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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之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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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地牢裡,宮遠徵將紙包裡的粉末遞給侍衛,“把藥粉倒入水中,往地牢裡噴灑。”

侍衛領命,拿出器具,開始攪拌,然後噴灑。

宮遠徵看著滿地昏迷的侍衛:“他們是中了迷香,抬回侍衛營,隨後我讓藥房將解藥送過去。”

地牢看守被人用迷香暈倒,問題相當嚴重,可見家賊是如何猖獗。宮遠徵在憤怒之餘,突然感到一莫名其妙的恐慌。他朝地牢深處看去。六角亭內,宮尚角靜靜地站立著,似乎在思考,又像是出神,既如忍辱負重,又像是遺世獨立。在宮遠徵的印象中,哥哥從來沒有過這種神態。

宮遠徵猶豫片刻,還是朝他走過去。

此時,地牢外的一片荒野裡出現幾個幽黑的身影。

宮子羽、金繁、雪重子、雪公子、花公子各自抱著一麻袋炸藥,在半人高的荒草裡快速前行。

花公子問:“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宮子羽向前一指:“地牢背面的外牆。”

花公子:“去幹嗎?”

宮子羽說:“我已經買通裡面一個侍衛,問過云為衫牢房的位置,我們把外牆炸開,劫牢救人!”

花公子聽後二話沒說,轉身就跑,卻被雪公子一把抓住衣領扯了回來。“花長老會打死我的——”夜色裡,花公子可憐兮兮地慘叫道。

地牢內的兩人絲毫未察覺到外面的異樣,重新佈防的侍衛恢復了之前戒備森嚴的狀態。

宮遠徵看著宮尚角沉默不語的樣子,有些擔心地問:“哥哥,云為衫招認了嗎?”宮尚角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甚至像沒有聽見,表情因複雜至極而變得簡單平淡。

“哥哥是不是遇到什麼難事了……需要我去配藥——”

宮遠徵還未說完,地牢深處,突然,轟的一聲——云為衫的牢房外傳來劇烈的爆炸聲。

宮尚角眉頭一皺,立刻飛奔而去。

“哥!”宮遠徵正要追過去,宮尚角回頭吩咐:“去帶侍衛來!快去!”

黎明時分,東方天色漸漸變白,一群人施展輕功,在草葉間飛速朝前方狂奔。陷入昏迷的云為衫由金繁揹著,宮子羽和雪重子、雪公子斷後。

眾人身後,一個身影凌空而來。宮尚角身隨影動,長袍翻飛,在天色微亮的晨曦中如同鷹隼展翅。

宮子羽和雪重子、雪公子各自使用拂雪三式中的一式,合力圍攻宮尚角。三人配合默契,三式刀法同時施展,竟然將宮尚角困住了。

然而,金繁和花公子的前方,寒光突然爆射而至。花公子拔出金繁腰間佩刀,擋開暗器。

宮遠徵從樹梢落下,出手便是猛烈進攻。金繁拼命躲閃,堪堪避開暗器襲擊,前上云為衫從跌落下來,金繁情急間顧不上她,直接和花公子與宮遠徵纏鬥。

花公子扶起云為衫,往前逃走。

上官淺披著睡袍,將桌上草藥包裡的月桂乾花摘出來,放到一個裝著香油的碗裡。

她想起那日給宮尚角研墨時,宮尚角一邊寫字,一邊輕聲說:“這月桂墨香竟讓人心靜心安。”在一邊磨墨的她說:“那我以後常伴左右,為公子磨墨伴讀。”

回想當日情況,上官淺抬起頭,她的臉上第一次出現困惑的神色。

她提著燈籠朝門口走,路過執崗的侍衛時問道:“角公子還沒回來嗎?”

“回上官姑娘,還沒有。”

“我去門口等他。”上官淺剛走到門口,大門砰的一聲被撞開。渾身是血的宮遠徵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然後跌坐在地,氣息紊亂。

上官淺大驚失色,上前道:“遠徵弟弟,你……你怎麼渾身是血?”

“這不是我的血……是哥哥的……”

宮遠徵掙扎著,指著門外:“快去救哥……快點……快點!”

侍衛和上官淺出門,看見癱倒在臺階上嘴裡止不住往外湧鮮血的宮尚角。

精緻的銅爐內香氣嫋嫋,宮尚角依然昏睡在床榻上。一旁照顧他的宮遠徵脫去自己的上衣,對著銅鏡,正艱難地給後肩膀的刀傷上藥。

“我來幫你吧。”上官淺推門進來,正好撞見。宮遠徵扯起外衣,將裸露的上身遮蔽起來,一臉的緊張與警惕。

“在我眼裡,你就如同我的親弟弟,我都不害羞,你怕什麼?”上官淺很自然地拿過藥膏,仔細地塗抹在傷口上,宮遠徵緊皺的眉頭這才稍微舒展開一些,但話語裡依然帶著敵意:“一晚上不睡,你來幹嗎?”

“角公子身負重傷,我怎麼睡得著?”上官淺語帶關心,手上動作更加仔細。

宮遠徵冷哼:“虛情假意。我其實早就知道你是誰了。”

上官淺看著宮遠徵,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但在聽到他說的“孤山派後人,嫁進宮門只是為了尋求保護,你根本不愛我哥”的話時,才鬆了口氣,但她在宮遠徵身後,宮遠徵看不見她的表情。

“原來角公子都告訴你了。看來,他真的很信任你。”

“當然。”

“你們和宮子羽本是親兄弟,彼此之間為何下這麼重的手?”

