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一片和樂，多好的壽辰宴。太后本人很是高興，見月卻看著上方几人心驚膽戰，這些上位者前一瞬還看著你笑意盈盈，可過不了多久你便是她們碗中的肉羹，不知眼中的笑意有幾分真幾分假。
眾人觥籌交錯，引吭高歌，直至亥時方散。
見月仍與早晨一樣，坐上了王家的馬車。馬車上，王夫人幾次欲言又止，卻始終沒有問出口。周氏倒還是鎮定自若，端著神色彷彿無事發生。
最終還是見月緩和氣氛，與王夫人不痛不癢閒話了幾句，周氏立刻從善如流加入談話。三人沒什麼共同話題，圍繞的還是此次宮宴，可三人都識趣地不去提見月受賞之事。
——畢竟也沒他們王傢什麼事啊。
王家的馬車行至林府緩緩停下，王夫人堆著笑，客氣了幾句，讓她日後多來王府——見月汗顏，作為王家婦本就要主宰王府的，能放她在林家已經很不容易了，隨機爽快點頭答應。
下了馬車，才發現林府前燈光大亮，門口除了年紀稍小的林璐和四房的林菁，一家老小都在門口沉默地看著她。
裴氏手執燈籠，為她提燈，春雨念夏扶她下車。眾人也不寒暄，各自行過禮，王家人便走了。獨留林府眾人在林府門口，形成一幅詭異的局面。
裴氏道：“今日也累了，小姑便早些回去休息罷。”便推著她往內走，還用身子擋住眾人的視線。
“函華。”林珏輕聲叫住她。
林見月感激地看了裴氏一眼，裴氏看出了她眼中的決絕，直到今日此事定沒那麼容易結束，嘆口氣讓開了身子。
臨近子時，林家仍燈火通明。
林守成坐在上首，林守業林守義坐在側邊，就連一向不管家事的林守文今日都肅穆地坐在座上。
胡氏劉氏坐在自己丈夫身邊，趙氏因為心疼林見月早早就被林守成打發了走，林璐，林菁這樣的小姑娘都沒資格參與今日之事，林珏與三方的林楓、林柏坐在一處，裴氏安靜地坐於林珏側手邊，二人均滿臉憂慮地看著這個妹妹。
林見月知情識趣跪下，“月兒知錯。”
林守成沉著臉不說話，看向林守業。
——他們兄弟關係向來極好，從未有過嫌隙，今日如何處置還是要看林守業的態度。畢竟他是月姐兒的親爹。
林守業十分配合，冷著臉道：“你好大的膽子！”
林見月自知理虧，不與父親爭辯。林守成見狀倒是放了心。最怕的便是侄女冥頑不靈，二弟還不知分寸地維護。
“月姐兒，今日之事，可是你早有準備？”林守成問道。
劉氏立於一旁看好戲，他們早早就收到林家在宮中受了獎賞的訊息，萬分欣喜地問下去，才知竟是林見月的緣故。這也罷了，回府後大房二房的人都沉著臉不做聲。劉氏直腸子，想不通其中關竅，並不覺得林見月有何錯處。反而因為自己有求於她，還隱隱有些心慌。
胡氏自然明白是何緣故，這也是她叫來自己兩個兒子的原因。林楓傷還沒好全，坐不得。胡氏竟不留情面地令人抬了擔架也要讓他出席。
“是，”林見月道，“侄女不敢欺瞞。”
“不敢欺瞞？”林守業痛心疾首，“你好大一齣戲，將我們這些長輩都瞞在鼓裡，這叫不敢欺瞞？”
“爹，女兒自知不該瞞著長輩們，但事出有因，女兒也是一片好心。”
“一片好心？”林守成端出了族長的架子，重重地哼了一聲，“我看你是還不知錯！”
“月兒知道。”林見月毫不退讓，“月兒不該瞞著長輩們。”
林珏想勸她，裴氏搖搖頭拉住他的衣袖，這才冷靜下來。
“你說不敢欺瞞，也知錯了，那你如今說說，你還做了哪些事？”林守成扭頭冷哼。
“是啊，也要讓我們這些長輩有點準備，別哪天被月姐兒害得抄了家都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三房的林守義陰陽怪氣道。胡氏立馬跳出來做好人，“月姐兒莫聽你三叔瞎說，你三叔不懂家事的。”
見月一個眼神都不給他們，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為所動。
林守業見她沒有半分要說的樣子，怒道：“大伯給你改過的機會，讓你說清楚，你這孩子怎生恁般不懂事？”
林見月老老實實磕了個頭，還是不做聲。一副死都不開口的模樣，林守業看了更是火大，生平第一次想要去打她一耳光，不知道從前恭順知禮的林見月去了哪兒，怎會變成現在這模樣。
“公爹，請容媳婦說一句。”裴氏見狀暗道不好，林守成連黑如鍋底，林守業幾乎怒目而視，而三房四房的人正端坐一旁說風涼話，這是擺明了要落井下石。
林守成頷首，他素來滿意這個兒媳婦，也是有意讓她參與到林家家事中。趙氏身子一直不好，原以為林見月是個好的，如今看來竟如此執拗大膽，還是需要一個人來時時警醒著才好。
