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金陵回來北京第二天，就趁著休假去找了從部隊轉業到公安系統的老戰友，託他來幫忙查一查景家。
這個戰友是地地地道道的北京人，上下祖宗三代都生活在北京，小時候還當過鄰居，當時也是一起唸的軍校一起去當的兵，如果不是因傷退役，成就不會比沈明哲現在差。
所以託他來查景芫家的線索，最合適不過了。
可看著手中這薄薄的的一頁紙，內容簡單得過分：城西景家，探花郎實業家景謙的家宅。景家經過三代人的經營，民國時期最為鼎盛。可不知道為何，這偌大的宅子在30年代初就被燒了乾淨。
後人不知所蹤。
只有結果，沒有過程，後人經歷過什麼，一概沒有，甚至連個景謙後人的名字都沒有。
沈明哲的手指停留在“不知所蹤”四個字上，停頓了好一會兒忽然撥了個電話出去，“喂，凌開濟嗎？是我，沈明哲。”
凌開濟看了看手裡還熱乎的鑰匙，“沈明哲你跟蹤我啊？我一進屋你就給我打電話？”
沈明哲不說廢話，“我問你，你給我這訊息是怎麼得來的？怎麼只有這麼少資料？”
凌開濟抓狂，“滾你丫的！你也不想想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要不是因為我是條地頭蛇，這點訊息你都拿不到！”
沈明哲冷笑，“嗤，這都多少天了？就我給你那麼多線索，你就還給我這麼點子資料，丟不丟我們偵察連的人？”
凌開濟深呼吸，還是忍不住，“哎我怎麼就丟人了？那景家你自己不清楚怎麼回事兒嘛！”
想起那是部隊電話，會有人監聽，雖說現在沒了分子論，可沈明哲在調查景家這件事，還是不要讓部隊的人知道為好。
於是凌開濟把原本要說的話吞了回來，可意思他相信沈明哲懂。
沒錯，那景家是大家族，那又怎樣？那年代皇城根下像他們那樣的大家族還少嗎？一塊板磚砸下來都能砸到十個八個高門子弟名媛貴婦好吧！
到現在，這些個大家族能說清楚去向的，一個巴掌數都佔不了！給沈明哲的那點子資料，還是他給那條街上的一個老太太掃了三天的地，才從經歷過十年動盪老太太嘴裡拿到的線索。
沈明哲那張臉冷得能凍死個人，“資料太少是事實，以我給的線索來看，不應該。”
凌開濟抓狂，“沈明哲，你做個人吧！”
沈明哲：“行了，我這週休假回去，你帶我過去。”
聞言凌開濟立刻換了張臉，“你要親自出馬啊？這麼上心？我記得石路跟我說過啊，你在金陵認識的那個女同志就姓景是吧？”
沈明哲：“我記得你們兩個關係沒那麼好。”
凌開濟：“八卦使我們團結！能看你褶子的戲，我跟石路那憨貨計較什麼？不值當不值當，所以你跟我說說”
沈明哲：“滾，掛了。”
凌開濟：“”
對於沈明哲現在手上的資料，景芫一概不知，她現在正愁怎麼給文文找幼兒園。
這年代幾乎沒有私立的幼兒園，一般都是大型的廠子、機關、醫院等等地方才會配有幼兒園。
且景芫只有個臨時戶籍證明，文文就更是連個完整的名字都沒有，就更別提身份證明戶籍證明了。
沒有這些，連借讀都辦不了。
現在養孩子怎麼這麼難？
文文看了看景芫，又看了看說要幫忙出主意結果也陷入困境愁眉苦臉的韋小燕，小腦袋上掛著個大大的問號，“為什麼我一定要上幼兒園？隔壁狗蛋兒也沒上啊？”
景芫：“？？？什麼狗蛋兒？”
韋小燕捂臉，景芫姐這也太不接地氣了，“就是跟你們隔了三棟房子的那棟小二樓的小孫子。”
景芫眨眨眼，她沒事兒確實不怎麼出門，出門也是直接奔著目的地去的，極少與街坊鄰居打交道。
文文：“狗蛋兒都不用去，我比他還小呢，我就不能待在家裡嗎？”
景芫抵著他的小腦袋，“不行，你得去上學啟蒙了。”
她小時候，三歲就啟蒙了。
而且，文文雖然乖，但那股子粘人跟偶爾拆家的勁兒，真的會讓景芫頂不住。
韋小燕：“不然你以後會變成文盲！”
文文：“文盲會怎樣？”
韋小燕：“會沒有工作，沒飯吃！”
文文：“你騙人！芫芫就沒有工作，但是我們有飯吃！”
韋小燕：“”
景芫：“算了，我親自教吧。”
文文一把朝景芫撲了過去，“芫芫最好了！”
韋小燕也贊同，隨即她又想到這些日子以來，眼看著文文對飯店吃飯習以為常，半點不覺得不對。
而且景芫連衛生都是請飯店的一個臨時工阿姨搞的，一週一次。
文文別說跟農村孩子一樣需要上山割豬草餵雞了，甚至連掃帚都沒拿過。
猶豫了片刻，魏小姐還是選擇提醒：“那個景芫姐，現在都提倡勞動最光榮，你看你要不要跟文文選擇試試在家裡做飯？而且，言傳身教？”
景芫認真地想了想，隨即懊惱，“是我思慮不周了。”
文文不是自安，不是她景家的孩子，她現在也不在景家。
