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合殿的燈火還在亮著,窗外寒風凜冽,一片片霜雪飄落。暮涼王站在門前停留了會,終究還是走了進去。
燕綃站在門外,心底有些焦燥,關於屋裡的對話什麼也聽不到,這還是第一次小姐跟別人談話的時候將她喚出去,以前從來沒有過。
門再次開啟的時候,裡面的亮光也跟著照了出來。暮涼王看著她,轉身去了別處。
她急忙走進去,見宛蓉撥弄著棋子,面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小姐和王爺到底說什麼了?”
宛蓉放下棋子,握著她的手有些感慨道:“沒什麼,想想你跟著我這些年,一直東奔西走,好不容易過幾天安生日子,現如今又淪為人質,心底時常覺得愧對於你。”
“小姐好端端地說這些話幹什麼?”
她微微一笑:“我累了,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城外大營裡宣宗看著手裡的摺子,隱隱有些犯困,一不小心打了個盹,忽然間手裡的摺子掉在地上。大監照常端了茶盞放在一邊,拾起摺子又重新遞給宣宗。
他嘆口氣:“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麼了,常常覺得提不起精神。”
大監道:“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呢。聖上這些日子勞心勞力,想必是累了,喝了參茶早些休息。”
宣宗看著外面如蘆花般飄落的雪花,正紛紛揚揚地下著,山野間茫然一片。前些日子暮涼王的兵馬還會時不時過來騷擾一下,最近卻突然安靜下來,一點動靜也沒有了。也許是天氣忽然冷下來的緣故,此刻只有茶盞裡冒著熱氣。他端起茶盞一口氣喝下,如無數個夜晚一樣去榻上躺下。
大監端著空置的茶盞退了出去,看著滿天的雪花,神色有些複雜。忘了從什麼時候來到宣宗身邊,甚至忘了自己本來的名字,早已經習慣這些生活,可是現在心底反而沒有著落了。
夜深人靜,那些往事如同黑夜一樣,鑽入宣宗的夢境裡。燕王府漫天大火,裡面哭聲震天,一張張絕望驚恐的臉挨個浮現在面前。他額頭上滲著細細的汗珠,眉頭緊皺。那些人哭喊著要朝他索命,最終將他淹沒在一片血海里。
他猛然睜開眼睛,是黑沉沉的夜。他緩了緩,原來又做夢了。
“不知道聖山是不是夜路走多了,才常常被夢驚醒。”黑暗裡安靜的有些可怕,這聲音像針尖一樣劃破了周圍的寧靜。
宣宗渾身一震,雙眼睜得老大,朝黑暗中望去。那寂靜中只有一團黑影,什麼也看不見。可是那聲音,卻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眯起眼睛道:“暮梁王?”
“聖上能聞聲識人,大約是將我刻在骨子裡,對我而言也是如此。”
宣宗眉頭皺起,“你是怎麼進來的?”大營外重重官兵把守,連只蒼蠅也飛不進來,他又是怎麼進來的。
暮涼王置之不理,“我等了很多年一直等到今天,想和聖上說說心裡話。”
“你到底想幹什麼?”
暮涼王一步步朝他靠近道:“這些年你為了鞏固自己的皇權,殺了燕王叔,給我下毒,處心積慮剷除他人,如今也算得償所願。”
宣宗道:“若不是母后糊塗養虎為患,你這種亂臣賊子早就死了千百遍。”
“說來說去,你給我下了這麼多年的毒,就是為了涇源。”
“南秦早就沒有封藩的親王,涇源也是朕的。”
“皇兄就這麼恨我?”
“不要叫我皇兄,你這種來歷不明的人,本就不應該活著。是母后糊塗還把你養在身邊,如今這一切都是當初母后心慈手軟的後果。”
“這麼多年皇兄從來沒有當我是一家人,處心積慮排擠我,就是因為我有個名義上的父親...章王。”
宣宗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嗓子裡這一刻彷彿失聲了一樣。剛想試著動一動,渾身上下竟然一點力氣也沒有,他睜大眼睛忽然在這黑夜裡彷徨又害怕。
暮涼王根本不理會他的驚恐,繼續上前道:“哪怕我是父皇親生的孩子,在皇兄眼裡我還是那個亂臣賊子的後人。”
“小的時候我一直都很奇怪,皇兄為什麼這麼排擠我,家宴從來不叫我參加,明明我也是父皇的兒子。只有臻王兄每次從外面回來會來都梁殿看看我,也只有臻王兄把我當成一家人。”
夜深人靜,暮涼王的眼睛裡有些微潤,回憶太長,常常讓人忘了這發生的一切是不是真實存在的。臻王死的那個晚上,他在大雨裡站了一夜。在皇宮裡,要說還有誰對他好過,除了太后就是臻王。那些細枝末節,如同黑夜裡的一束光,給過他為數不多的溫暖。
宣宗的呼吸在身後逐漸急促,直到再也聽不見,隱沒於塵埃裡。
“你這麼愛給人下毒,自己也嚐嚐被毒的滋味。”
大營外霜雪越來越大,天際間白茫茫一片。一個踩著厚重積雪的身影越走越遠,只留下一排排腳印,淹沒在紛飛雪花裡。
宣宗十七年冬聖上駕崩,一時間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為了穩定軍心防止節度使再次兵變,太后頒佈詔書冊立楚王為帝。
涇源王宮裡異常安靜,宛蓉站在大殿上怔怔出神,她已經將王宮上下翻了個遍,心底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董美人從身後道:“王妃不用再白費力氣,你找不到三皇子的。”
她心底一沉,“暮涼王殺了他?”