“宮子羽為了保云為衫,不惜同族相殘,哥哥一直擔心宮門內鬥分裂,被無鋒趁虛而入,如果真因為如此導致宮門四分五裂,宮子羽就是宮門千古罪人。”

上官淺的眼神有些興奮,她繼續問道:“以我對角公子的瞭解,就算是被宮子羽和金繁他們圍攻,也不至於受這麼重的傷啊。”

“要不是我哥內功突然出了問題——”宮遠徵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突然閉上了嘴。

“什麼問題?”上官淺問。

宮遠徵不再說話,轉身拉起衣服,冷冷地說:“藥已經塗完了,這裡有我守著,你回房間歇著吧。”

上官淺放下藥罐,低頭:“辛苦遠徵弟弟。”

宮遠徵目送她離開,目光閃爍,表情複雜。

上官淺離開病房,徑直來到角宮的廚房。此刻的廚房內正在準備早餐,一片熱氣騰騰。

上官淺對僕人說:“幫角公子熬些白粥,裡面加一些人參提氣,記得把粥都搗碎了。”

“是。”

“對了,平日裡角宮都有侍衛,今天怎麼不見了?”上官淺問道。

“每隔一段時間,徵公子都會遣散所有下人,只允許他自己守在角公子身邊,說是角公子在修行內功心法,不能被人打擾。”

“哦……每隔多久啊?”

“差不多半個月吧……”

“哦,這樣啊……”上官淺恍然有如悟。

上官淺回到房間裡,躺在床上,回想著那一天與霧姬夫人的對話。

霧姬夫人問她的任務是不是接近宮尚角。

而上官淺回答:“如果說,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呢?”

霧姬夫人突然莫名地說:“七月流火。”

上官淺應道:“無量功德。”

得知兩人目標一致,霧姬夫人告訴上官淺:“那若是我說,你想要的,我能給你,如何?”

“那得看你問我要什麼。”

“我要你殺了宮尚角。”

“夫人真是說笑了,宮尚角和死去的宮喚羽都是透過三關試煉的執刃接班人,在整個宮門裡,數他們倆的武功最高,真要論實力,魑魅魍魎裡的魍都不一定拿得下他們,你指望我?”

“那如果我告訴你,每半個月他都會內力大幅消退,甚至有兩個時辰內力全無呢?殺一個毫無內力之人易如反掌吧?”

上官淺立刻追問:“哪一天?”

霧姬夫人不接話了。她轉開話題,淡然一笑:“你想要的那件東西就藏在後山。等你真的殺掉了宮尚角,我就告訴你具體地點。”

“我怎麼信得過你?”

“你可以賭。”

記憶飄遠,上官淺從床上坐起來,腦海裡飛快轉動著:殺了宮尚角?

她莫名有些猶豫,又想起寒鴉柒問過她的話:“你進了宮門,會不會愛上宮門的人?”那時的她信誓旦旦:“絕無可能。”

宮子羽臨行前,又與金繁來到父親宮鴻羽的書房裡。畢竟,這次行動與上次不同,他想在這裡在安靜片斷。金繁整理好箱籠,卻不見了宮子羽,走進臥房,看到宮子羽在翻找東西。

金繁問:“該出發了,你還缺什麼嗎?”

“之前和宮尚角打得太激烈,刀有些捲刃了,我記得父親有一塊上好的砥石……噢,找到了!”

宮子羽拿起砥石,卻發現下面有一個新的錦囊,和之前那個一樣。他有些詫異地開啟,裡面是一張字條:“朔月息萬定,望月驚氣海,殘月重歸元,斬月神自生。”

金繁問:“這是什麼?

宮子羽握著錦囊,有些感慨:“是父親留下的斬月三式的心得體會……”

“看來冥冥之中,老執刃一直都在護佑你。”

“嗯……”宮子羽嘴裡應著,心裡突然想到了什麼,嘀咕道,“冥冥之中,冥冥之中。”

宮子羽收拾停當,正要出發,在門口遇見了霧姬夫人。

夫人凝視著宮子羽:“我剛從祠堂回來,聽聞你們半夜炸地牢救云為衫的事情……現在整個宮門上下一團亂,子羽,你為了云為衫,值得嗎?”

宮子羽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姨娘,我不願騙你,但此刻我也不能對你說實話。日後我再全部告訴姨娘,好嗎?”

霧姬夫人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宮子羽的頭:“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既不願說,我自然不會勉強。你們父子倆啊,可真像……”

她面前的年輕人與他父親很像,雖然還不夠成熟,但那堅毅的眉眼與她記憶中那個人的眉眼幾乎重疊在一起。

霧姬回憶中又現出宮鴻羽,他的刀尖頂著自己的脖子,逼問道:“你是魅?”而她咬著牙,硬是沒有回答……

見霧姬夫人突然發呆,宮子羽問:“姨娘,怎麼了?”

霧姬回過神來,眼中充滿了欣慰與慈祥,“等你從後山回來,姨娘也有話要告訴你。”

宮子羽好奇:“哦?也是此刻不能說的話嗎?”

霧姬夫人點頭:“等你回來。就像你小時候那樣嗎?吃著冰糖葫蘆,和姨娘有說不盡的話。”

“那等我歸來,子羽一定和姨娘好好聊聊,還要吃著您做的冰糖葫蘆。”

“姨娘果然最疼我了。”宮子羽像孩子般抱住霧姬夫人,然後施禮告別。

霧姬看著揹著箱籠的宮子羽,久久站立,感慨萬千。

另一邊,宮子羽的房間裡,宮紫商焦頭爛額,來回踱步,她看著雪重子和雪公子,不停地數落:“怎麼會鬧得這麼大!你們倆下手也太重了!說好只是救人啊,又不是為了殺宮尚角!現在怎麼收場?!”

