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事先要將船給鑿穿了, 再告知船上之人,只是在這船上留道口,那聽起來便不那麼難以接受了。
於聽聞今上御駕南巡的訊息起就沒合過眼的眾位大臣而言, 眼下無異於劫後餘生。
憶起些什麼的趙相打了個寒顫。雖不知是什麼讓聖上改了主意,但如今的局面已然是好上太多。
至少不再是十死無生之局。
心有慼慼的眾臣選擇性地忽視了那道予姜家二子越級之權的聖旨, 畢竟相較聖上親巡的訊息, 這點違制顯得是那麼無關緊要。
假若換做今日之前, 他們或許還會據理力爭一番, 引大皇子入局,可現下卻是不敢再想了。
要讓他們的安排對上雍淵帝,那是借他們八百個膽子都不敢的。
真要如此,還不如直接撞柱來的快。
朝中一時風平浪靜,哪還有剛得知訊息時的群情激憤, 只是在對上姜尚書時, 他們言語間不免帶上了些許憐憫之色。
此差若辦好了那固然是平步青雲,可世間之事又哪裡是這麼輕易的呢?若真是觸手可及的功勞, 還輪的上姜家獨吞?莫要到頭來功績沒撈得,反將兩個兒子都賠了去。
一門兩狀元, 烈火烹油,剛開始時他們只以為是姜家簡在帝心, 許是崛起之兆,還難免心有豔羨, 可現在想來...
或許便是催命府了。
這大雍可是蕭氏的大雍。
不過任他們如何想, 眼下的尚書府所考慮的卻是與他們所思之事完全不同。
是半點也顧不上已經離京的兩個兒子了。
看著遲遲歸來的女兒, 虞氏面上的神情可謂前所未有的繁雜。她握著那枚通體深紅的珊瑚禁步, 半晌才憋出一句:
“歲歲落在郡主那的東西...便是這珊瑚禁步麼?”
姜歲綿有些心虛, 又不知道從何解釋起, 只能一頭栽到自家阿孃懷裡,含含糊糊地喚了句:“孃親~”
卻是沒有應下,也沒有否認。
失了的東西再回來,總歸是件好事不是?
虞舒抱著人兒,目光卻是一直停留在了那珊瑚之上,直至小姑娘又喚了她好幾聲,她才暗自深吸了幾口氣,勉強露了個笑來:“小廚房做了梨花糕,歲歲回屋讓秦媽媽給你拿上一碟。”
小姑娘被人輕聲哄走了。可少女不知道的是,正院內的紅酸枝木桌,在她離開的那剎一寸寸地裂開了來。
等姜大人這日再下朝歸府,哪還有自家夫人體貼等在院中的身影,只剩下滿屋的狼藉。
屋內的丫鬟僕役早被人遠遠打發了去,放眼環視整間屋子,好像也只有虞舒正坐著的那把椅子還安然無恙。
左腳跨入屋內的姜淮頓了頓,緩了好一會兒,才將右腿也一同跨了進去,嘴上還溫聲說著話:
“夫人可是聽聞什麼訊息了,要為夫說,此次於卓卿二人而言是個天賜的機...”
“咔嚓——”倒在地上的桌子腿也沒能倖免於難。
“...緣”
姜大人突然噤了聲。
默然良久,他才小心翼翼地又喚了“夫人”二字,然後試探著從門口挪到虞舒身邊。
他心中閃過許多種可能,卻沒有一個能讓自家夫人發出這麼大火氣的。上一次出現此番情景,還是歲歲...
姜淮心裡猛一咯噔,但一想起他前不久才見到小丫鬟端著盤糕點往歲歲院裡去了,倏而收縮的瞳孔又放緩了些。
但既然乖囡無恙,那夫人這...
不應當啊。尚書大人不解地想。
這時,一枚禁步陡然放在了他手心中,與之而來的還有虞舒一句冷冷的:“夫君瞧瞧,這是什麼?”
姜淮聞聲不自覺垂眼望去。
論起來當初那珊瑚還是他費心買來的,他自然是一眼就瞧了出來,“歲歲的珊瑚禁步,居然找著了嗎?”
這不是好事?夫人怎麼這麼大火氣?
誰知他話音一落,那兒坐著的人氣性更大了,險些把椅子的扶手都給掰碎了去。
“夫君,你瞧著如今在你手中的珊瑚還是你當初尋來的那個嗎?”
姜尚書被她這麼一提醒,也意識到什麼,拿近仔細定眼一看。
現下時辰已算不得早,虞舒顧不得點燈,單憑日光有些昏暗,可他手裡這個確是如夜間螢火一般,透著頂尖的深紅色,質地瑩潤,渾然找不到一絲暇痕。
“這...這,這是哪來的?”
“我也不知,”虞舒像是氣的狠了,居然有了些笑意,“歲歲回府時,這就係在了她腰間。”
姜淮愕然:“郡主?”歲歲不是隻出去了一夜麼?
虞氏真是氣笑了:“夫君你覺得,如此好的成色,是常人能擁有的麼?”