若她現在還是景家主，文文是景家子，這樣自然不會有問題。
可文文父母不明，先不說若自己找不到自安又無法回去，終究還是要學著像個普通人一樣在這個時空活下去，文文終究是要離開的。
萬一文文父母只是對普通工人甚至農民，結合如今的社會環境，若是看到文文被自己養歪成這樣，怕是不知多無奈。
文文察覺到景芫的臉色不對，立即小心翼翼地靠過去，“芫芫，我會很勤快的！地我會掃的，像收拾我的床鋪書桌一樣，我也會幹其他活的。”
韋小燕不忍看文文的臉色，別看文文平時咋咋呼呼開開心心的，可心裡還是怕景芫丟下他的。
景芫嘆了口氣，抱著他撫著他的小小的脊背，“文文，你的爸爸媽媽肯定很著急很著急地在找你，想要接你回家的，小燕姐姐跟石路叔叔，還有公安叔叔們都在努力地幫文文找爸爸媽媽，相信不用很久，文文就能和爸爸媽媽團聚的。”
文文嗡聲嗡氣問：“真的嗎？那芫芫會跟我回家嗎？”
韋小燕為難看著景芫，這可咋整啊？
景芫認真地看著文文的眼睛，“我雖然不會跟你回家，我隨時都歡迎你來找我。我們也可以打電話、寫信，文文不會忘了我的，對不對？”
文文小腦袋重重地點個不停個，“永遠都不會的！”
景芫拍了拍他的小腦袋，“好了，去跟狗蛋兒玩吧。”
等文文走遠，景芫拍了拍韋小燕，“你表哥那裡有回覆了嗎？”
韋小燕點頭，“我跟他說了，但他近年來從來也沒人在報紙上登過這種尋人哦，不是，尋物啟事了，所以他要問清楚版面位置、大小還有報價，才可以來見你。”
景芫：“你表哥想得周到。”
韋小燕嘿嘿一笑，“這次我也覺得他挺靠譜”，完了看著景芫一身素色冬裝連衣長裙打底，外加一件普通的卡其色長大衣，隨意披散著頭髮，就精緻得不像話。
要換她在家裡，絕對做不到！
而且，景芫姐這樣的人怎麼能委屈，所以韋小燕一直很擔心，“景芫姐，你還有錢麼？”
“噗嗤，”景芫被她逗笑了，“文文因為擔心我養不起他所以老是怕我沒錢花，那你又是為什麼這麼問？”
韋小燕嘆氣，“哎，景芫姐，我要不還是找我媽想想辦法，看看有沒有什麼臨時工適合你的。不然我怕你上次翻譯的報酬，還不夠你登幾回尋物啟事呢！”
“小丫頭，”景芫歪頭看著她，“你這是擔心我大手大腳的把錢花沒了又無處進賬吧？我在你眼裡就這麼沒用啊？”
“不是，就擔心嘛。而且也不能讓你去工廠當個女工啊，那就不是仙女下凡了，是仙女歷劫！”
景芫坐直了身子，臉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些，眉宇間籠上了點韋小燕看不懂的東西，“小燕，職業不分貴賤，而且女工們也是靠自己的雙手幹活養家，在我看來，都是了不起的人。”
韋小燕急了，“我不是”
景芫：“莫急，我知道，你不是看不起她們，你只是心疼我。可是小燕啊，你要知道，一個普通農家女孩子，能夠選擇讀書，有一份安穩的工作，不用擔心饑荒被賣，可以選擇自己的未來，真的是很幸福很幸福的一件事。再比如你，如果放在五十年前，一個女孩子說要當警察，簡直是天荒夜談。所以，這是個極好的年代。”
好到她相信那些為之犧牲的同志們，絕對不會後悔當初他們的選擇。
只是很遺憾，他們卻看不到這番景象了。
韋小燕忽然覺得心裡壓了塊石頭，是景芫那邊傳來的悲傷太過沉重，“景芫姐？”
回過神來的景芫笑了笑，“沒什麼？只是想到一些事情，所以感慨一下。你不用擔心我的工作問題，我往幾家雜誌社投了插畫稿，應當過兩天就有迴音了，透過的話我跟文文的生活費就不成問題了。”
“我的天！景芫姐你還會畫插畫啊？還是什麼是你不會的？”
景芫看看了那個老座鐘，嘆氣，“做飯。”
韋小燕：“？”
一個小時後，當韋小燕跟文文滿臉黑灰拉著景芫從冒著濃煙滾滾的廚房裡逃了出來，才意識到，原來景芫的不會，真的不會謙虛，這哪是做飯，這是炸廚房啊！
韋小燕暈乎乎，“景芫姐，為了房子的安全著想，你以後還是叫飯店送飯吧。”
文文一臉驚恐：“芫芫，火很危險！”
景芫：“”
而還在部隊的沈明哲，忽然想起一個人，那個人應該會知道景家。
那是他母親的老師，是一個老國手，聽說祖上都是御醫，唯他一個人離經叛道學了西醫，還去留過洋。
可就是因為這樣，十年動盪時期過得很是悽慘，如果不是沈明哲母親偷偷接濟，估計老爺子也熬不到文/革結束。
休假得去找一趟老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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