雪公子小聲辯解:“我們也沒下多重的手,只是沒想到三個人各使一招拂雪三式,聯合起來威力會這麼大——”

宮紫商突然反應過來說:“宮子羽呢?他剛還走在我後面呢,人沒了,他不會受傷暈倒在院子裡了吧。”

雪重子:“執刃大人已經直接去後山了。”

宮紫商一瞪眼:“又來,又來,你看熱鬧不嫌事大,小朋友在這跟我火上澆油啊?”

雪重子繼續說:“宮門家規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擾或阻攔正在參與三關試煉之人……所以,就算要處罰執刃大人,那也得等試煉之後了,而執刃大人一旦透過試煉——”

花公子喜上眉梢:“那宮子羽就是名正言順的執刃!想要處罰執刃,可就難了。”

雪重子做出安排:“我們現在就去長老院幫你爭取時間。花公子,你去找你……爹。”

雪公子和雪重子徑直來到長老院。正在喝茶的雪長老看見走進門的雪重子和雪公子,目瞪口呆。

“你們怎麼來了?”

雪公子和雪重子互相看一眼,然後一起跪地低頭……

長老院的走廊上,花長老正在訓斥跪地低頭的花公子,聲色俱厲:“你太讓我失望了!”

花公子低著頭,不敢言。

花長老繼續嘮叨:“你本來就沒什麼天賦……還要天天浪費時間和宮紫商混在一起!之前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縱容你,你現在竟然——你要氣死我!”

花公子聽到這裡,露出被刺痛的表情。“爹……這麼多年來,花宮都沒有再研製出厲害的武器,無鋒勢力一天比一天大,我只是想和宮紫商一起鍛造出更強的武器守護宮門!”

“住口!不自量力,不知輕重,花家因你而蒙羞!”

花長老說完拂袖而去。花公子看著花長老遠去的背影,神色黯然,喃喃道:“我是想讓你為我驕傲……父親……”

宮遠徵在宮尚角處守著,當他聽到宮子羽後山的訊息後,氣憤異常,把手中的茶杯往地上一摔,看著面前來稟報的侍衛,大吼道:“這個時候他去闖關試煉?!”

身後床榻上傳來宮尚角虛弱的聲音,“遠徵……”

宮遠徵走過去,站在宮尚角的榻前,正在服侍宮尚角吃藥的上官淺往旁邊挪了挪。

“哥,宮子羽一旦進入後山,我們就拿他沒辦法了。我現在去阻攔他。”

“別去……他已經學會了拂雪三式和斬月三式,你打不過他……”

“光明正大地比武,我可能贏不了他。但我的暗器,我不相信他能躲得過。”

“你看看和他一起劫地牢的人都是誰……雪公子、雪重子、花公子,還有之前幫云為衫掩蓋身份的月公子……雖然不知道宮子羽用什麼方法收買了他們,但他現在有整個宮門後山撐腰……長老們雖然更屬意我,但他們一定不想看見宮門內訌,我們現在不能和宮子羽硬碰硬……”

“那怎麼辦?難道就讓他大搖大擺地當上執刃嗎?”

“不,云為衫的存在就是宮子羽最大的軟肋……所以,你需要和上官淺合作,按照我的計劃行事……”

宮遠徵回頭看向身邊的上官淺,挑眉:“上官淺?!她值得信任嗎?哥,你有什麼計劃,告訴我就行了,我一定幫你做到。”

“有些事情,只有她做得到……”

宮遠徵忍著心裡的怒氣,回頭看向上官淺。

上官淺心中喜悅,表面平靜,堅定地說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宮子羽很快來到後山的花宮,那是第三域試煉的地方——花宮刀冢。在領頭黃玉侍衛的提醒下,宮子羽摘下矇眼巾,看見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地底洞穴,他前方是一條大道,大道兩邊矗立著宮門七個家族的代表雕塑,每個雕塑上都刻著家族的字——商、角、徵、羽、雪、月、花……但奇怪的是,在這七個雕塑的後面還有一尊殘損風化的半截雕塑——其中六尊雕塑上各自插著一把刀。

道路盡頭是一座被巨大枯樹樹根纏繞的佛塔,佛塔內部好像有一個佛龕,裡面存放著什麼。

道路盡頭站著兩個人——花長老、花公子。花長老滿臉怒氣,花公子哭喪著一張臉,顯然剛剛被教訓過。

宮子羽急步上前施禮:“花長老……”

“你很聰明,知道立刻來後山。”

宮子羽低頭肅立,不敢說話。

“我要提醒執刃,第三域可不像前兩關那麼容易……”

宮子羽心裡聲嘀咕:“前兩關也不容易啊……”

“……多少宮門的傑出英才都敗在了第三域。”花長老語重心長,既像是在對宮子羽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宮子羽聽花長老這麼說,立刻認真回答:“行百里者半九十,花長老放心,我不會掉以輕心的。”

“第三關的內容,由小兒交代給你。執刃,我先走了。”說完,花長老飄然離開。

“花公子……”

花公子給宮子羽行禮:“執刃大人。”

宮子羽回禮,意味深長地說:“花公子真是氣宇軒昂,樣貌非凡,與我印象之中的僕人打扮全然不同。”

不再是僕人小黑的裝扮,一身錦衣的花公子尷尬地乾咳一聲,小聲提示:“我爹還沒走遠……你小聲點……”

宮子羽回頭看看,同樣小聲詢問:“你這麼怕你爹?”

“廢話,你不怕你爹嗎?”

宮子羽的臉上突然閃過一絲難過,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愧疚。花公子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立刻轉移話題:“時間緊迫,閒話別聊了……咳、咳……現在就由我來為執刃介紹第三域的內容。你看到這些刀了嗎?”

宮子羽走過去,仔細端詳,他拔出其中一把,拿在手上。花公子人介紹道:“你真有眼光,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把刀,我們花家族把它稱為‘雲織羽’,因為它太輕太薄,如同用雲朵編織成的羽毛……”

宮子羽低聲默唸:“雲織羽……我如果做了執刃,能擁有這把刀嗎?”

