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秀一說完, 感覺女孩焦躁的情緒似乎得到了些許安撫。
她低垂著腦袋，急促的呼吸間夾雜著痛苦喘.息, 全憑他的力氣才能浮在水面上。
聽到他的話, 還是努力點了點頭，在那斷斷續續的喘.息間隙艱難開口，“……謝謝。”
赤井秀一對她的表現有些訝異。
是他之前判斷失誤了, 這對父母將孩子教育得很好。不止勇敢, 還很堅強。
剛剛在沙灘上碰見的那個小男孩就很聰明，現在看來, 他姐姐應該要更出色。
感覺她還是沒什麼力氣, 赤井秀一扶著女孩, 仔細觀察了下她的樣子。
在水下閉氣過久，加上劇烈動作和快速上浮，很容易造成肺部的擠壓傷, 尤其是對身體本就脆弱的青少年而言。不過看她口鼻沒有血沫溢位, 也沒有咳嗽, 只要好好休息, 應該很快就會恢復。
稍稍放心些許, 赤井秀一拍了拍她的背，安撫道，“儘量不要咳嗽，回到岸上之後, 去空氣好的地方坐坐, 很快就會沒事的。”
“嗯。”女孩看來自己也知道肺擠壓傷的可能性, 很努力地抑制住了大口深呼吸的衝動, 慢慢放緩呼吸的頻率, 調整著自己的狀態。被他抓住的手臂剛才還在控制不住地輕輕顫抖, 現在也已經逐漸平復下來。
赤井秀一在驚訝之餘，目光中多了幾分讚許。
他忽然聽見女性的驚呼。
“小千！”
赤井秀一轉頭，看見一個女人從岸邊朝這裡游過來。同樣的棕色長髮，眉眼明豔，他細看了眼，意識到是剛剛和他們搭過話的那位戴著遮陽帽的女性。
明明是來海邊度假的，卻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還在第一面就推測出了赤井瑪麗的真實國籍，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是她的母親嗎？
女人的長相有些眼熟，丟了墨鏡和遮陽帽，身上那引人注目的氣質就更難以遮掩，游到近處，赤井秀一意識到那熟悉感的來源。
身處日本這個國家，尤其是他這個年齡段的人，應該沒有幾個不認識她。
藤峰有希子……不，現在應該是工藤有希子了吧？
這麼說，這個女孩應該就是她和工藤優作那個神秘的大女兒了。
算一算年齡的話，今年應該是十四歲？
赤井秀一沉思著。
千緒聽到母親的聲音，朝那個方向望去。
身邊，男人支撐著她的力道鬆了鬆，千緒下意識在水裡撲騰了一下。發覺她本能的依賴，他隨即又將她牢牢扶住，在她耳邊輕聲問道，“小千……這是你的名字嗎？”
不等她回答，他接著說，“我現在去水底把那個司機帶上來，你跟著媽媽先上岸，回酒店好好睡一覺。不要再想這件事情了。”
——他不想讓她留在這裡，看到那具屍體被打撈上岸的過程。
千緒立刻反應過來，抿了抿唇。
“你做得很好。”他又重複一遍，與此同時一點點鬆開她，語氣輕鬆地說道，“不要讓這件事影響你的假期。”
那道低緩的聲音像是在安慰小孩子一樣。但千緒並不想被他當作小孩來哄。
在她的認知裡，十四歲已經是個很大的年紀，可以救人，也可以承擔起一些責任。
剛剛的慌亂已經逐漸褪去，她配合他鬆開手的動作慢慢踩水，直到不需要再依靠他也能浮在水面上。
那個人似乎笑了下。
抓住她的手徹底鬆開之前，伴隨著一個將她輕輕推開的力道，千緒下一秒就落入熟悉的溫暖懷抱。
“小千，你沒事吧？新一說那輛轎車落下的時候你就在懸崖底下，有沒有哪裡受傷？”工藤有希子在水裡緊緊摟著女兒，半晌才鬆開，上下仔細打量她一遍，滿臉焦急，“新一和小蘭說你在海上不見了，嚇到我了。”
千緒感覺到她的擔憂，伸出手臂抱住了有希子的脖子，依偎在她懷裡，蹭了蹭母親的臉頰，“我沒事，那輛車離我挺遠的，我剛剛只是下水去檢視一下情況。”
工藤有希子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女兒身上，有那麼幾秒幾乎忽略了一旁的赤井秀一。
就算是光芒萬丈的大明星，在女兒遇到危險時也不過是一個普通母親罷了。
確認千緒真的沒什麼事，有希子這才放下心，意識到了自己剛剛的失禮。
她抱著懷裡的千緒，看向赤井秀一，誠懇說道，“謝謝你，一會兒有機會的話請務必讓我請你和家人吃個飯。”
