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跳芭蕾舞的。
只一句話, 林以檸心尖振動,難言的情緒如春風野草,沿著脊背後頸, 帶起一層酥麻的戰慄感, 齊齊湧向大腦,脫殼而出,俯視著她。
有那麼一瞬,她幾乎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胡楊琢磨了半晌, 忽的瞭然, “靠!所以你真的和舞蹈學院那個妹子搞到一起去了?就跳芭蕾舞那個!”
晏析:“……”
桑鵲眼中一亮,顯然來了興致,“哪個妹子?也是我們學校的?”
胡楊撓頭, “就舞蹈系那個,大三的, 叫……忘了叫什麼了, 前兩天還追到醫院來給析哥送東西。”
桑鵲八卦地看向晏析, “真的嗎真的嗎?所以你終於要給我找嫂子了?”
晏析抿唇, 自動遮蔽了胡楊和桑鵲的問話,視線重新投向林以檸。
女孩子垂著眼, 凝白臉頰上的薄紅退去, 纖濃的眼睫遮了眼底的情緒。
晏析有些煩躁地推開桑鵲湊過來的腦袋, 低聲警告:“好好煮你的火鍋。”
桑鵲一頓,才發現桌上的火鍋已經開沸, 紅色的湯汁正咕嘟咕嘟冒著泡, 沿著鍋沿濺到了桌面上, 她急忙往裡面丟菜。
待湯鍋裡冒起的泡泡平息下去, 晏析已經起身。桑鵲知道晏析不喜歡說這些情情愛愛的事, 錯過了最佳八卦的機會,她撇撇嘴,走過去挽住林以檸的手臂,“林妹妹,你嚐嚐我的手藝,我剛才在廚房已經偷偷試過了,超好吃。”
林以檸回神,勉強牽起唇角,“好。”
火鍋做了鴛鴦式的,林以檸坐下才發現,她的正對面是飄滿辣椒的紅湯,鮮亮的湯色浸了一層薄薄的油,花椒的小顆粒跟著湯汁一起翻滾。
林以檸嚥了咽嗓子,喉嚨口好像已經感覺到了火辣辣的疼。
桑鵲正要挨著林以檸,在茶几一頭的單人沙發坐下,卻被孫非遙拉住。
“幹嘛?!”
孫非遙:“有事。”
位置讓開,晏析走了過來,一聲不吭坐下。瞥了眼面前的紅湯,他起身,很自然的將清湯鍋轉到了自己面前。
桑鵲掙脫掉孫非遙的手,“哎哎哎,你幹嘛,我要給林妹妹吃我親手做的紅湯。”
晏析掀起眼皮,“哦,我感冒了,得吃清淡點。”
“那你可以去對面坐著啊。”
“這裡風水好。”
“……”
作為新年的第一餐,胡楊提議大家一起喝點酒,考慮到林以檸的酒量,五大三粗的胡楊第一次貼心的給她準備了白開水。
林以檸卻推開了面前的白開水,“我想……喝一點酒。”
晏析側眸看她,她卻故意避開他的視線。桑鵲一聽林以檸要喝酒,當即一拍大腿,“行啊!今天咱們倆不醉不歸!”
林以檸上次在Rloa喝了果酒後的畫面,胡楊還歷歷在目,他下意識看向晏析,見晏析沒有反對,斟酌了一下,拿了罐度數最低的雞尾酒飲料給林以檸。
林以檸拉開拉環,瑩潤的唇沾上鋁罐的邊緣,香甜的水蜜桃味撲面而來,絲絲涼意滑過喉嚨。
喜歡跳芭蕾舞的又能怎麼樣,也不是隻有她一個人會跳。
林以檸如是告訴自己。
桑鵲是個話癆,火鍋又是很有氛圍的食物,紅白湯色翻滾,耳邊吵吵嚷嚷,林以檸卻吃得很安靜。
一罐雞尾酒見底,她想伸手去拿第二罐,指尖剛剛碰到微涼的鋁罐,罐子就被晏析抽走了。她抬眼,觸上男人沉沉的視線。
許是酒精麻痺了神經,林以檸看向晏析,執拗地和他對峙。一旁胡楊和桑鵲還在拌嘴,孫非遙偶爾搭一兩句,歡鬧混著笑聲,只他們這方寸天地看似安靜,卻暗流湧動。
半晌,晏析先垂下眼,將微涼的易拉罐放在林以檸完全夠不到的桌角,女孩子的眸子烏亮,浸著水色,就這麼直直看著他。
就在她幾近控訴的視線裡,晏析拿起腳邊的常溫的一罐放在林以檸面前,“喝這個,不冰。”
林以檸粉潤的唇抿了抿,長睫低下,沒有接話。
一旁,胡楊嚥下一口牛肉,扯著大嗓門問:“析哥,你不是找電影嗎?電影呢?要不就看我說的那個末日喪屍片吧。”
“喪屍你個頭啊。”桑鵲戳著桌上的豆腐,“你看看這個像不像你被殭屍吃掉的腦子?哦,吃飯看喪屍片,你可能本來就沒腦子。”
胡楊:“……”