“你要是能透過第三關試煉,這裡每一把刀都是你的。”

宮子羽搖搖頭:“我就要這一把。”他喜歡這把刀,更喜歡它的名字,它叫“雲織羽”,既有云為衫的“雲”也有宮子羽的“羽”,寓言美好,說中了自己的心事。

陽光升起,光影入窗,將窗欞上的雲紋清晰地投在地上。云為衫迷迷乎乎醒來,發現房間裡只有月長老。

“你之前中了迷煙,現在才剛醒。執刃炸了地牢,把你救了出來。執刃為了你已經和整個宮門為敵了,你不能再留在宮門了……”

“我知道,我是無鋒殺手,雖然非我本願,但我確實滿手血腥,殺人無數。宮門不會允許我做羽公子的執刃夫人。你放心,我一定會走。”

“為了你自己,你也得走。你和雲雀很像……當時,我因為自私,自作聰明地想要留下她,結果斷送了她的性命。我不想執刃和我一樣痛苦……”

“其實每次劍刃落下之時,我都會想,人活著,不過就是一口氣,生死瞬間,苦楚不過須臾,有何可怕。可後來雲雀死了,我才知道,其實不是的……”

云為衫想到妹妹,聲音有些哽咽:“生與死隔開的是山花爛漫之時卻再無人並肩相看,是雨夜窗外鳥悲啼,卻再無人撫慰,是三世同堂之樂,是白頭偕老之情……而我親手斬斷了世間的念與愛,我身負之罪,此生都無法贖清了。”

月長老道:“可是你已經自由了……半月之蠅是假的,你可以離開無鋒了。找個僻靜的地方,找個踏實之人相守一生。”

云為衫笑著搖搖頭,“我答應無鋒潛入宮門,就是為了獲得自由,我不想再害人了……找個僻靜的地方可以,但相守一生之人就不找了。”

說到這一句,腦海裡浮現的全都是與宮子羽相處的畫面——在雪宮裡,宮子羽在房間裡幫她煮粥。那時的云為衫看著他的背影,雙眼通紅。她心裡明明想著:“我早就找到他了……”可她卻紅著眼睛,淡淡地說著讓自己心如刀割的話。

月長老:“在此之前,你不要讓執刃大人知道,否則,他是不會放你走的。”

云為衫:“你放心。那在這之前,我想再陪陪他。最後的日子,我想留下些念想……去支撐以後的日子……”

宮遠徵坐在院子裡暗自傷心,他抬起頭,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天空已經飄起了零星的雪。他這才發現角宮種植的杜鵑已經抽出不少花苞,白色的花骨朵含苞待放,楚楚可愛。他用一把短柄小刀割下一朵,慢慢剝開緊緊包裹的外皮,白色的稚嫩花瓣便在他掌心散落,喃喃道:“他最喜歡白花……”

上官淺輕步走來,“我記得公子以前說過他不喜歡花草,那他為何會單獨中意白花。”

“哥哥確實不喜歡……喜歡白花的是朗弟弟。”宮遠徵眼神中透著淡淡的憂傷,“曾經我以為,在哥哥心中,我必須要讓位的只有一個宮朗角,沒想到,現在又多了一個你。”

“徵公子說笑了,我怎能跟你和朗弟弟相比?”

宮遠徵又低頭割開一個花苞:“說的也是,如果朗弟弟還在,我們誰也不能和他比。”

宮遠徵手一抖,鋒利的刀刃劃過花骨朵,直接割開了自己的手指,一滴鮮血滴在雪白的花瓣上。

血紅花白,格外扎眼。

“在哥哥心中,活著的我們永遠比不上死去的朗弟弟。”宮遠徵慢慢說道。

“朗弟弟是怎麼死的?”

“哥哥沒跟你說過?”

“之前你提醒過我不要主動提及朗弟弟,公子不說,我就不問。”

宮遠徵攤開手掌,白色的花瓣被風吹散,他抬起頭,回憶道:“朗弟弟死在十年前那個改變宮門的冬天……”

十年前,與宮門聯盟的蒼東霹靂堂為了躲避無鋒的追殺,向宮門尋求庇護。宮門破例讓霹靂堂全家共十六口進入宮門,哪知那竟是無鋒的陰謀……他們全都是無鋒高手假扮……”

宮門大門前後,無鋒與宮門人混戰。

宮流商一手握著刀,一手抓住霹靂堂堂主的毛皮領子大喊:“為什麼要騙我?!”

霹靂堂堂主表情扭曲,含著愧疚和瘋狂:“我沒得選!”說完,他揮起手中的武器劈向宮流商。宮流商被對方砍中腰椎,倒在地上。

就在霹靂堂堂主準備向宮流商痛下殺手時,滿身是血的宮鴻羽出現,擊倒了堂主。他回過頭,發現宮流商下半身已經無法動彈,鮮血染紅了地面。

宮流商自此成為廢人。

宮遠徵告訴上官淺:“在那次襲擊中,宮門死傷慘重。父親一輩,除了宮鴻羽和宮流商撿回一條命,其他宮主和成年男子大多數都戰死了。”

那些回憶過於沉痛,宮遠徵說著,目光慢慢暗淡下去,變得茫然,眼中似有一場風雪飄過。

上官淺好奇地問:“宮門女人和孩子呢?”

