃起,由東到西,遠遠望著像是兩條蜿蜒的長龍。

 街上更是人頭攢動,填街塞巷。

 正值七夕當日,是為最熱鬧的一天。街上馬車若流水,身著錦繡的人遍地皆是。街上有許多賣七夕節的應時物品,一時讓人眼花繚亂挪不開腳。

 裴曉葵身著不起眼的松花綠的長裙,簡單挽了個靈蛇髻,上面只插一朵珠花點綴,躲著擁擠人群,偶爾只在燈下晃過,燈影打在臉上,照出她精緻脫俗的輪廓出來。

 纖細的身姿自人/流中更是顯眼醒目。

 還未行至一半,便見著街邊有賣尚未開花的荷花苞,兩隻苞頭被系在一起,遠遠瞧著像是一朵並蒂蓮。

 她見了歡喜,買了一支握在手裡,腳步輕快,繼續朝著西街行去。

 來到一處名為“雲鶴樓”的酒樓前,她下意識頓了腳步,果然見得前方有一輛熟悉的馬車停在正門口,馬車華麗,華蓋上的裝飾繁複,車頭兩側一對兒搖搖晃晃的銅燈上面各自寫了一個“梁”字。

 不多時,馬車停穩,隨後車伕躍下馬車,將腳踏凳平穩放好,這時才從馬車裡緩緩伸出一隻修長的手來輕撩了簾子。

 未見人面,先見其冠,那頭上的玉冠是由一方上好的羊脂玉製成,順著那玉冠朝下看去,是一張俊逸白皙的臉龐,稜角醒目,內含幾分難得的英氣,一雙眼睛眼頭尖窄,眼尾寬長略泛紅色。

 長手後是一身鴉青色的長袍於身,上繡祥雲如意的圖案。

 那人由長隨扶著平穩立於地面,長身玉立,側面瞧著整個人挺拔清瘦,倒是十分精神。

 他到了門口沒有直接進去,反而是鬼使神差的眼光朝一側掃過,好巧不巧正和裴曉葵的目光碰到一處,裴曉葵下意識的心抖了一瞬,看清那人臉面後腳步不覺朝後退了兩步,而後轉身大步離開。

 那人是墨州城首富梁肅梁員外的獨生子梁舟遲,雖是裴曉葵做工的主家少爺,可她還是不願近他身前。這位梁少爺空長了一副好皮囊,若只站在那裡不開口說話,還有幾分像人,可一開口便知這人實在不是個什麼好貨。

 仗著幾世吃穿不盡的榮華傢俬整日不學無術,遊手好閒。今日不是入這個酒樓,明日便是入那個畫舫,酒肉朋友數之不盡,自城東能排到城西樓門口,招貓逗狗的好不煩人,平日在府裡,裴曉葵也是對他能躲則躲,從不像府院中旁的侍女一樣巴著。好在府院人多,他到現在也辨認不全哪個是哪個,更沒拿正眼瞧過自己,這也算是給她省了許多麻煩。

 今日出門沒看黃曆,怎麼的還正好碰上他,這會她正在心裡碎碎念,希望方才那一眼對視,他並未看到她,再或者,即便看到了也認不出她是誰!

 可是顯然她的想法是錯的。

 那梁舟遲止了入雲鶴樓的步子,隨後望著裴曉葵尚未走遠的背影,扯過一旁長隨的衣襟朝她離開的方向稍揚了揚下巴,問道:“你過來瞅瞅,那女子是誰?”

 果真就像是裴曉葵覺著那樣,這人不開口看起來稱得上了持重端謹,可一開口,無論語氣還是言辭,都好像是飄著的一般。

 長隨衛元被他扯了一懵,好在他人機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很快便認出了他口中女子是誰,隨即臉上一下子掛起莫名的笑意,“少爺您說她啊,她是您院裡的小婢女,叫裴曉葵!”

 “我院裡的?”梁舟遲獨自唸了一句,只覺著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是您院裡的,”衛元頓了一下,接著道,“這可是您院裡最漂亮的那個!”

 梁舟遲的院子裡有多少人他自己都不清楚,可是衛元的眼睛賊的很,整日都盯在那些小婢女的身上,哪個臉上起了包,哪個手上破了皮他都門清兒,更別提姿容出眾的裴曉葵了。

 “既然是我院裡的,怎麼方才見了我掉頭就走?她什麼意思?”梁舟遲用力將衛元一推,眉宇間有些慍色,語氣中更是透了十分的不滿。

 衛元一見,一邊撫著心口處被才被梁舟遲扯皺的衣襟,一邊給裴曉葵開脫道:“定是沒看見您,若是認出了是少爺您,給她八個膽子她也不敢!”

 梁舟遲眉頭微皺,負手而立,語氣堅硬肯定,“不對,這死丫頭方才分明是看到我了才走的!”