裴氏走到見月身邊，一同跪下，“公爹，月妹妹年紀輕，做事難免莽撞些。錯在了哪兒一時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倒是我這個做長嫂的失職。”
見月見裴氏竟有獎罪過攬在自己身上的意思了，一時有些不可置信，裴氏才嫁過來二十餘日，與她有何干系！
裴氏道：“婆母身子不好，剛進門便叮囑過媳婦要好好照顧幾個妹妹。二妹妹才多大，又少有母親陪伴，性子執拗些也不是過錯。是媳婦不好，若是媳婦能早早關心妹妹，也不至於讓妹妹差點釀成大錯。”
林見月不解，爭辯道：“不幹長嫂的事！與長嫂沒有任何干系。俱是侄女一人之錯，侄女已經認錯，請伯父按家法處罰。”
裴氏皺眉，此時不是林見月一句認錯就能解決的。
林珏也道：“月妹妹，你年紀輕不懂事，好好認錯，罰過了便好了。”
胡氏坐於一旁心中暗喜，前些日子跪在這裡的是她的兒子，短短几日，跪在這裡的就是害他兒子的元兇！真是天道好輪迴！
林守成斥道：“我看你還是不知錯！”
林見月梗著脖子，心中委屈：已經認過錯，就連長嫂也幫著擔了責，怎就不消氣？
“去祠堂跪著，何時想明白了再出來。”林守成冷冷撂下一句話。
林見月安靜磕了個頭，便退下去了祠堂。
胡氏見狀，趁熱打鐵道：“那……月姐兒若是一直不知悔改……”
話沒說完，便收到林守業無比鋒利的眼刀一枚。
這才緩和了語氣，道：“月姐兒若是一時半會兒出不來，這生意……”
林守成懂了胡氏是什麼意思，“珏哥兒媳婦雖有沒照管好弟妹之責，卻能幹懂事，就讓她先管著吧。”他原本就計劃過幾日讓裴氏也學著管管家，如今正好。
胡氏笑著的臉僵了僵，計劃落空，故作無事道：“楓哥兒傷也快好了，年紀還在月姐兒之上，讓他也跟著嫂子去學學？”
話已說成這樣，也不好真撕破臉，林守成冷淡地點點頭，算是應承了這事。
胡氏心中暗喜，自己管家算什麼，總歸最後是要交給兒子的，反正兒子也無心功名，早點讓兒子學會經商才是正事。
林守成走後，林守業也起身，一個好臉色都不給三房四房的人。在他看來，月兒的錯那是年幼不懂事，她一個嬸母有什麼資格置喙。
裴氏被林珏扶起身，歉意地看了看林珏，“是妾不好，沒能護住妹妹。”
林珏心疼妹妹，也心疼這個懂事的妻子，“無妨，月姐兒聰明，不消多久自會明白長輩們的苦心。”
裴氏點點頭，他們現在最擔心的不是受罰的林見月，而是處置她的林守成。不知這訊息傳去後趙氏與林璐會怎樣鬧他，只怕他也要頭疼幾日了。
草草散場，眾人都疲倦不已。特別是大房二房參加一場宮宴下來早已筋疲力盡。林璐與趙氏確實對著林守成長吁短嘆半個晚上，裴氏與林珏聰明些，知道避禍，老早便回了房間誰也不見，這才免了林璐的騷擾。
胡氏心滿意足地睡了，林楓卻神情複雜。劉氏不知如何將場面化為對自己有利的，被丈夫好一頓嫌棄。受了一肚子氣憤憤地回到房間，胡氏倒是會討好處，可還不是受盡了冷臉？這樣想來心氣到底還是平了不少。
更不用說林守業，想著自家姑娘這般倔強，竟不知當初縱容她做生意是對還是錯了。
王府。
王夫人回了家，還不及丈夫的盤問，就急道：“你為何攔我，我總歸是她婆母，問幾句都不成了麼？這樣的大事林家竟不與我王家商議！”
“我倒是要尋個機會好好問問親家，到底有沒有將我們王家看在眼裡！”
周氏無奈扶額，“婆母，依媳婦看，林家人只怕也不知道。”
“你是說……”王夫人腦子轉了轉，想想林家今日的表現，十有八九是不知道。再看林見月被叫起來時那一愣神，只怕她自己都沒料到。
其他人看不見，王夫人與周氏坐在近旁，怎會不知？
這樣想來心理倒是平衡了些。但也心有不甘，“那她也是膽大包天！若出了差錯，總歸還是我王家媳婦，牽連了王家可怎生是好？”
周氏沉默著點點頭，“只怕今晚林家人也會向弟妹發難呢，咱們何必去做那個壞人？”
王夫人想了想，確實如此，林見月的嫁妝維持了她們近些日子的生計，還是不要輕易撕破臉的好。
周氏看著王夫人的背影，不屑地瞥了瞥眼，這樣的計謀，若不是王家人少，命好，怎能安然至今？倒是那林見月，今日一見可不能輕易小覷了去，尤其不能讓她回到王家——否則，這王家只怕也是那林氏的天下了。
想著又搖了搖頭，林氏不蠢，怎會捨棄孃家到王家來，總歸自己還是庸人自擾罷了。
這樣想著，腳步都輕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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