“都躲進後山的密道里了。”

“那為何朗弟弟會……”

宮遠徵嘆了一口氣,繼續憶說十年前的事情:

無鋒的寒衣客一臉血,笑著走上宮門高高的臺階,臺階上七零八落地躺著侍衛的屍體。

寒衣客來到角宮,見到了從房間裡拿著刀跑出來的宮朗角。宮朗角勇敢地抽出刀,指向他。寒衣客笑著走向宮朗角,抬手揮刀。泠夫人跑過來,尖叫著上前抱住宮朗角,死命護住。刀鋒滑過,鮮血噴湧。

等宮尚角一身重傷地趕到角宮時,看見母親和朗弟的屍體。而朗角手中,還握著宮尚角送的那把刀。

宮尚角瞬間崩潰……

所幸,無鋒對宮門地形不熟,被暗堡機關困住,久攻不破,只能被迫撤退,但是宮門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始終讓宮遠徵耿耿於懷的是:因為他最後一個進入密道,官道大門重新開啟,宮朗角才能趁機偷偷跑出來去拿哥哥送他的心愛短刀。本來該死的是宮遠徵,結果變成了宮朗角。

無鋒撤走後,一場大雪落下。宮門臺階兩邊懸掛著白色燈籠,上面都貼著黑色的“奠”字,地面和空中都滾動著紙錢。

七歲的宮遠徵坐在臺階上,不哭不鬧,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手上正在流血的傷口,他的手是被父親棺材上的釘子扎破的。

兩個打掃的下人看著平靜的宮遠徵,低聲碎語起來,議論著宮遠徵冷血,說他喜歡蟲子不喜人,連父親死了都不哭。

突然,一隻大手拉起宮遠徵正在流血的手,將藥瓶裡的粉末倒在他流血的手指上,然後溫柔地包紮起來。宮尚角問他為何不哭?宮遠徵說,流血的傷口也不用、也不能由別人分擔。宮尚角把宮遠徵的手握在他手心裡,告訴他:或許,傷口可以結痂,而難過和傷心卻永遠無法癒合。

此後,宮尚角把朗弟弟那把刀送給了宮遠徵,把他當成弟弟,讓他跟著自己學武。宮遠徵問,你送了我禮物,我需要送你什麼禮物嗎?

宮尚角抱住宮遠徵,告訴他:你已經給我最好的禮物了。

回憶,讓宮遠徵變得滄桑。

“雖然哥哥把曾經屬於朗弟弟的短刀送給了我,但我知道,沒人能真正代替朗弟弟……不過那又如何,現在我就是他的弟弟,我就要比任何人做得都好。”

上官淺突然覺得有些悲傷,她抬起手,輕輕覆上宮遠徵的肩膀:“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不好……如果真的夠好,哥哥的臉上早就應該每天都掛滿笑容了。”

上官淺說:“我和你一樣,我努力做了各種事情,也只是想看到他露出微笑,但好像我從來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我哥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他眼裡有江湖道義,有家族重擔,有宮門榮辱……卻唯獨沒有他自己。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他好像從來沒有為自己追求過什麼……直到遇見你……我很羨慕你,也很感謝你,因為你讓哥哥第一次有了自己想要追尋的東西。”

上官淺沉默了一會兒,嘆息著搖了搖頭:“是嗎……可是我覺得,我從來沒有看清楚過他……”

“人們靠近一棵大樹,總是讚美它的枝繁葉茂、累累碩果,人們只會看見它的參天之姿,卻從來沒有關注過它龐大卻沉默的樹根。樹根埋在陰冷黑暗的泥土裡,無怨無悔地深深扎進堅硬的大地,正是這些無人看見的根系支撐起了所有向上的力量和枯榮。在我心裡,宮門就是那棵眾人羨慕的大樹,而我哥就是從來不說話的樹根。我養蟲養草,經常挖開泥土尋找藥材,我每次挖開大樹的根,都像是看見了它的心……”

宮遠徵說著宮商角,腦海裡也全是宮尚角,他曾經看見過宮尚角獨自站在深夜無人的庭院裡孤獨的背影,也曾看見過宮尚角獨自在落葉蕭索的庭院練習刀法。還曾看見屋內宮尚角痛苦地在地上蜷縮、掙扎,度過半月之蠅之痛……

商宮裡傳來宮流商不悅的沉吟,折磨他的不單是殘廢的身子,更有精神的痛苦。他聽說連昔日的紈絝子弟宮子羽都走到了執刃的位置,而自己這個曾經寄予厚的女兒卻活成了一個笑話。

宮紫商唯唯諾諾地走到父親床邊。床幔被放下,看不到宮流商的樣子,只能聽到他呼哧的喘氣聲。

“父親,你找我……”

突然,一個杯子從幔帳裡砸出來。宮紫商不敢躲,被杯子砸中了腦袋,臉上都是湯藥,溼淋淋,黑乎乎,不人不鬼,如果金繁和小黑在面前,不定該怎樣嘲笑自己的狼狽像呢。

“天天混在羽宮,到底哪裡才是你家?別人都說商宮是羽宮的跟班,你就認了?有這些時間,不如照看你弟弟。”

宮紫商趕緊跪下:“爹爹,我錯了。”

宮流商起身,掀開床簾,他面頰消瘦,但目光如炬,怒氣之下,更顯可怖。他捶著自己的下半身,猙獰地大笑起來,可那聲音聽起來又像是哭聲:“可惜,我已經是個廢物了,什麼都做不了……”

“父親,你還有我,有任何事情您都可以吩咐——”

“女流之輩能做什麼?商宮只能等你弟弟長大,再重振輝煌……明明是宮門第一宮,如今卻淪落成眾人眼裡的笑話……”

宮紫商痛苦的低下頭,她很想告訴父親,自己一直在努力,而且武器研發也大有進展。可又怕父親追究自己炸地牢的事情,話到嘴邊又咽下了,只有眼淚大顆大顆奪目而出,同臉上的湯藥一併滑落。

宮流商看著傷心的女兒,咳嗽了幾下,順了順氣,口氣明顯緩和下來,問道:“你方才說,宮子羽已經透過第二域了。”

