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貴妃見身後的孃家人坐不住了，心中厭煩。不就是將成家的風頭分給了林家，成軒那沉不住氣的樣子，片刻間便在席上扭了七八回了。
貴妃有意與成軒反著來，這才又道：“母后可知道，這金瓶珍珠花如此貴重，林家竟分文未取呢。”
見太后詫異，見月忙道：“太后娘娘，妾自幼仰慕娘娘風姿，從小便隨伯母聽著太后娘娘親編的《新女書》長大，對娘娘很是尊敬。可自幼沒有機會得見娘娘天顏，又聽成世子是要獻禮與太后娘娘，這才不取分文。只要妾的心意能讓太后娘娘知曉，妾與妾的孃家便心滿意足了。”
太后聽了此話很是受用，一賞了不少珠寶金銀，“你的心意是好，但在商言商，哀家可不能少了你的錢。”很是一番和顏悅色。
見月跪拜接了禮，便老老實實回了座位，不再多事。
成軒此次彷彿被打臉般，姑母竟將自己的賀禮安在了他人的頭上，正想叫屈，便有一貴妃身邊的宮人前來，附耳道：“世子若是想順心如意，便不要多事才好。莫辜負了娘娘的一番心意。”
成貴妃都如此說了，成軒哪裡還敢多話，只好縮起脖子當鵪鶉。
重新上了歌舞，北涼王女越嵐依向陛下敬酒，道：“早聞大胤多能工巧匠，今日見一夫人都如此能幹，想來大胤朝多的是奇珍異寶，在此一是賀太后娘娘得此珍寶，二是賀皇帝陛下的江山地大物博，多能人！”
林見月暗暗吃驚，越嵐依漢話說得流利標準，若不是偶爾語氣會有些停頓，真就要分辨不出了。不像匈奴王孫對漢話一竅不通，也不像樓蘭使臣盧因也磕磕巴巴，雖然努力學過卻水平不高的樣子。
此女相貌張揚豔麗，膚色白皙，鼻樑高聳，一雙大眼陪著濃密的睫毛幾乎能攝人心魂，更不提那語笑嫣然的小嘴，見月看著都心動。自己若是男人，想來定抵擋不住這樣的絕色女子。
陛下聽了這話哪能不高興。能被他國王女大力稱讚本國事物，這是作為帝王的驕傲。便又再一次往王家和林家留了心，沒想到這樣清貴之家竟也有這樣精巧的手藝。最難能可貴的還是王林氏那將金銀俗物與玉石珍珠相結合，再加上彌勒佛悲天憫人，笑口常開的姿態，當真是宣揚了我國國威。
當即道：“我見林家多奇珍異寶，北涼，還有匈奴樓蘭，各位使者若有心儀之物可自行挑選，一應費用朕來承擔。”
季如風視線在越嵐依身上打了個轉，垂下眸子。越嵐依神色自若，恭恭敬敬地謝了恩便落座，淡然地往季如風處掃視一眼，又低頭飲了口酒。
季如風帶著隱隱笑意，也一口飲盡了杯中之酒。
薛頌和麵無表情地看著身側的季如風，季如風如此玩弄帝王心計，難道就不怕終有一日被反噬嗎？他心中隱憂，悄悄往王家看去，卻正好對上林見月的眼神。
那眼神帶著些許探究，略略掃過一眼便過去了，薛頌和卻被這一眼看得心驚，仔細思量確認自己沒有露出任何馬腳這才作罷。
本次宴會重點本就不在太后壽宴，而是番邦進京後四國邦交。樓蘭多少年來依附大胤而生，緊密而不可分割。北涼也是一直友好相處，從未生過什麼齟齬。倒是匈奴……
頌和望著前方豪爽飲酒的幾名壯漢，他們大口地撕著烤肉入喉，十分健談，不少文雅之人都捂嘴偷笑這野人模樣。
可他卻知道，兩年後的戰爭就是由這樣一群人引起的。如今這般作態，又有多少是迷惑人的呢？
見月回到座位，選擇性無視掉王夫人與周氏投來的探尋的目光，心中還有絲心虛——她作為王家婦，方才陛下賞賜只賞賜了林家，面對王夫人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裝作沒看到，轉而投向他處。
一曲唱罷，滿堂叫好。此曲是樓蘭所排，大胤少有。不少人看著都新奇的很。便聽季如風的聲音響起：“陛下，臣有一物想要獻與陛下。”
陛下平時很是鐘意此人做事，將他視為心腹，否則也不會讓他到光祿寺任職負責這樣關乎國事的宴會。
“呈上來罷。”
季如風淺笑著命人端了上來。
“臣近日與樓蘭使者交談時，發現有一物甚是新奇，便擅自做主讓人做了菜供陛下品嚐。”
有試毒黃門嚐了菜，片刻確認無誤後菜敢供與陛下桌前。
“朕倒要看看此物有何新奇之處。”陛下看著眼前那盤牛肉，點綴著點點紅色，一時不敢下筷。
方才見月離得遠，不知季如風玩的什麼把戲，可當她看到宮人端上菜時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季如風好算計，竟將合作伙伴都套了進去！