赤井秀一併沒有直白拒絕她的好意邀請，“先帶她上岸吧，她剛剛在水下待太久了，回去記得觀察一下她的身體狀況。”
他輕描淡寫地將話題轉開。
赤井瑪麗身份特殊，帶著兒子和女兒回到日本是為了避險，因此生活得一直很低調。而赤井秀一自己加入FBI的最終目的，也是回到日本調查那個導致父親失蹤的地下組織，更應該儘可能避免在這個國家留下痕跡。
和工藤家這種家庭扯上關係，對他的計劃並沒有什麼好處。
如他所料，工藤有希子聽見他這麼說時，表情果然變得緊張幾分。她低頭跟千緒說了什麼，然後歉意地看向他，“那剩下的事情就麻煩你了……”
赤井秀一禮貌地頷首。
千緒乖乖待在有希子的懷裡，視力一點點恢復，她漸漸能看清面前浮動的海浪。耳畔的對話聲也愈加清晰。
男人的聲音很好聽，和工藤有希子交談時的語調嚴肅正經，少了剛剛兩人單獨相處時的溫柔。
……果然是把她當作小孩子看待了嗎？
有希子同他告了別。
意識到要和對方分開，千緒終於忍不住轉過頭。
她努力凝神望著對方的臉，直到終於能看清那雙眼睛。
暗綠色的眼眸，眼型狹長，眼尾略向上挑起一個鋒利的弧度，輪廓深邃得不像日本人。
她很努力地記住了這雙眼睛。
赤井秀一感覺到女孩的視線，在下潛之前最後看了她一眼。
然後聽見了一道細弱的聲音。
“千緒。”
他頓了頓，才意識到她在回答他很早之前問的那個問題。
【小千，這是你的名字嗎？】
她看著他，看得很認真很仔細。
“——工藤千緒，這才是我的名字。”
赤井秀一想了想，“我記住了，千緒。”
*
他沒有和她交換名字。
半小時後，千緒趴在酒店自助餐廳的餐桌上，整個人像一朵長在陰暗發黴的角落裡的蘑菇，渾身上下蒙著一層厚重陰影。
他竟然沒有和她交換名字。
她明明都那麼主動地說了自己的名字了，那個人是沒有聽懂她的意思嗎？光說記住了，那她以後要怎麼再找到他，跟他說謝謝呢？
千緒頭也不抬，一手握拳，忿忿地在桌面上有氣無力地敲了敲，然後發出一聲幽幽的嘆息。
半晌，似乎是實在難以按捺心中的煩躁，她臉頰抵著冰涼桌面，左右滾了滾，嘴裡嘰裡咕嚕地說了些意味不明的話。
正好端著一個巨無霸水果芭菲走過來的工藤優作：“……？”
青春期的女兒果然很令人難以理解。
半小時前接到妻子電話的時候，他正在酒店房間裡趕過兩天要交的書稿。聽有希子說千緒被捲入了一起意外事故，他這才急忙合上電腦下樓，將女兒接回了房間。
萬幸的是，千緒並沒有受什麼傷，一進屋就乖乖去了浴室，工藤優作則是看著有希子給他發來的三名嫌疑犯的照片，迅速推理出了案件經過。
事件解決，他回過頭，發現千緒披著條酒店巨大的白色浴巾，把自己從頭到腳裹了起來，正一動不動安安靜靜地背對他坐在床上，宛如一顆剛剛破土而出的春筍。
嗯……
覺得女兒可能是見到屍體受了驚嚇，工藤優作決定放下手中的稿子帶她去吃點東西。
於是父女倆轉移陣地到了酒店的自助餐廳。
將冒著寒氣的大玻璃碗放在千緒面前，工藤優作跟著坐到她對面，“怎麼樣，呼吸還難受嗎？”
年輕的工藤優作穿著一身休閒服，儒雅俊秀的外表相當引人注目，吸引了不少路過的女性偷偷向他投來目光。
但他只是專注地看著面前不知道為什麼精神不佳的女兒，臉上升起一絲無奈。
千緒臉朝下趴在桌上，圓圓的腦殼對著他，聞言嗯了聲，“真的沒事啦，我的自由潛水還是爸爸你教的不是嗎？我心裡有數的。”
工藤優作聽有希子描述了當時的場景，並不覺得急於救人的千緒是真的“有數”，但他沒有多說什麼。
順手摸了摸女兒的腦袋，他笑笑，“那就好。”
今天第二次被摸了腦袋的千緒僵硬一瞬。
她抬起頭，和工藤優作視線對上，後者溫聲問道，“千緒，你有什麼煩惱，不能講給爸爸聽嗎？”
對上那鏡片後的沉靜目光，千緒沉默下來。
工藤優作身上永遠帶著一種安定的力量，從小到大，父親都是她身後那個無比強大可靠的支撐，推著她不斷向前。
而今天遇見的那個人，和爸爸一樣，都是成熟可靠的大人。
在他們面前，她那自以為的成熟顯得那麼幼稚，認識到這點的千緒多少有些不甘心。
她直起身，垂下眼睛看向面前冰激凌，“我就是覺得，如果能快點長大就好了。”
工藤優作將勺子遞給她，等千緒接過去，他才想了想說，“但我覺得現在的千緒就很好。每個階段的人生都有不同的風景，跑得太急會錯過的。”