 他越想越氣,轉身大步朝前,朝著裴曉葵離開的方向追去。

 “少爺您去哪兒啊?”衛元緊忙著追著梁舟遲的腳步跟了上來,手指還指向身後雲鶴樓的方向,“陳少爺他們還在樓上等著您呢!”

 “讓他們等著去,我今天非得跟那死丫頭問個清楚不可!”

 梁舟遲自小張揚跋扈慣了,除了他爹梁員外,若大個墨州城還沒有誰敢給他氣受,今日被一個小丫頭無視,也不知怎麼就惹起他心裡的一股子邪火來。

 待離了那雲鶴樓好遠,裴曉葵才將腳步放緩,手裡握著那支未開的荷花苞,心裡這才稍緩舒平。

 只是不知,自己已經被人不緊不慢的尾隨上了。

 去西街的路,原本只要從雲鶴樓後拐過便是最近便,誰知方才碰上了梁舟遲,裴曉葵不得不轉向繞行,多行了半條街才來到西街尾。

 西街尾的橋邊,立著一顆百年古樹,古樹參天,樹幹足有四五人連線才可環抱之粗壯,每當七夕時,便有人來此掛紅箋祈願,裴曉葵原本不信這些,可這兩年卻改了心,次次七夕來此。

 她到橋頭時,樹邊橋上已經圍滿了人,她好不容易尋了空擠到樹下,向擺攤的大叔買了一張一掌長半掌寬的紅箋,將手裡的花苞暫且擱下,又借用了桌案上擱置的毛筆細細寫下一行小字。輕輕吹乾墨跡,這才眼帶笑意來到樹下。

 朝樹上遙遙望去,只見滿目的紅色飄逸的喜慶又好看,高處已經被人舉著竹竿幾乎掛滿了。

 裴曉葵素來不願和旁人擠,繞著樹幹走了一圈兒,才尋了一處安靜的枝丫,踮著腳將那張載滿了她祈願的紅箋繫上。

 繫好後,她手輕撫箋身,在手指上沾了一滿手的珠粉,而後河風送來陣陣幽香,紅箋隨之而動,裴曉葵看的心滿意足,這才下了高處離開。

 奈何她前腳走開,後腳便有人停駐在不遠處,方才裴曉葵的一舉一動都在旁人眼底。

 梁舟遲身長玉立,站在橋底,朝著前方抬了抬下巴,衛元立即會意,小步跑到方才裴曉葵所立之處,將她方才系的那支紅箋解下。

 衛元不識字,一路小跑回梁舟遲的身邊,將紅箋奉在他面前適當的高度。

 梁舟遲垂下眼眸一瞧,一行娟秀的小字入了他的眼簾,這竟是那丫頭寫的,讓他不禁有些側目。

 “願白衫公子歲歲平安”——這是那紅箋上的字,角處落款寫的是裴曉葵。

 梁舟遲不禁輕笑一聲,“我當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兒呢,原來是小丫頭心裡有人了。”

 這一聲輕笑,他也不知道是笑的裴曉葵還是笑的自己。

 大晚上的放著酒不喝,一路步行跟過來,和一個小婢女過不去。

 他覺著他今天腦子好像有問題。

 隨即便覺無趣,抿了抿微紅的唇角,“罷了,給她掛回去吧。”

 ......

 世上無人知那墨跡下的白衫公子是何許人也,其實就連裴曉葵她自己也不知道。

 三年前,她父親重病,藥石無醫,家裡的銀子因給父親看病花的乾淨,親戚們又躲的遠遠的,無奈她只能獨自拉著病中的父親自鄉中入城,途中大雨攔了去路,山路泥濘難行,正不知進退時卻在半路遇上一輛馬車。

 狹路相逢,左右挪動不開,馬車同行的隨侍見她擋了去路便盤問了兩句,見其有為難之意,裴曉葵只好如實告知,未料那馬車裡有位公子話未多說,自馬車裡探出手來,伸手遞給了她一錠銀子,同時亦從他的白衫雲羅袖口中跌落了一枚玉佩。

 那玉佩跌入雨水混合的泥漿中,是裴曉葵徒手拾了出來給他奉上,也正因此,她看清了那是一枚白玉麒麟佩。

 他並未言語,夜裡幽暗,裴曉葵更是看不清他的臉面神情,只是隱約覺著他好似不願接受這枚玉佩一般。

 那錠銀子就好像是風雪中的碳火,沙漠中的清泉,暫解了裴曉葵的急。

 雖然最後父親仍沒有救回來,不過用那銀子買的藥確實緩解了他臨終時的痛楚,亦給了裴曉葵添了不少寬念。

 那匆匆一瞥的恩人就此也在她心裡烙了印。

 這一惦念,便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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