晏析起身走到牆邊的櫃子前,從木盒裡抽出一張碟片,靛藍的海面,男人孤孑的背影,外殼上映著一行英文:The Legend of 1900
《海上鋼琴師》。
牆屏亮起,如眼的鏡頭一點點拉遠,小號手馬克斯・託尼正在擦拭他心愛的小號,蒙太奇的運鏡裡,藍白的海面,淺薄的陽光和彙集了形形色色旅人的巨輪……
胡楊嘟嘟囔囔,“又是這個。”
左右不過一個背景聲,其他人也都沒多說什麼,倒是林以檸,視線移不開,一直看著緩緩推進的電影畫面。
她最喜歡的那首鋼琴曲――PlayingLove就是出自這個電影,男主人公1900在驚鴻一瞥的瞬間,即興發揮,彈奏給暗戀的那個姑娘,被稱為“1900的一見鍾情”。
PlayingLove,源自於一見鍾情。
電影林以檸看過,可眼下再看,她還是不由自主地被故事吸引,吃一點東西,便抬眼看好一會兒。
她看得專注,是以也完全沒有注意到,身旁晏析時而投來的目光。
電影看到一半,桑鵲湊了過來,擠在林以檸身邊。
桑鵲今天喝了不少酒,這會兒林以檸被她抱著手臂枕著肩,聽她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全無頭緒的事。
螢幕上駛向海岸線的巨輪,無數人翹首以盼,桑鵲目光有點呆,吐槽般的喃喃:“我就不喜歡國外,國外有什麼好,吃的不好吃,玩的沒意思,男人還長體毛……”
桑鵲的高中是在國外唸的,卻堅持要回國讀大學。
“我跟你說……你別看校草現在很裝逼,他上幼兒園那會兒,可純情了……有小女孩拉他的手,他都要臉紅個好半天。”桑鵲幽幽嘆了口氣,“要不是秦姨沒了……”
桑鵲打了個酒嗝,咂咂嘴巴,沒有繼續說下去。
關於晏析媽媽的事情,林以檸從李嫂那裡聽說過一點,這事在晏家像是個禁忌。
“檸寶,你是蘇市人啊……晏析高中的時候,也去蘇市唸了一段時間書,我算算啊――”桑鵲掰起手指頭,“他當時高三,你……應該是高一?還是初三?當時校草出了場車禍……”
“叮――”
玻璃酒瓶落在大理石桌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林以檸驀地抬眼,斜對面,孫非遙鬆開手中的玻璃瓶,看向桑鵲,桑鵲繃著一張俏臉,不說話了。
茶几一側的單人沙發空著,晏析不在,出去接電話了。直覺告訴林以檸,孫非遙在提醒桑鵲,不要胡亂說話。
林以檸想到了晏析手腕上淺淺的疤痕,他說那是因為一場車禍,所以車禍是他高三的時候發生的?
她試圖去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無果。
倒是桑鵲,酒意未醒,又開始湊到林以檸耳邊絮叨。
“檸寶,我快要過生日了,你到時候要一起來啊……”
“好。”
“檸寶,你是幾月的生日啊?”
“三月。”
“白羊座?”
“雙魚。”
“雙魚座誒。”說起星座,桑鵲的話似乎更多了。她轉頭去看林以檸,帶著點審視和研判,“天真溫柔,單純善良,極易激發異性的保護欲。”
“嗯。”桑鵲點點頭,“是個雙魚座的小仙女。那你喜歡幻想嗎?就是做白日夢那種。雙魚女都超級浪漫,超級愛幻想的。”
放映室的門推開,晏析接完電話進來,林以檸看到來人,又倏而低下眼,“還好。”
其實,她幻想過。
但她知道自己從來就不是什麼上天眷顧的孩子,從小到大,不管是學習還是跳舞,都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而感情這種東西,不是努力,就有回報的。
所以,她從來不做白日夢。
桑鵲嘟著嘴巴,“那你不算是典型的雙魚女哦。不過這樣也挺好,雙魚女愛幻想的一面就是逃避現實,尤其是經歷了情傷之後,要花很長很長的時間才能走出來。”
“讓我想想啊,和雙魚小仙女最配的星座是……”桑鵲頓了頓,“天蠍男,神秘高冷又極富保護欲,剛好完美契合了雙魚女愛幻想的特質。”
天蠍……
林以檸下意識看向晏析。
桑鵲歪著頭,目光有些渙散,“天蠍……校草不就是天蠍座的嗎?”