宮紫商低著頭:“回爹爹,是的。”

“嗬,不簡單呀。可惜……最後一關,他是過不去的。”

“他前兩關過得都很順利。而且,宮子羽特別得人心,雪公子,雪重子,月長老,都跟他走得很近……”宮紫商又開始絮叨起來。

宮流商打斷她,“前兩關和第三關不一樣,我當年就是在這一關敗給了自己的軟弱……用自己的貼身侍衛做人祭,我都做不到。”

宮紫商兩眼發直地盯著父親:“用侍衛做人祭?父親,人祭是什麼意思……”

宮流商大笑起來,也不知道是嘲諷還是認可:“自古名器藏英魂,昔有干將莫邪用自己的鮮血獻祭鑄劍,世間絕世寶刀自有其刀魂,而祖宗認為這魂是活人祭刀後附著其上的信與念,冥冥之中會讓刀產生一股強大的力量。佩刀本就用來斬敵護主,所以,貼身侍衛之魂最能代表斬敵護主之意……”

宮紫商愣住了,難道金繁也會捨身祭刀嗎?她的眼淚頓如泉湧,在臉上衝出一道道白痕。

花宮祠堂內,花公子正在詳細介紹第三域的試煉內容。

“第三域的試煉就是用千年玄鐵鑄出一把新刀,然後我會在這六把刀中選擇一把,用它與你交手。你若能用你鑄出的刀砍斷它,就算試煉成功。”

宮子羽抬頭看了看雕塑上的六把刀:“需要砍斷六把?還是隻需要砍斷任意一把就行?”

花公子揹著手:“六把?執刃未免太小看這些刀了……”

“刀雖然厲害,但也得看持刀的人是誰吧……我大概知道你的本事……我感覺你打不過我。”

“古話說過,英雄赤手空拳,難敵莽夫神兵利器……我一會兒偷偷告訴你每把刀的弱點。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到時候你挑一把你覺得能砍斷的就行了……”花公子湊到宮子羽跟前小聲說,“以前的試煉者都是盲選,我看在宮紫商的面子上才幫你,夠意思了吧?”

“你這番話也就騙騙宮紫商……你是怕我過不了試煉,回頭被長老們追責處罰的時候,你也逃不掉。”

花公子哭喪著臉:“我的爺啊,你可一定要過啊,跟我來,有一物要交給你……”

兩人來到花宮祠堂,花公子將一個盒子交給宮子羽。宮子羽接過,這盒子遠比他想象中沉重。盒子開啟,只見裡面存放著一塊黑色的玄鐵,玄鐵表面光滑如玉,閃動著晶瑩的光澤。

“這就是鑄刀要用的千年玄鐵啊,果然不同凡響……”

“你需要帶上一人助你鑄刀,此人最好是你的綠玉侍,速速前往鑄刀之所。”

宮子羽一聽就皺起了眉:“綠玉侍……”

“金繁啊。”

“可他發過誓此生不再踏進後山。”

“我已經申請過了,為了這一域的試煉,他可以跟你進後山。長老院已經派人通知了他,此刻應該已經在來花宮的路上了。”

宮子羽大感意外:“這也是因為宮紫商的面子嗎?你這麼照顧我,看來我必須要說一聲‘謝謝’了。”

花公子臉上笑容悠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肅殺之氣,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等你鑄刀完成,希望還能說得出這一聲‘謝謝’。”

宮子羽看著他突然凝重起來的表情,心裡也暗生驚愕,第三關沒有那麼容易過,否則不會把金繁找來。

花宮深處,花公子領著宮子羽和金繁來到一個洞口。宮子羽身背玄鐵,望著洞口出神。身後傳來腳步聲,宮子羽回頭,見金繁揹著個箱籠走了過來。

“執刃大人,我來晚了,我備了這幾日所需的食物、水,你看還需要帶什麼嗎?”

宮子羽迎前一步,拍拍金繁的肩膀,喜形於色,“哈,你到底是來了。”

金繁站在洞外,立刻聞到了一股特殊的酸味,“這氣味……是硫黃?”

花公子答:“整個後山只有花宮擁有一眼水質特殊的熔岩之泉,能夠融化玄鐵,熔鑄玄刀。兩位,第三域試煉開始,祝你們好運。”

宮子羽與花公子揮手作別,和金繁並肩踏入洞中。花公子望著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喃喃道:“宮子羽,希望你成功,也希望你失敗……”

走出洞口,來到室外,花公子突然發現空中亮起了奇怪的光芒,遠遠看過去,似是一隻風箏,只是這隻風箏反射出金燦燦的光芒,特別耀眼。

花公子撓了撓頭:“金箔?宮紫商喊我。我的老天爺啊,又要犯家規了!”

羽宮云為衫的房間內,她正躺在床上養傷,忽然見霧姬夫人手裡拿著一個錦盒進來。云為衫趕緊坐起:“夫人……”

霧姬夫人將手裡的錦盒放到桌上,上前扶住云為衫的肩膀:“好好躺著,別動了。來之前,我見了子羽,他面上不說,但我知道他心裡難受……”

云為衫沒有說話,同樣難受。

霧姬夫人看著她,替她理了理髮絲,一聲嘆息:“沒想到,你走了和我一樣的路。”她邊說邊坐到床邊,“但既然選了,就堅定地走下去吧。”

“你當時後悔了嗎?”

霧姬夫人笑了:“從來沒有。”

“你知道半月之蠅嗎?”

霧姬夫人搖頭。

“那夫人很幸運,你們那一代,無鋒還沒開始用半月之蠅控制手下,您從未嘗過半月之蠅的煎熬之苦。可若是夫人曾飽受身心折磨,也知道一旦背叛就必死無疑,您還會堅定不移地選擇宮門嗎?”

