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撩起我一縷頭髮,長髮只有末端是卷的,那搓卷的部分已經從幾乎看不出來的暗紅變成了火紅色。
代表著漩渦的紅色。那是生命力、漩渦、跟火一樣的紅色。
我茫然地看向他,他也茫然地看向我。最後他帶我飛出營地找到了在大本營的玖辛奈大人。
玖辛奈大人在看到的時候就認出了我。
“小止水,你怎麼……”後半句她沒有說出來,我也感受到了她體內的九尾。那她應該也知道我體內正在懶洋洋打滾的二尾。
水門雙手合十,說著就是這樣,拜託玖辛奈啦。
玖辛奈大人幫我重設了封印。
這期間二尾一直安安靜靜,就好像在我肚子裡睡大覺,但我知道它其實醒著,它晃著尾巴問我:“你找到想要的東西了嗎?”
我不回答。
我不知道。
它又嘲笑我:“都死過一回了,還沒開眼。”
玖辛奈大人看了看我的頭髮,說是瀕死之際查克拉返祖激活了漩渦血脈,又說要是我想的話現在甚至可以把我認回到漩渦一族。
漩渦一族在渦之國的部分已經全滅了,現在玖辛奈大人就是本家族長,木葉剩下的漩渦大部分都戰死在這場戰爭裡。
我搖搖頭,說我還算個宇智波。
二尾又壓著嗓子低笑:“你算什麼宇智波?”
半個月後。
那片一直像是血一樣的黃昏鍍上了金色。
溫柔的風從我指間劃過,大地在名為夏日的季節裡生出繁花。每一寸天空都平靜而安逸,煙色的群山重新染上薄綠,而那些古老的村落裡響起無人知曉的歌謠。
越靠近木葉,那個因戰爭受傷的倦鳥能迴歸的巢,就越覺得心安。
“三代大人在找你。”
我回到木葉,還沒回家就有忍者在木葉門口攔住了我。他們穿著一樣的忍者馬甲,透露出抹不開的疲憊。
“我知道了。”
我向火影樓的方向走去。
火影樓背靠顏山,抬起頭去看的時候能看到上面的三個頭像,第三個就是三代火影宇智波鏡。那些雕像沉睡在暖陽裡,有飛鳥棲落於顏山頂端。
鏡大人,我一般這麼稱呼他。
他是我的爺爺,木葉的三代火影,但我跟他見面的次數寥寥無幾。父親跟他的關係並不好,母親死後更是再也沒有見過面。
我知道他找我是為了什麼。
我站在火影辦公室,低著頭,一言不發。當初的火影和顧問幾人組,如今只剩下他宇智波鏡、猿飛日斬和秋道取風。他沒穿火影袍,可是無形之中就是給人一種壓迫力。
他看向我,我從他臉上看出時間的痕跡。
短短戰爭幾年,他就老了。
就算是老了他也還是個宇智波,他放下手裡的檔案,開口說:“你父親非要娶漩渦家的女兒,為此放棄了族長的繼承權,你更好,出去一趟回來就變成了人柱力。”
我沒說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話。我確實成為了二尾人柱力,這也並非我所願,是那隻黑色的大貓一定要住在我身體裡不走,而我還不想現在就去死。
他繼續說:“我讓富嶽接任族長,可下一任族長還應該是你。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還是一言不發。
我聽到二尾笑的打滾。它根本不在乎只有我能聽到,發出歡快的笑聲:“你們宇智波一族就沒有一個能好好說話的人,你也是,他也是。那個早就化成灰的宇智波斑也是。”
宇智波鏡從桌子後面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看到他伸出手,就閉上眼睛。
我撞到地面,臉上和傷口尚未癒合的脊背傳來痛感。
“還有什麼事嗎,三代大人。現在還是戰爭時期,這些家長裡短的事有什麼必要放在現在說嗎?”慢慢地站起來,我面無表情地頂著他陰沉的臉色說,“與其擔心這個,你不如管管大蛇丸最近在做什麼。”
他跟我對視了一會兒,就坐回到辦公桌後面,用一貫冷靜的語氣說:“現在彙報任務結果,宇智波止水。”
窗外蟬鳴紛擾,夏季從未失約。
我離開火影樓,走在那些熟悉的街道上,穿過神情灰暗的人群走到宇智波族地的一角。我離開太久,門口落了一層薄灰,鑰匙就放在窗沿。
“我回來了。”
我開啟門,不出意料地家裡只有父親。他坐在書桌前的那把椅子上,拿著一張卷軸,看到我的時候向我點點頭。
自從母親死去,這個家裡就越來越冷清,父親也變了,他很少跟我說話。他在最後一場戰鬥裡失去了一條腿,然後裝了義肢,但也沒法繼續戰鬥了,只是日復一日地坐在那裡看過去的記錄。
但父親也並不是全無戰鬥力。
鏡大人不知道他開了萬花筒。這個秘密也只有我知道。父親用萬花筒寫輪眼將他所會的所有忍術和戰鬥技巧灌輸給我,所以我才能一次次地在戰場上生還。沒有什麼奇蹟,我只是提前得到了答案。