說是常人,可哪怕是王公貴族,就以這珊瑚的質地,都是不夠的。
他還在思著,虞氏已然是不想再多等些什麼了,她推了推自家夫君,令道:“去拿紙筆,給安遠侯夫人予書一封。”
“夫人...”姜淮一愣:“這是想要作甚啊?”
安遠侯,陳家。
陳家他記得的,當初府上收了許多邀帖,陳家先前還顯不出什麼來,可自那日夜宴後許多人家便不再遞呈拜帖來府了,唯獨陳家夫人鍥而不捨,就讓夫人給記在心上了,還說予他聽了一耳朵。
虞舒沒理他,只在他拿好紙筆後自個磨起墨來。
若非她眼下控制不好力道怕是一不小心就得把筆給折了,這書信也不必等到姜淮歸家。
待姜尚書將將要落筆之際,虞氏才對著那枚就連底下的絡子都與先前一模一樣,唯獨珊瑚不同的禁步,似是自言自語般輕聲問了句:“夫君可還記得,歲歲這禁步是哪一日丟的?”
婦人垂著眸,卻並非想問些什麼。
她心裡早已有了答案。
是七夕啊。
是那日有貴人封山的七夕啊。
莫跟她說是賢妃,就連大皇子都比賢妃可信些,這分明就是男子的心思。
但那時...蕭祈還在昏迷不醒罷。
上一次聖上大加封賞叫歲歲取了血,那七夕那次呢?
許許多多曾忽略過的細節在虞氏心中回閃,她心處一寸寸變得冰寒徹骨。
若是皇子,她姑且還能護一護,但若換成那位...
姜夫人手中的那方硯石竟是生生斷了。
*
“尚書!”
“姜尚書!”
勤政殿外,安遠侯連追幾步,總算攔住了前頭那抹絳紫色。
一個勁悶頭向前走的尚書大人被他一堵,總算反應過來,見了個禮。
本還想稍微擺些譜的侯爺看著人眼下的青黑,雖還肅著張臉,但嘴上卻不由多關心了幾句:“剛在殿內議事之時,本侯就發覺大人你精神似乎略有不濟...”
“豫州之事已成定局,尚書還是莫要如此掛懷的好,多注意身子才是。”
姜淮緩了緩神,神色複雜地與人道了聲謝。
他哪裡是關心那個呢。
兩人互相寒暄了幾句,安遠侯見時機差不多,輕咳一聲,身子板的挺直,緩緩言道:
“尚書是個爽快人,本侯也不與你多繞圈子了。”他微抬著下頜,端得是一派肅穆之色:“我兒雖是鐵了心要入贅你姜家,但那聘禮——”
安遠侯話音未落,卻見身側之人倏地用手中的笏捂住了他,然後猛然一回頭,像是在看什麼讓它驚懼之物一般。
面容嚴肅的老侯爺被迫望著遠處書著“勤政殿”三字的匾額,有些不解,可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那個已經捂住他嘴的人似乎猶覺不夠,不管禮儀尊卑直接將他往外一拉。
一著不慎就被劫持的安遠侯:“?”
他臉上板正的神情有些維持不住了。
他只是想給個聘禮,哪怕不願也不必如此吧。
可捂住他嘴的人此時定然是不會有閒心與他解釋什麼的,姜淮就這麼一直將人生拖硬拽到了百米開外,方才試探著放下了手。
他仔細瞧了眼四周,見四下無人,方從喉嚨中逼出幾個字來:“這事在完全定下之前,還請侯爺切莫聲張。”
要他說最好等到成親了,再讓人知曉,光定親還是欠缺了些。
在府中一夜難寐、百般思量才將入贅之事勉強看開的安遠侯萬萬沒想到,姜淮會是這麼個回應。
明明他們府才是臉上無光的那個,怎麼對方看起來比自己還要心虛呢?
“姜大人你...”
自認是苦主的老侯爺眼睜睜見自己的未來親家把他往更僻靜處一帶,壓著聲用氣音道:
“日後在人前,侯爺還是離我多遠著些,能有多遠便多遠。”免得叫人瞧出些什麼來。
安遠侯張了張嘴,挺直的腰不自覺地彎了幾分。
為何他平白生出了種他們二人不是在定親,而是在做賊的錯覺。
勤政殿裡,帝王拿過奏章的手一頓,明黃的奏本就這麼從中間裂開了來。
底下正稟著事的大臣身子一顫,連忙跪下叩首:“臣失言,還望聖上恕罪。”
雍淵帝的目光並未分半分在他身上,曹公公捧著茶盞,斂眉小心地順著人的視線往一方望去。
那兒空蕩蕩的,除了巍峨的殿階,什麼也沒有。
只是下一瞬,他耳邊好像突然傳來些許響動,輕極了,卻是破空之聲。
他下意識回眸往身側看去。
君王那修長的指節間,多了張細長的紙條。
“曹陌。”
大太監猛然回神,底下冷汗連連的大臣不知什麼時候已退了下去,皇座上的人神色不顯,周身威勢卻愈發重了。
“宣觀星監正使。”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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