林見月修得圓潤的指甲攥入手心，捏得她生疼。心中如水沸騰，早該知道，早該知道。
早該知道季如風那樣的商人無利不起早，精明慣了，自己那點利益哪裡能打動季如風！
薛頌和遠遠看見林見月瞬間白了臉，心中一陣惶恐，她向來身子弱，如今嘴唇都白了，可別又急火攻心傷了身體。一時又暗暗懊悔，便是此次遂了她的意又能如何，自己定是能護住她的！
林見月渾身有些顫抖，用力咬著下唇，親眼見著陛下將碗中的食物送進了唇。
滿堂寂靜，沒人知道里面是什麼，也不知季如風這大膽的舉措會不會使陛下震怒，倒是那本尊神探自若，若不是宮宴，說不定此刻都搖起小扇了。
也沒人敢說他御前不敬，畢竟……他是陛下寵臣。
陛下放下銀著，眯眼品了品，眾人皆凝神屏氣，生怕錯過陛下的每一絲反應。還是太后見眾人緊張，這才道：“好皇兒，味道如何倒是說說，莫要讓臣子們著急呢。”
陛下搖頭笑笑，抿嘴似回味般，“好！”
“這是何物？為何與朕從前所食都有不同滋味？”
“回陛下，這碗羹名為番茄牛腩羹，取以最新鮮肥美的牛腹部位加以酸甜開胃的‘番茄’佐之，將牛腩小火燜上幾個時辰，燉至軟爛入味，在加以‘番椒’、‘胡椒’調味。便成了這樣一碗湯汁濃郁的羹。”季如風拱手恭敬回話。
陛下又食一口，這才道：“還是季愛卿會吃！好！”
見大胤最尊貴的男人都叫了兩聲好，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必是不錯。成貴妃笑道：“還是季少卿有心。知道陛下近來食慾不佳，做得此等佳餚，不知我等是否有幸可品嚐一番？”
上面貴人們一唱一和，早早搭好了臺子只等著眾人看戲。見月若說方才還有不解，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季如風做了好大的一齣戲，讓陛下與太后貴妃三人都能成為他的木偶。又或是陛下自導自演，季如風是他手下最好用的戲子，二人共同造就了這樣的一場好戲！
見月心中連連冷笑，陛下富有四海，怎可能連一道牛腩羹都未吃過，貴妃娘娘向來端莊持重，怎會當場向臣子討要吃食？
只見季如風拍拍手，便有流水般的宮人們端著熱氣騰騰的菜餚魚貫而入，將菜放到了一位位大臣跟前。見月望著眼前的這一小碗牛腩湯，默默不語。等她抬起頭，正好對上季如風帶著笑意的眼神。
看著笑意盈盈，實則深不見底。
林見月懶得去看他，那碗牛腩湯也分毫未動，看著前面的人做戲好生無趣。胡椒價貴，歷來只有皇室之人方可將之以調料入膳。番椒番茄更是從西域中來，場上眾人位高權重，可卻也未見這等大場面。
呼延順身邊一鬚髮皆白卻肌肉健碩的老人站起，正待眾人滿堂歡笑之時，大聲道：“尊敬的大胤皇帝陛下，我等願與大胤建立邦交，商貿往來，讓大胤人人都能吃上這等美味。”
陛下笑而不語，揮揮手讓他坐下了。樓蘭盧因與北涼越嵐依對視一眼，轉頭繼續用餐。
林見月在後窺視，一切已瞭然於胸。匈奴與大胤雖有往來，卻多是民間自發的商貿交易。大胤歷代自恃清高，不願與匈奴這樣茹毛飲血的蠻人交易，只勉強接受了樓蘭的示好。此次匈奴主動給太后賀壽，也正表明了兩國建立聯絡的態度。
如此看來，今日局面是必然的。非人力可更改，縱使沒有她林見月，陛下也會讓人做一齣戲。
用番椒，番茄，不過是因為她那日去找季如風便用了這兩個品種，正如要睡覺就遞了枕頭，她以為二人可以合作，季如風不會對這樣的暴利無動於衷。當日二人商議，後又有往來，沒想到季如風不聲不響便將民間生意擺到了檯面上，成了兩國建立貿易往來的筏子。
林見月深覺自己可笑又可悲，能給兩國交易提供藉口，真不知說她這個小女子幸運，還是不幸。
前世她一直不知季如風做生意為何永遠會暢通無阻，見他永遠成竹在胸，只認為此人頗有心計城府，沒想到重活一世竟還是鬥不過他！
如此這般想著，對季如風的身份也大概有個揣測了。
林家對上季家，無異於——
以卵擊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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