“哎……有趣……”
二尾變得乖巧起來,可這乖巧又是帶著刺的。它好像看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一樣,在我的精神世界裡打了個滾。
“一個開了萬花筒的廢物,一個沒有感情開不了眼的天才。你們真是像模像樣的父子。”
它說的對。
我沒有反駁,也不想理它,向來當它不存在。可它總是樂此不疲地在精神世界裡嘲諷我。
我掀開衣服催動查克拉露出肚子上的封印,饒是父親也愣了一下。
“所以他打了你。”父親冷笑。
父親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給我找了關於尾獸的卷軸,這件事始終沒有多少人知道。如果雲隱知道自己家的尾獸被人搶走,這場戰爭說不定又要增加不少傷員。
——可尾獸這種東西,誰搶到就是誰的。
我帶著尾獸,就相當於帶著一枚隨時可能爆炸的隱患,可木葉又不可能放棄這已經到手的利益。三代火影只能代表木葉。
父親的眼裡轉動起鳶尾花一樣的花紋,我抬起頭,看向他的眼睛。
沒有人會去直視宇智波的寫輪眼,包括宇智波一族自己。我唯一敢看的就是父親的眼睛。
“開始今天的教學吧。”
因為我必須變強。
從父親的幻術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父親說有人給我送來了東西。我跳下床,在灰暗的街道背景裡看到一個唯獨鮮亮的影子。
穿著和服的日向一族女性站在門口,手裡提著的包裹裡傳來甜香。
她笑道:“我是輝樹的姐姐,這是輝樹讓我送來的。輝樹那孩子說他有任務回不來,讓我天天給你送這個。”
我向她道謝,得知這是輝樹做的。
開啟一看就知道是我平時喜歡的那些,也不知道他在戰場上怎麼抽出時間來做這個,又是從哪裡得來的原料。用通靈獸來來回回地送,還要送到我手上。
她走的時候忽然問了我一句:“輝樹在戰場上怎麼樣?有給大家拖後腿嗎?”
我想了想說:“輝樹君若是死了,必然是個英雄。”
輝樹的姐姐露出欣慰的笑容,她說那就太好了。她笑的也並非那麼真切,總是有點不甘。沒有人願意看到至親死去。
父親一直在一旁閱讀卷軸,無論是族人還是關係親近的外人都知道父親是個古怪的人,明明是三代火影的兒子卻遠離政治中心,明明娶了漩渦一族的公主這對夫婦卻跟兩族都鬧的很僵。而我就是傳說中夾在三代火影和父親之間的那個。
下午的光飄過窗沿時,一天最為燥熱的時候已經過去。我跟父親行禮出了家門,向族地的中心走去。
我去了族長宅,可是這次小鼬不在家,我也沒找到他。美琴大人和和氣氣地把我迎進去,然後告訴我富嶽大人把鼬帶上了戰場。
“可他才四歲!”我幾乎不敢相信。
“四歲已經不是孩子了。”美琴大人看我的眼神有些難過,她給我倒了一杯茶,“你四歲的時候,已經在參加族會了。”
——作為下一任的族長。
但只要我死了,或者出什麼問題,下一任的族長就還是富嶽大人一系。所以當初沒人想到我會求助富嶽大人。
富嶽大人接納了我,他必須保證我的安全;而我保護小鼬。
這是最公平的交易。
我上了戰場,最初那兩年宇智波一族都對我視而不見。鏡大人自從當上火影,就不得不站在村子的角度做事,他是千手扉間一派,在當上火影之前就被視為背離宇智波的一方,可他當上火影之後宇智波又不得不依靠他。
他不會保護我,另一脈更不會。能保護我的卻是漩渦一族。
“小鼬在哪裡的戰場上。”我站起來,“美琴大人,請告訴我吧。”
美琴垂著頭,說:“止水,你是個好孩子。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
我知道。小鼬代表的一脈,和我所代表的鏡大人一脈,從頭到尾就不是一路。
但是——
“告訴我。”我重複了一遍,“我會保護小鼬,無論他做什麼選擇。”
宇智波富嶽讓四歲的兒子上了戰場。我上戰場是家族的選擇、父親的選擇、我的選擇,否則我只有死路一條,可是小鼬呢?何必做到這種地步,宇智波一族自木葉建立以來逐漸衰落……卻還在單純責備木葉嗎。
美琴大人還是退讓了。
她說了宇智波一族的近況,都是我在戰場上所不清楚的動向。父親不清楚,鏡大人也不會說,我也無法再參加族會,只有美琴大人總是偏向我。
宇智波富嶽親自帶著小鼬在與霧隱的戰場外圍,有他保護小鼬不會出事。我慢慢坐回去,反應過來之後苦笑:“美琴大人,您又試探我做什麼?”
