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終於鼓起勇氣前來的泠竹好不容易走到闢蘿榭外,又停住了腳步。
她著一身素白的鏡明宗弟子服,髮間門一隻瑩潤的白玉簪光華流轉,卻是一件價值不菲的靈器。
泠竹大約是五年前被容洵帶回鏡明宗的。
容洵說她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可若真的是無人庇護,又怎麼會生得一派天真無憂的性情。
站在院門外,泠竹躊躇了許久,還是沒想好見了太上葳蕤該說些什麼。
在她猶豫之時,腳步聲響起,泠竹抬頭,只見太上葳蕤抬步走來。她心中一驚,險些跳起來。
“大師姐!”泠竹回過神後,連忙抬手行禮。
“你來幹什麼。”太上葳蕤卻並無與她寒暄的意思,語氣極為冷淡。
泠竹心底不由浮起一點委屈,從沒有人這樣對她說話。
身為鏡明宗小師妹,泠竹是掌教容洵最寵愛的弟子,加之她天賦上佳,年紀又小,於是門中上下都很是喜歡這個小師姐,她還未曾遭過這般冷眼。
抬頭望著太上葳蕤,泠竹深吸了一口氣:“師姐,我是代……代容師兄來向你道歉的!”
“對不起……”
她說著,向太上葳蕤躬身深揖。
垂眸看著她這般動作,太上葳蕤挑起唇角:“你是以什麼身份來道歉?”
“是鏡明宗掌教的弟子,還是——”
“容玦的妹妹?”
聽到她這句話,泠竹愣在了原地,怔然地抬頭,對上太上葳蕤滿是諷意的目光,腦中一片空白。
大師姐怎麼會知道?
她怎麼會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上一世的容少虞,自然是不知此事的。
容瑾是容玦父母為天水閣長老時所生,容瑾五歲時,夫妻二人帶她歸家途中,便為玄陰刺客截殺,從此父母子女,陰陽兩隔。是以作為容氏劍侍的容少虞,也不曾見過她。
幾年後,容玦為自己的妹妹換了身份,名字,而後無父無母的孤兒泠竹,便被容洵帶回鏡明宗,做了他的第五個弟子。
容洵怎麼能不寵愛泠竹呢?那可是他早逝長兄的女兒。
“師姐,我不知道哥哥他為了我……”泠竹垂下眸,低聲道,“我今日來,是想代他向你道歉,請你,請你原諒他好不好?”
少女抬起頭,眸中帶著幾分希冀:“我和叔父一定會補償你的,師姐,請你不要怪我哥哥……”
她與容玦,倒真是兄妹情深。
太上葳蕤看著面前一臉天真的泠竹,眼中諷意更甚。
便是失了父母,她也有兄長和叔父庇護,無論發生什麼,自然有人將她護得好好的。
所以她才會始終一片天真,可以理直氣壯地在太上葳蕤面前說出原諒這兩個字,太上葳蕤冰冷地審視著泠竹,眼中是一片化不開的墨色。
上一世,容少虞死在二十七歲那一年,她做了容玦一世的棋子,做了容瑾半世的替身,而後被容玦親手射殺在天水閣上。
什麼都不知道的泠竹,有什麼資格在代她受難的太上葳蕤面前說原諒?
“你知道幽冥寒毒發作之時的感覺麼?”太上葳蕤上前一步,四目相對,她嘴邊噙著冰冷笑意。
“全身的血液都化作一片冰寒,哪怕是在盛夏,身體中的寒意也無法褪去。”
“身中幽冥寒毒之人,經脈為寒毒侵蝕,便是識海丹田也無法倖免,便是僥倖不死,註定要一日日看著自己淪為廢物。”
隨著太上葳蕤上前,泠竹不受控制地向後退了兩步。
她心下一片惶然,若是如此,若是如此……
那大師姐遲遲不能突破煉氣七重……難道正是因寒毒之故?而這寒毒之苦,原該是自己承受的,泠竹說不出話來。
容玦和容洵將她護得太好,正因為如此,泠竹無法對太上葳蕤所承受的一切無動於衷。
她會愧疚,更覺得心虛。
“如今,只憑你一句話,我便要原諒容玦?”太上葳蕤逼視著她,“容瑾,你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泠竹難堪地咬了咬唇,低下頭,不敢與她對視。
太上葳蕤不需要他們所謂的補償,她欠他們的,自會還,而他們欠她的,她也會一一還報。
不因容玦所為遷怒於泠竹,已是太上葳蕤最後的仁慈。
但前提在於,泠竹不要再來她面前,說一些不知所謂的話。
“對不起……”過了許久,泠竹才低聲喃喃道,除了這三個字,她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那便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太上葳蕤冷冷道,對她這般可憐姿態不為所動。
泠竹似是被她這般態度傷到了,強忍住眼中淚水,沉默著轉身。
“看了這樣久,可是聽夠了。”在泠竹離開後,太上葳蕤立於原地,冷聲開口。
燕愁餘從院牆後探出頭,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尖:“我本是想向葳蕤姑娘問個路。”
誰想正好聽到了這一番對峙。
太上葳蕤覷他一眼,沒說什麼,抬步向闢蘿榭外走去。
燕愁餘跳上牆頭,不過幾息之間門,便落在了太上葳蕤身邊:“葳蕤姑娘,不知若想見日月同升的異象,該往何處去才好。”
“鏡花島西面高處,等日升月落之時,自然可見。”
燕愁餘笑了笑,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多謝姑娘。不知葳蕤姑娘現在要往何處去?”
