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刻, 宋溫是真的以為自己見到了十幾年前的舊人。
那個看似溫婉實則無比剛硬的女子抱著他們的獨子走進火海,不留半點餘地。
火苗將一大一小兩人徹底吞噬,宋溫接到訊息倉惶趕到的時候,只記得那一雙好看的眼睛。
平日裡分明是水潤的, 看向誰都是那般平和溫柔。可在那一刻, 她的眸光之中竟滿是怨恨和不甘心,彷彿在質問——
當初, 到底為什麼要娶他?
當時, 宋溫已經和苗氏結髮多年, 感情不說如膠似漆,至少也是舉案齊眉。
但在林氏出現之後,他再顧不得別的什麼, 以至於忽略了自己原本的結髮妻子。
後來, 他再立林氏為後, 除了原本對她的愛重之外,又何嘗沒有重新開始的想法。
但他終究高估了自己, 這近二十年來,他不止一次的夢到苗氏望向他的最後一眼, 以至於每每夢醒, 都會汗溼脊背。
而現在, 他再一個陌生的年輕人身上,竟恍惚看到了舊人的影子。
宋溫抬手撐了一下額頭, 感覺自己是最近胡思亂想太多, 才會有這樣荒誕的想法。
他揉揉眉心,重新撐起皇帝的威儀, “你是何人?”
一旁的徐興在看見謝諶的那一刻, 心中便掀起了驚濤駭浪, 大約是因為心虛,所以立在後面,眼睛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皇帝,自然也捕捉到了他的失神。
雖然不知具體緣由,但總歸是和謝諶有關。
莫非,皇帝已經察覺到了什麼不對。
他沉吟著不敢開口,怕被皇帝尋到兩人間的關係,此時低頭沉思解決辦法。
謝諶跪在階下,同樣沒有開口。
看著徐興這般恭敬陪侍的姿態,他在那一瞬間便猜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當今皇帝,亦是他的生父。
本該是世間最親密的血親,卻天意弄人,直到現在才見第一面。
且父子二人各有心思,毫不純粹。
謝諶不動聲色地用餘光環視一週,數清了皇帝今日到底多少護衛,十二個。
還有數不清的暗衛。
他既不能在今日提前動手,便不能硬碰硬地打草驚蛇。
或許……
謝諶心思稍轉,忽然想到皇帝方才看他的眼神——震驚、愧疚互動摻雜。
總歸已經走到了今日這個境地,可以賭一把也說不定。
謝諶捂著傷口連咳幾聲,原本便十分蒼白的臉上更是不見半點血色。
他低聲回答:“草民……姓苗。”
苗!
皇帝險些直接在人前失態,此時微張著嘴巴,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而徐興在聽到謝諶這個回答的同時,便已經明白了謝諶心中所想。
原本,在他們的計劃中,謝諶身份公之於眾這一環,是由寧陽公主來做的。
她是天子之妹,當初因為不忍保下嫡長子,也很能站得住腳。
再加上織錦手裡有先皇后的信物,也算是水到渠成。
但既然已經遇到皇帝了,與其被一點點剝開身份和目的,不如先坦然告知,佔據上風,也可以試探皇帝的態度。
於是,徐興立刻壓低聲音道:“陛下,瞧他的樣子,多半是不長眼的刺客,不如交給臣處理。”
徐興本就分管刑部,若是交給他,倒也算合情合理。
皇帝卻搖了搖頭,“不。”
他想起方才逃離的那一撥刺客的身手,果決迅速,絕非尋常人家能養出來的。
皇帝沉思許久,道:“朕親自處理。”
他揮手示意身邊的護衛,“把他帶走。”
徐興適時做出茫然的表情,“陛下,這……”
皇帝轉身,對他說:“徐卿,今日之事,朕不希望再有旁人知道。”
徐興浸淫官場多年,自然明白這話的意思,鄭重答應道:“陛下放心,臣心中有數。”
皇帝對他自然是信任的,要不然也不會在這時候微服私訪到他的府上,又簡單交代了兩句,便起駕回宮了。
他仍坐來時的馬車,六個護衛庇護左右。
後面跟著謝諶,被綁縛著,塞在徐家提供的第二輛馬車裡,另有人嚴密看管。
謝諶掙扎不過,乾脆順從,在這些人將他敲暈之前,先閉上了眼睛,佯裝累暈了,實際上心思一刻未停。
想那些未知身份與來歷的刺客,想織錦和竇承和他講述過的恩怨。
想宋善寧。
車輪滾動,他離皇宮欲近,這是他第一次進宮。
他該想自己母親的慘死,身世的艱難。
但奇怪地是,他最後竟還是想到了宋善寧。
他將要看到宋善寧長大的地方。
或許冥冥之中,是老天讓她代替自己,在這裡長大了十八年。
回到宮中,皇帝先命人傳了太醫,然後叫人將謝諶關在側殿裡,讓太醫先為他診治身上的傷。
期間他始終坐在不遠處看著謝諶,看他皺著眉頭一言不發的模樣,不知怎麼的,心中竟泛出了些許的酸楚。
皇帝想問些什麼,卻又開不了口。
房間內一時間十分安靜,只有太醫包紮的窸窣聲。
正在此時,有人敲門,是順喜,“陛下,皇后娘娘差人來問,今天還去壽雲宮嗎?”