霧姬夫人笑了:“你怕死嗎?每個人都有一死,死得其所,心就安寧。我們怕的只是不知因何而死。就算重來一次,我也不會改變我的選擇。我想,你也不會。”她沉默片刻,拍了拍云為衫的手,說:“子羽是個值得託付之人,我看著他長大,心裡早就把他當成我的親生兒子,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負他,令他心傷。”

云為衫定定地看著霧姬夫人:“那你呢?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他你就是無名?你一直隱瞞,不也是傷害他嗎?”

霧姬夫人垂下眼簾:“等他透過第三域的試煉,我自會跟他說明一切。”

兩人又聊說幾句,霧姬夫人起身,準備離開,經過桌邊時,指著錦盒道:“這是老執刃當初要留給他兒媳的禮物,我現在交給你了。好好想想我方才說的話,不要辜負真心待你的人。”

霧姬夫人轉身離開,留下那個意義頗大的錦盒。

云為衫盯著那個錦盒發呆,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湧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懼。過了許久,她終於慢慢從床上起身,走到桌邊,撫摸著錦盒,慢慢開啟。

只聽見盒中傳來極為細微的一聲“咔”,云為衫意識到不對勁,但為時已晚,半開的錦盒竟然飛出三枚暗器。云為衫立刻閃身躲開,其中兩枚暗器射到身後的柱子上,剩下那枚躲閃不及,正打在云為衫的肩膀上。

云為衫十分震驚,看著肩膀流出黑血,迅速拉開衣櫃,從裡面取出藏起來的百草萃,立刻服下。而後悄悄喚來一個信得過的下人,讓她悄悄找到宮紫商,立即請月長老過來一趟。這個下人是宮子羽臨行前給她安排的,絕對可靠。

過了一陣子,月長老快步走了進來,一眼就注意了云為衫的肩膀。

云為衫放下按著肩膀的手,只見傷口的血已經發黑。“我已服下了百草萃,可是毒卻沒有完全解除……”

月長老面色凝重:“誰傷了你?”

“霧姬夫人。”

“我去找她,我需要知道你中的是什麼毒,我才能幫你解。”

“她不在房裡……我剛去找過她……下人說她拿著一些冥紙蠟燭出去了……夫人行事,神龍見首不見尾,太難琢磨了。”

“我試試……如果我解不了,那就只能去求另外一個人……”

後山大門前,宮紫商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焦急地看著天上的風箏。她聽說金繁要祭刀,急忙忙拿了特製的風箏跑出來,她需要花公子小黑幫忙救金繁。

“喂!”花公子突然出現在她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

宮紫商突然鬆手,風箏飛走了。

“啊,我的風箏……”花公子有些惋惜。

宮紫商完全沒有管風箏,立刻抓著花公子,“這風箏真管用呀,我還以為你騙我呢。”

“我不是說了有急事才用嗎?”

“當然急!我都要急死了!”

“那你快說吧,又想要去炸哪兒了?”

“後山。”

花公子一口血差點噴出來:“你要炸後山?”

“不是不是,我要你帶我去後山。”

宮紫商強忍著淚水,看起來和之前一樣沒心沒肺,笑容滿面。花公子看著她臉上殘留的淚痕,心裡立即明白怎麼回事,猛一跺腳,“我帶你去……”

很快,花公子帶著宮紫商來到一座石橋上。指著前邊說道:“你身後那個分叉路口……右邊那條通往祠堂,左邊那條道通往宮子羽第三域試煉的地方,不管是打擾到祖宗的清淨還是打擾宮子羽的試煉,都不好。記住了嗎?”

宮紫商的眼淚忍不住掉下來了,她拼命點頭:“記住了記住了!”

“我只能送你到這兒了,被人發現了可千萬別說是我帶你來的啊……”

宮紫商沒等他說完,已經跑掉了。

巖穴深處,宮子羽和金繁面前地面出現了一些小洞穴,裡面噴出滾燙的白氣,像是飄忽的白絹。

洞穴盡頭是一個不大的熔岩泉水池,盡頭的石壁上有一隻燃燒著的火爐,火爐上下方各開有一個長方形爐口。旁邊的空地上有一塊鍛打刀具的石臺,石臺上面還擺放著各種鑄刀用的工具。

宮子羽仔細觀察,發現一塊立在熔岩泉水不遠處的石碑,黑色的石碑上刻著兩行用行書寫就的小字。他湊近石碑,待看清上面的字後,臉色瞬間蒼白,只見石碑上書寫著——

祭重要之人

鑄無雙之刃

宮子羽嘴裡喃喃道:“祭重要之人……”他腦海裡立即閃過許多畫面——

那一年,他哥哥宮喚羽通過了三域試煉,他興沖沖地跑進宮喚羽的房間祝賀,卻注意到哥哥身邊的綠玉侍衛換了副新面孔,原來的侍衛金盛不在了。等他詢問金盛時,宮喚羽臉色一沉:金盛他……在闖第三域的時候出了意外,沒能跟我一起回來。

宮子羽又想起了月公子曾經和自己的對話。他曾問月公子當初宮尚角試煉時是誰吃的蝕月?可是他的侍衛金復?月公子卻說,不是金復,另有其人。這說明,闖過第三關的宮尚角也用原來的侍衛祭刀了,所以後來才換成了金復。

宮子羽抬頭看著沉默不語的金繁,呼吸格外沉重。

宮紫商一心念著金繁,轉身朝分叉路口跑去,她一邊跑,一邊喃喃自語:“左邊是祠堂,右邊是宮子羽試煉的地方,走右邊!”