千緒眨了眨眼睛，下意識說，“可如果我想要的那道風景，是我在現在的人生階段永遠也觸碰不到的呢？也許等我終於長大的時候，那道風景已經被我錯過了。”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趕緊把話題扯回今天的事情，“而且如果我是個大人，就會有更多力氣，能把那個人從車裡拉出來。”
送了口冰激凌到嘴裡，千緒含混地說，“我今天什麼忙也沒有幫到，反而添了亂。”
她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沮喪。
“如果當時在場的是爸爸就好了，爸爸你總是能把所有事情都完美解決，沒有你解不開的難題，不是嗎？”
工藤優作看著一本正經誇讚他的女兒，失笑，“千緒你是這麼想的嗎？我怎麼可能解得開這世上所有的謎題。”
“——我經常不理解有希子為什麼和我吵架，搞不清青春期的女兒到底在想什麼，也不知道新一小時候大哭是因為餓了還是因為我拿走了他懷裡的推理漫畫……當摻雜太多情感因素的時候，就連福爾摩斯也沒有辦法順利推理出正確答案不是嗎？”
“所以，不管讓千緒陷入煩惱的那個人是誰，不管他看上去多麼成熟，也總會有一件事或者一個人能讓他失去方寸。”
說出最後一句話之前，工藤優作快速回憶了一遍千緒在這段對話裡提到的所有人。
【我今天什麼忙也沒有幫到……】
【如果在場的是爸爸就好了……】
【爸爸一定能把所有問題解決……】
他最終確認，那個讓千緒陷入煩惱的物件，除了他不會再有別人。
工藤優作緩緩吐出一口氣，看著若有所思的女兒，眼神柔和。
“——對於爸爸來說，千緒就是那個重要的人。所以你不用……”
“你們在說什麼呢？”
身後就在這時傳來一道疑惑的聲音。
有希子牽著小蘭，新一站在她身邊，三人正一起看著他們。
“沒什麼，我在和爸爸聊天。”千緒快速地說。
“誒～聊天嗎？”有希子讓新一和小蘭坐到千緒那邊，自己則是彎下腰在工藤優作耳邊耳語道，“你最近不是一直在苦惱小千上中學之後不怎麼和你談心了，現在看來，煩惱終於解決了嗎？幹得不錯嘛。”
“嗯……”工藤優作輕咳一聲，站起身，讓有希子坐進去。
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有希子聽見丈夫在她耳邊低調炫耀道，“就是沒想到，千緒原來這麼崇拜我。”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步伐輕快地回房間繼續趕稿了。
有希子看著心情大好的優作，心底緩緩升起一個問號。
“媽，那個人呢？”千緒的聲音將她的注意力拉回來，有希子轉頭，看見她一臉緊張地望著自己。
千緒頓了頓，小聲補充，“就，你不是說要請他吃飯嗎？”
“哦，你是說那個救了你的人。”有希子皺眉，食指點著下巴，似乎也覺得疑惑，“案件解決之後，他們突然就不見了。我本來在跟警官說話，一回頭，那一大家子都消失了，好奇怪。不過他確實很帥氣呢，雖然當時沒來得及細看……怎麼，小千心動啦？”
發現女兒沒事之後，有希子又變回了平時的樣子，笑眯眯地調侃道。
對有希子來說只是個玩笑，千緒卻像被猛然戳中什麼心事，嚇了一大跳。
“怎麼可能？”
她用浴巾把腦袋蓋住，又趴回了桌面，“我只是想感謝他而已。”
沒想到那個人竟然走得這麼快，她看起來有些失落。
有希子看著千緒這副樣子，歪了下腦袋，瞭然地笑笑。
她悄咪.咪地舉起手中的相機拍了張照片。
“不過說起來，我剛剛看到他妹妹帶的毛巾上有這家酒店的標誌。”一旁的新一突然開口，“他們會不會也住在這裡？”
有希子想了想，“是嗎？那說不定在退房之前還有機會遇到。”
千緒突然站起身，將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那我去找找他好了！我們明天就走了，現在找到那個人的話，說不定還可以請他吃晚飯！”千緒丟下一句，就那麼穿著泳衣披著浴巾，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有希子望著她的背影，掩住嘴，“啊啦……說好要請那一家人吃完飯的，怎麼小千字字句句都只有那一個人呢？”