“他已經是個沒有用的棋子,在王爺心裡沒有的東西根本不會留著。”
宛蓉瞳孔深陷,險些站不穩,跌跌撞撞朝中合殿走去。
夜色漸深,天地間朦朧一片。暮涼王站在大殿之上,見是她進來淡然一笑。“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將燕綃送了出去,這會應該已經在城外了。”
她怒火中燒,抬手朝他揮了一巴掌。“你這個瘋子,楚粵他是個孩子。”
暮涼王摸著臉頰,嘴角有血跡滲出,他舔了舔:“如今太后已經冊立楚桓為帝,他這個三皇子活著還不如死了,與其讓他長大活在仇恨裡,不如早登極樂得好。”
“你到底還要殺多少人才肯罷手?”
暮涼王上前牽著她的手:“你穿著太單薄了,這樣會著涼的。”
宛蓉後退幾步:“我已經答應你留下來,為什麼還要殺人?”
他低低咳了幾聲,面色有些蒼白。“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了。”
宛蓉睫羽微閃,眼角里霧氣氤氳。“你這個瘋子。”
暮涼王步步緊逼道:“我現在突然有些後悔,當初根本不應該讓你嫁給楚桓才對。”也許她說得對,再天衣無縫的計劃也有節外生枝的時候,人心不可控,心底的感情不可控。總以為什麼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唯獨她的出現是個意外。
“你已經殺了這麼多人停手吧,不要再製造殺戮了。”
“這是最後一次,今天過後天下就太平了,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宛蓉已經退無可退,直到腳後跟觸到牆邊,再也動不了。窗外燃起了熊熊大火,肆無忌憚吞噬著一切。赤紅的火焰閃耀在天空之上,雪白的大地也如同染了層顏色。
涇源王宮裡,大火漫天,照耀著城裡城外。等燕綃醒來的時候已經身在城外大營了,楚桓看著她道:“王妃呢?”
她腦袋裡暈乎乎的,看著周圍陌生的一切。“我怎麼會在這?”
“有人將你送過來。”
她恍惚了下,回想起昏迷之前她喝了一杯水,睜大眼睛道:“一定是小姐!”
楚桓急忙道:“蓉兒怎麼了?”
“一定是小姐和暮涼王做了交易,所以他們才會放了我。”難怪這些日子她總覺得小姐怪怪的,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大帳外有人進來通報:“暮涼王府著火了。”
楚桓衝出大營,看著天際燃起的熊熊烈焰,心沉到谷底。
殷紅的火苗撲面而來,燒的臉上有些滾燙。直到有風吹過,那火才朝別處竄了過去。她微微喘著氣:“王爺忘記燕王府的例子嗎?怎麼忍心這麼多人跟你一起去死。”
“他們活著也是生不如死,不如早些解脫的好。”
“你真的是瘋了,要賠上這麼多人的命。這裡面有王爺的家人,妻兒,難道他們的命就這麼一文不值嗎?”
“到了地下,我們還是一家人。”
窗外飄起的濃煙不斷灌進來,她忍不住咳了幾聲。熾熱的火花朝窗戶裡面襲來,屋內簾子也跟著燒起來。也許是心底的求生欲,她躲開暮涼王朝大門的方向奔去。卻一不小心跌倒在地,一雙大手如鬼魅般又將她拖了回來,緊緊按在牆上。
他眼睛血紅一片,“我時常在想如果當初在金陵就將你帶走,今天或許會不會不一樣?”早在他們大婚前就曾想殺了楚桓,只可惜讓他躲過了。
宛蓉靠在牆上動憚不得,心如死灰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我們馬上都要死了。”她已經出不去,也許很快就會被這熊熊大火吞噬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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