“青雲臺。”
“青雲臺是何處?”
“鏡明宗弟子月末比試之處。”
每月玄光塔獎勵結算之後,也是在青雲臺上發放。太上葳蕤此行前去,自是為了拿那兩株凝神草。
“不知此處,非鏡明宗門下弟子可能去得?”
“可。”太上葳蕤神色仍舊淡淡。
“那我隨葳蕤姑娘一起去湊個熱鬧如何?”
太上葳蕤終於轉頭看向他:“燕愁餘,你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太多了麼。”
“你我走在一處,若我不多說些,豈非太冷清了。”燕愁餘回道,卻是在說太上葳蕤的話太少。
太上葳蕤收回目光,沒有與他辯駁。
“葳蕤姑娘既是鏡明宗弟子,可知宗內何處景緻最好?”
“不知。”
“那姑娘可曾看過日月同升之異象……”
太上葳蕤和燕愁餘到的時候,青雲臺左右已是人頭攢動,嬉笑議論之聲不絕於耳。
正與門中師弟師妹說話的濮陽鸞遠遠見太上葳蕤來了,同少年少女們道一聲抱歉,便向太上葳蕤走來:“師姐……”
因濮陽烈之事,太上葳蕤在濮陽鸞心中卻是全不一樣了。
而見了她,太上葳蕤只是淡淡嗯了一聲,不曾多言。
濮陽鸞很想知道昨日日月殿中她說的一席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但看著太上葳蕤冷淡的神情,終究是沒能問出口。
目光落在她身旁的燕愁餘身上,濮陽鸞遲疑道:“道友是?”
“在下燕愁餘,為家中長輩向貴宗掌教送一封信,在島上暫留幾日。”燕愁餘向她一禮。
濮陽鸞連忙回禮。
隨著下方鏡明宗弟子漸漸聚齊,鏡明宗執法長老走上青雲臺,以靈力傳音道:“月初又至,上月我鏡明宗弟子又多三人能過玄光塔二十九重,實為好事。眾弟子日後應更勤勉修煉,不可懈怠,墮了鏡明宗聲名!”
“我等謹遵長老教誨!”下方鏡明宗弟子躬身行禮,齊聲應道。
在一片聲浪之中,不見任何動作的太上葳蕤實在顯得有些突兀,燕愁餘看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什麼。
“接下來若有想與同門比試較量的弟子,儘可上青雲臺來。既是同門比試,便要點到為止,不可蓄意傷人!”執法長老又道。
隨著他話音落下,有人飛身登上青雲臺,少年手握長刀,向太上葳蕤看來。
“鏡明宗弟子陽鴻,請戰大師姐——”他開口,聲音傳遍了青雲臺上下。
說完這句話,陽鴻在心內暗歎一聲。
大師姐不過煉氣七重的修為,自己卻有築基後期的境界,如此請戰,實在小人。
但他原是濮陽家奴僕,因隨濮陽文英來到鏡明宗,得她的道侶季長老青眼,拜入他門下成為了鏡明宗弟子。
陽鴻自認受濮陽家大恩,因此濮陽烈要他在青雲臺比試中請戰太上葳蕤,他也終究沒有拒絕,只是不知大師姐如何得罪了濮陽少爺。
“陽師兄馬上就要半步金丹了吧,他請戰大師姐,這不是恃強凌弱嗎?”少女皺眉道。
陽鴻這樣自己苦修得來的境界,可與靠丹藥築基提升境界的濮陽烈不可同日而語。
“你沒聽說麼?”
“什麼?”少女回道,“我當然聽說大師姐已經築基了,可她剛剛築基,又怎麼能和馬上就要晉升半步金丹的陽師兄相比?”
“前日,大師姐登了玄光塔。”
“大師姐登了玄光塔?她突破了幾重?可過了二十?”
“她登上了三十九重。”
“什麼?!”少女一臉不可置信,“我沒聽錯吧?你們真的不是在耍我?!”
“若不是我和眾位同門親眼所見,也不敢相信,可大師姐的確登上了第三十九重玄光塔。”
他如今回想起當日玄光塔外石碑的動靜,還覺得心有餘悸。
鏡明宗內能登上三十九重玄光塔的,無一不是修為在半步金丹以上的弟子。這就意味著,哪怕太上葳蕤才築基,但卻有半步金丹的實力。
青雲臺下有些騷亂,陽鴻只以為是有人看不慣他恃強凌弱,出言嘲諷,自然不願意仔細去聽。
“陽師兄不會不知道大師姐登玄光塔的事吧?”
“他好像昨日才出關,可能真是沒有聽說……”
“這樣的話……”
陽師兄豈不是要被大師姐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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