皇帝一愣,這才想起來今天竟是初一,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就說朕累了,不回後宮了,明日再去看她。”
謝諶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但也並未言語。
-
壽雲宮。
皇后聽到釉玉回稟的訊息,立刻狠狠皺起了眉頭,“你說什麼?”
釉玉如何看不出皇后的臉色,只得戰戰兢兢地再度重複一遍,“陛下說,今日有些太累了,在前朝歇下了。明日再來後宮看您。”
皇后問:“陛下果然沒去別的宮中嗎?”
釉玉肯定道:“陛下的確沒有召見任何娘娘,也沒有到後宮來。”
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但是皇上傳了太醫。”
林皇后的眉頭蹙得更深,“陛下病了?”
釉玉只能搖頭,“應當是沒有的。”她看一眼周圍,只有釉心陪侍在側,便直接了當地答:“不過,奴婢瞧見陛下身邊的周護衛了。瞧著那模樣,彷彿剛出過宮的樣子。”
剛出宮……
不知為何,林皇后心中有一股子不詳的預感。
正巧此時有人敲門,夜黑風高,有誰會在這時到訪?
林皇后神色緊繃,對著身旁的釉心打了個首飾,“去瞧瞧。”
釉心會意,出門去探尋,不到片刻便回來,附耳在皇后的耳邊說了句什麼。
林皇后臉色大變,“果真?”
釉心答:“他們是跟蹤公主殿下的時候,偶然撞見他的,此時住在寧陽長公主府,不會有錯。”
“他果然在京城,還搭上了寧陽,真是好本事。”皇后冷笑一聲,又捕捉到什麼,“善善怎麼會和他在一起?”
釉心說:“咱們的人也不清楚,便只能跟著他一路,後來到了徐大人的府外。他們想起娘娘的吩咐,便決意先動手,再回寧陽公主府救咱們小殿下。”
皇后想到自己曾下命令,一旦發現謝諶的行蹤,死活不論,便問:“死了?”
釉心小心翼翼地搖搖頭,“沒有……”
聽到否認的答案,林氏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釉心連忙道:“因為……他們遇見了陛下。”
“陛下?”
這下,林氏是真的變了臉色,震怒摻雜著不可置信,“怎麼會是陛下?他出宮了?去哪了”
釉心卻也不敢妄言,只說當時陛下當時正和徐大人在一起,應當是去徐公府上微服私訪。
徐公,徐興。
林皇后自然是知道這位年輕的宰相的,還未到不惑之年,便晉升宰相之位,皇帝看重他,這原本不關皇后的事。
可是偏偏在他的府前遇上了謝諶,皇后不可能不多想。
再想起方才釉玉說,陛下傳了太醫在自己的寢宮。
林皇后搭在桌角的手背繃起青筋,握緊了桌角。
難不成皇帝知道了謝諶的身份?
這時候把他帶進宮來,到底是什麼意思?是太子最近惹他不快了。
還是他對苗氏那女人還有舊情。
女人總是敏感的,因為一樁事,林氏甚至能想到以往這十多年來,有時皇帝在自己枕邊,卻夜半驚醒,一身冷汗。
莫非就是在想苗氏?
危機感頓時注滿了心頭,將她原本該有的冷靜吞噬殆盡,就連女兒的安危也一併被拋之腦後。
方才聽到的一切彷彿都不重要了,她只想知道皇帝到底為什麼要將謝諶帶進宮。
她應該沉下氣來靜觀發展,卻道:“來人!更衣!”
而在皇帝寢宮,謝諶躺在榻上安睡,手腕搭在床沿上,手臂上包紮著雪白刺眼的紗布。
皇帝立在床頭,安靜地打量著他的每一寸眉眼。
因為心底有疑惑,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解開,再聽到他姓苗,皇帝本就不算平靜的心底如何不會起波瀾?
他內心五味雜陳,卻不知謝諶也並未睡著。
但不同於皇帝,此時謝諶一根心絃緊緊繃著,充滿警惕。
但好在皇宮裡並不缺他的人,只要一會兒尋機向外面遞個訊息便是了。
正盤算著,殿外忽然一陣慌亂,皇帝怕吵醒謝諶,便壓低聲音,命順喜去瞧瞧。
不想順喜還未走出去,殿門便怦然被人推開,是林奉雲走了進來。
身後跪著一大片宮女太監,各個戰戰兢兢不敢抬頭。
皇帝怔住,“皇后,你……”
林皇后容貌恬淡,所以平日喜穿華服,怕失了皇后威儀。
此時素裝出門,未施粉黛,已然十分狼狽。
她望向半遮半掩地床幔,能清楚感到一隻包紮過的手腕,那不是女人的手,分明是是一個少年人。
心底莫名湧上一股背叛感,林奉雲強壓著哭腔,質問:“陛下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作者有話說:
這周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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