她抿唇,語調溫柔:“小鼬不僅是你弟弟,他也是我兒子啊。”
我啞然失笑。
“他先是您的兒子。”
就跟我的母親一樣。我不懂為什麼她們的心可以那麼柔軟,我記憶裡的母親總是一遍遍告訴我可以不做忍者,可以離開這裡,可以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她們抱有那樣的期望,可是又全盤接受孩子們任性的選擇。
我一直將美琴大人視為母親一樣的人物,哪怕我們都擔心有一天會兵刃相向。
她伸出手,拿出一把木梳。
我也側過身來,露出大半是黑色末端卻是紅色微起的長髮來。
“你母親在的時候,經常帶著我們幾個玩。我,玖辛奈,還有幾個一樣去慰靈碑上了。她說她的孩子應該擁有自由,不被這個村子束縛,也不需要被從頭到尾地安排人生。那時候我們多好啊,可是願望一個也沒有實現。”
她解開我的髮帶,高馬尾就那麼散開,她一下一下地給我梳著頭髮,像幾年前一樣。
“你跟她想的不一樣。你是個特別的孩子。止水,鏡大人帶你參加族會的時候,你知道他們怎麼說嗎?他們說你的眼神跟當年的斑大人一樣,說你遲早會跟他一樣毀滅宇智波。但是鏡大人把你綁在他身上了……你有想過,離開這裡嗎?”
她的動作依然非常溫柔,碰到我肩背上的傷口時她的手抖了一下。
這個問題我也曾問過自己。
我背對著她,看向紙拉門外垂下的日光,心情比這幾年來任何一天都要平靜。
“戰爭快要結束了。”
“我所能做的,都在木葉。”
“所以您不必擔心,宇智波止水永遠屬於木葉。”
良久,她輕輕一嘆。
我跟以前一樣留在族長家吃了午飯。走出族長大宅的時候,我注意到三三兩兩的族人自以為隱晦的視線。
我對注視極為敏感,稍微皺了皺眉,還是裝作沒有發現。
走出族地的那一瞬間,二尾在精神空間裡打了個滾,懶洋洋地伸開四條腿和兩條尾巴。
它興致勃勃地評價:“要是宇智波斑看見宇智波一族變成這樣,你說他會不會氣得從墳裡爬出來?”
我繼續往前走,沒有理會它。
原本沒什麼事可做,可宇智波一族的內部,從來不是一體。明爭暗鬥,即使是戰爭時期也不會停歇,我甚至習以為常。可這對嗎?
“宇智波止水。”
在道路的盡頭,我看到一個戴著眼鏡的少年站在我面前,他推了推眼鏡,把手裡的一個卷軸交給我。
“大蛇丸大人說,這個還給你,作為交換,不要再追查他的事了。”
藥師兜。我還記得這個忍者,他在某個時間就一直出現在大蛇丸的身邊,我曾經打算裝作視而不見,但事情並非那麼容易。
我沉默了一會兒,接過卷軸,對他說:“戰爭要結束了,讓大蛇丸前輩收斂一點吧。”
他走後我拿著卷軸,那是我一直以來在找的東西。曾經在戰場上帶著我成長、教會我生存的漩渦表哥,在被我殺死之後就找不到了蹤跡:名字刻在慰靈碑上,屍體卻無影無蹤。
但現在,他又回到我這裡了。
我打開卷軸,還沒來得及解除上面的封印,就看到一行寫的極為瀟灑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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