然而,她忘記了,剛剛花公子和她說的時候,他們倆都是背對路口的,現在面對路口,應該選反方向。

宮紫商一路往前急走,等路邊樹影遮擋退去之後,祠堂的大門出現在她面前。

宮紫商立刻跺腳敲頭:“啊?祠堂?錯了。”就在她轉身想原路返回,卻看到遠遠地迎面走來一個身影,她害怕被人發現,立刻警惕地側身躲了起來。她立即認出來是霧姬夫人,霧姬夫人神色異常,走到祠堂門口時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四處觀望了一陣,這才走進祠堂。

宮紫商本來想要趕緊走的,可看夫人神色,又感覺祠堂裡還藏著其他人,萬一自己前腳剛走,祠堂里人再追蹤出來,可就壞了大事。不如稍等等,探聽一下祠堂裡的動靜,確保消除隱患,否則自己一味慌慌張張,極有可能適得其反。

她輕手輕腳移動兩步,隔著門縫向裡看了一眼,發現祠堂裡果然有個黑衣人背門而立,等著霧姬夫人。

宮紫商靜悄悄地躲在祠堂門廳暗處,聽著霧姬夫人和那黑衣人對話。

“宮子羽已經闖到第三域了吧?”

“是,他今天和金繁已經進了花宮。”

“一直以來,多謝夫人相助。如今還有最後一件事相求……”

“什麼?”

黑衣人突然出手襲向霧姬夫人,將一團毒粉撒向她,霧姬夫人的眼睛立刻被毒粉腐蝕,發出一聲痛叫,兩手抓臉,痛苦異常。

黑衣人沉聲說道:“求你一死。”

霧姬夫人忍痛後退一步,立刻抽出腰上的軟劍,側臉相向,聽聲回擊。打鬥聲越來越激烈。

宮紫商發覺情形不對,再次貼近門縫觀瞧,正看見一個黑衣人與霧姬夫人交手,霧姬夫人眼睛被毀,明顯處於弱勢,渾身上下已然傷痕累累。幾招之後,黑衣人閃身躲過軟劍,進身探爪,一把捏住了霧姬夫人的脖子,手上用力,發出喉嚨碎裂的聲響。

霧姬夫人拼死一搏,猛地拉扯他的衣服,露出黑衣人後脖頸一塊暗紅色的胎記。

宮紫商頭腦一片空白,身體僵住,趕緊捂住自己想要尖叫的嘴。片刻之後,她立刻快步後退,等稍遠離祠堂後運力奔跑,卻終因緊張,腳下發軟,重重摔倒,發出“噗通”一聲。她趕緊再爬起,拼命逃奔。

蒙面黑衣人聽到響動,一個躍身出了祠堂,清楚望見了宮紫商的背影。

巖穴中,金繁背對著宮子羽,沉默地收拾工具,把那塊玄鐵從盒子裡拿出來。宮子羽走過去阻止:“金繁……”

“執刃大人,準備好了就隨時開始吧……大家還在前山等你。”

宮子羽的眼睛發紅:“這刀,我是不會鑄的……”

“不,你必須鑄,這是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使命。”

“這是你的命!你清醒一點!”

熔岩泉水邊是長久的沉默,只有岩漿蒸騰的氣息在宮子羽和金繁之間流轉,熱氣撲面,讓人感到有些窒息。

“為了公子能鑄出無雙之刀,我願意犧牲。”

“可我不願意!”

“你必須願意!只有鑄出這把刀,你才能當上宮門執刃。”

宮子羽轉頭打量了一圈山洞,換了一種語氣,“金繁,那你說說,祖宗定下這樣荒唐的試煉是在試煉什麼?”

“我不知道……但祖宗頂下這樣的規矩必然有他們的深意,或許,他們認為,只有為了達成目標,對己對人都足夠殘酷、足夠堅定之人,才能當好宮門的領導者。”

“我不認同。”宮子羽走到石臺前,拿起那塊玄鐵,撫摸著,“我要用自己的方式當上執刃,帶領宮門走不一樣的路。”

宮子羽說完,毫不猶豫地把那塊玄鐵扔進了熔爐。熔爐立刻濺出金燦燦的星火,瞬間點亮了宮子羽明亮而堅定的眼睛。

祠堂外的路上,宮紫商一邊回頭一邊瘋狂逃跑,沒料到迎面撞上一個人,嚇得尖叫一聲,抬頭看時,正是花公子。她大哭起來,回頭指著後方的宮家祠堂。

“你搞什麼?被鬼追了?”

宮紫商拉著花公子,哭著說:“不不不,你快跟我來!”

宮紫商帶著花公子回到祠堂。幾乎與此同時,十幾個黃玉侍出現,布控搜尋祠堂周圍。

祠堂內臺階上,霧姬夫人躺在血泊中,花公子蹲在她旁邊,摸上她的手腕,檢視她的脈搏,發現人還活著。宮紫商面露驚喜之色,焦急地向跑進來的醫館人員招手。霧姬夫人被抬到擔架上,宮紫商跟在霧姬夫人旁邊,大聲道:“霧姬夫人,你挺住,我們這就去找月長老!”

一個黃玉侍來到花公子面前:“花公子……祠堂裡又搜到……搜到了一個人……”

那是在祠堂後院一間很小的雜物房間,地上堆滿了食物殘渣和骯髒的排洩物……一個身材消瘦、只穿著裡衣的人困在裡面,他滿臉汙濁,長長的頭髮矇住臉部。

花公子走近這個奄奄一息的人,蹲下來,慢慢湊近,掀開了他的髒髮。在認出那人面目的一剎那,花公子的手頓在了空中,露出驚愕的表情,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少……少主?!”

這個頭髮糾結、骨瘦如柴、滿臉汙垢的人竟然是死去已久的宮喚羽。

宮喚羽使勁睜開呆滯而混濁的雙眼,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喘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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