可想起晏析從來對感情不上心的做派,桑鵲又搖搖頭,“不行。”
她的檸寶,得找一個可靠的男人才行。
林以檸卻想到了別的。
她知道晏析的生日得益於陸晶晶的八卦。當時陸晶晶還有點不認同,覺得他和天蠍座一點都不沾邊,倒像個花心的雙子。
這次寄住在晏家,林以檸想起她好幾次遇見晏析,他身上那種落落的清寂感,的確有種生人勿近的高冷。讓她恍惚覺得,他並不像平素所表現出來的那麼頑劣和散漫。
或許,他這個人的底色,其實是冷色調的。
桑鵲還在研究星座,試圖從十二星座裡找出一個和林以檸最般配的。
螢幕上,電影的故事已經到了後半段――
輕快的琴聲響起,主人公1900沉浸在一如既往的歡愉曲調裡,卻又在瞥見窗外那張清麗的臉龐時,指下的音符突然休止。
女孩子的剪影落進圓形的舷窗。
一瞬間的心動,輕緩的調子從黑白琴鍵上淌出一見鍾情了。
林以檸看著螢幕上的畫面,耳邊是熟悉的曲調,溫柔盪漾在無垠海面。
桑鵲也安靜了下來,怔怔的。
半晌,她又小聲問林以檸:“檸寶,你相信一見鍾情嗎?我就不信……”
林以檸沒有回答。
從某種意義上講,她自己也算是一見鍾情的踐行者。
桑鵲似是不想被這種纏綿又沉悶的情緒困住,拎起酒瓶,“來來來,喝酒喝酒,什麼情情愛愛,哪有喝酒來得痛快。”
胡楊附議。
孫非遙笑了聲,也加入。
三人吵吵鬧鬧,四周又陷入了一片喧鬧中。
林以檸下意識抬眼去看晏析,碰巧晏析也正掀起眼皮。男人坐在單人沙發裡,微微弓著背,黑眸深湛,往她這一處看來。
四周喧囂,兩人的視線卻在寂靜中隔空交疊。
1900的PlayingLove還沒有彈完,林以檸怔怔看向晏析,她想起之前恍惚在琴房聽到的曲子,那種模糊的熟悉感再次湧起,心中升起一個大膽的念頭,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同一首曲子,相似的手法。
林以檸不敢確定,但直覺告訴她,這一切太巧合了。
“檸寶……”桑鵲已經喝糊塗了,腦子基本處於宕機狀態,她搭上林以檸的肩膀,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陪我上個廁所……我,有點難受。”
林以檸連忙將桑鵲扶住,注意力成功被轉移。
“哪裡不舒服?”
“頭……暈。”
林以檸生怕桑鵲摔倒,一直將人半托住,可桑鵲比她高了半頭,身型又高挑,林以檸微微有些吃力。
兩人搖搖晃晃走到門口,桑鵲晃了一下,險些摔倒,還好被走上前的孫非遙扶住。
“我來吧。”孫非遙將人扶住,桑鵲卻使勁掙扎,“才不要你管。”
林以檸察覺到兩人間奇怪的氣場,有些猶豫。
孫非遙忽而冷了臉,“那你想要誰管?”
“反正不要你管!”
“爺今天還管定了!”
“滾啊。”
“嘶……”
兩人拉拉扯扯,往走廊洗手間的方向走去,林以檸呆呆站在原地,想上去幫忙,又總覺得不太合適。
躊躇了半晌,她還是放棄,轉身的一瞬,差一點撞在身後人的身上。
晏析低眼看著她,也不知道在她身後站了多久。
暖黃的頂燈落下來,映著男人深邃的眉眼,將相對而立的兩人圈在溫柔的光柱裡。
這一晚心緒起起伏伏,此刻安靜下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酒,林以檸忽然有種莫名的疲憊感。
似乎從那晚她去給晏析送球杆開始,她十幾年循規蹈矩的生活就開始逐漸被打亂。她像一個叛逆期晚來的孩子,被他牽引,新奇地去嘗試每一樣東西。
她的世界,開始失序。
林以檸低下眼,努力壓下纏繞在一起的莫名情緒。
她甚至不想開口說話,安靜地從晏析身邊走過。
走廊上寂靜無聲,暖白燈光下,兩人的影子被拉長,剎那的交頸,而後錯身而過。
“林以檸。”
越過男人肩膀的一瞬,林以檸聽見晏析喊她的名字,她低著眼,卻沒應。
晏析側眸,女孩子眼眸烏亮,平得仿若無波古井,安靜又乖順。
她許多時候都是這個樣子。
喉結微滾,晏析開口,又喊了一聲:“林以檸。”
他壓著嗓音,聲線比方才似乎輕了些。
林以檸的腳步忍不住一頓,她好像從晏析的聲音裡聽出了一絲“妥協”。
可是,他和她妥協什麼呢?
所以,一定是她聽錯了。
躊躇不過一霎,林以檸壓下心頭的軟意,眉眼間的猶豫也跟著盡數斂去。
身後變得安靜,她走到放映室的門口,抬手想去推掩著的木門。
“林以檸。”
又是一聲,極輕,林以檸卻聽得清清楚楚。
身後,晏析已經轉過身,立在幾步之外望向她。
時光凝滯須臾。
男人沉磁的聲音再度響起,一字一頓,咬得分明:“清池中學,高一(2)班,林以檸。”
林以檸心尖狠狠一跳,倏然回首。
兩人的視線在光影中交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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