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救了千緒的人看上去是個相當正直的人，有希子並不擔心什麼，看著情竇初開卻毫無意識的女兒，只覺得有趣。
*
因為海灘上出了命案的關係，遊客們都回了酒店，公共區域擠滿了人。千緒繞了一圈，才意識到自己除了那一雙眼睛之外，根本沒有別的線索。
耳鳴導致她無法分辨音色，加上泡在海里，就連對方的身高她都不清楚。只知道是個年輕男人，髮色應該是黑色。
單憑這點特徵，要怎麼找到他？
千緒站在酒店豪華的大堂裡，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竭力回想著那個人的容貌。半晌，茫然而無助地塌下肩膀。
“吉哥哥！”
千緒忽然聽見有道清脆的聲音在喊。
她回過頭，看見一個留著黑色短髮的小孩站在大廳中央。她身上穿了上下一套的分體式泳衣，應該是個小女孩。
剛剛新一說，那個人有個妹妹。
千緒心中一動，朝著她走過去。
小女孩本來正看著一個方向，似乎在等待她呼喚的那個人，注意到她的靠近，轉過頭來，有點緊張地退了半步。
對上那雙輪廓深邃的暗綠色眼睛，千緒呼吸一滯。
她忽然察覺到有個人在她身後停下了腳步，身形比她高一些，影子就壓在她肩頭。
“那個……”對方遲疑地開口。
心跳莫名加快。
千緒抓緊了身上的毛巾，慢慢回過頭來，看見一個長相清秀的青年站在自己身後。
“啊，我記得你好像是剛剛那位……”
羽田秀吉認出她，出於禮貌，關心地問了一聲，“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黑色頭髮，眼角微微上挑。
千緒呼吸有些困難。
她靠近了他一步。
兩人距離拉近，站在中間的世良真純睜大了眼睛。
青年明顯因為這個舉動而變得不知所措，“你怎麼了？”
千緒定定地望著他的眼睛。
眸色是藍色的。
看清楚的那一瞬間，她眼底漸漸染上失望，但還是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你認得我？”
“嗯，剛剛那位女士扶著你從海里出來的時候，我剛好在岸邊。不過你很快就回酒店去了，應該沒注意到我。”羽田秀吉解釋道。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不好意思，我是認錯人了。”千緒沮喪地垂下腦袋，但還是禮貌說道，“謝謝你的關心，我已經沒事了。”
她又道了聲歉，披著浴巾無精打采地離開了。
羽田秀吉不明所以地望著她，等到千緒轉身離開，他這才牽起世良真純的手，“走吧。瑪麗媽媽和秀一哥哥應該已經退好房了。”
“我們一定要離開不可嗎？我還沒有玩夠。”世良皺起眉頭。
“嗯……沒辦法啊。”羽田秀吉笑笑。
拉著妹妹走到前臺附近，他這才注意到赤井秀一靠在前臺旁，已經不知道看了他們多久。
他還戴著遮掩傷痕用的墨鏡，鴨舌帽將一頭短髮嚴嚴實實遮擋起來。
見羽田秀吉和世良真純過來，他抬了下下巴，“剛剛那是？”
還不等羽田秀吉回答，世良真純先蹦了出來，張開小手，興致勃勃地說：“那個姐姐對著吉哥哥看了好久呢！”
“哦？挺厲害的嘛。”赤井秀一輕輕嗤笑一聲，並不怎麼當回事，明顯只是在敷衍自家小妹妹。
羽田秀吉無奈，為了避免誤會，他鄭重強調，“雖然那個女生很漂亮，但我喜歡的是黑長直。”
赤井秀一擺了擺手，對他喜歡的型別毫無興趣。
遠處，千緒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人群之中，他這才收回視線，發現一旁的弟弟一直饒有興致地看著自己。
赤井秀一微微挑了下眉，“嗯？”
“沒有，我就是突然想起來。”羽田秀吉忽然笑笑，“剛剛那個女孩跟我說，她的身體已經沒什麼問題了哦。”
赤井秀一眉頭稍松，表情沒什麼變化，依然懶散地靠在櫃檯邊，“嗯，那麼有精神地跑來跑去，我看應該也沒什麼大礙。”
如果您覺得《和赤井分手後我搬回了工藤家》小說很精彩的話，請貼上以下網址分享給您的好友，謝謝支援！
（ 本書網址：https://m.xiaoshuo.life/32215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