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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巴黎女孩LaParisien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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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那些女孩

半倚著牆壁的女孩被嚇至跌落在雪地上。

她眼眶通紅,臉上猶帶著淚水,精緻的妝容擦得一塌糊塗,幾縷髮絲散落在耳側,碧綠的眸子中載滿驚懼。雪花片片落在她身上,她卻好像毫無所覺,只呆愣地盯著他。

他嘆笑一聲,嚇得女孩抖得更厲害了。

極其狼狽的相遇。

那些埋藏在安德婭心底的怨怒瞬間消散,取而代之是不知所措和蔓延至全身的恐懼。

她害怕會說法語的德國人。因為他明白她所說的一切,她也聽得懂他所說的所有。她不能有任何偽裝,在這些人面前,她是赤|裸的。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猝不及防地對上德國人,還要是獨自一人,沒有阿黛爾,也沒有媽媽和瑪麗安。她以如此窘迫之態跌坐在地,而他卻站得筆挺低頭打量她,似是更加的高高在上。

他忽然蹲下身子,湛藍的眼睛看進她碧綠的眼睛中,似是十分有禮地道:“對不起,我好像嚇著這位美麗的小姐了。”

一方帕子還在他手中,她的手僵在雪地裡。

“沒有,對不起。”安德婭回過神來,避開他的目光,逼不得已地伸手接過散發出淡淡雪松木香的帕子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後才半抬起頭喃喃道:“謝謝你的帕子。”

幸好,他不是黨衛軍。

手中攥著的帕子被淚水打溼,還沾上了些許碎粉和腮紅,她無所適從地攥著被汙染了的那面,想著此刻是否該說點什麼。就好像,我會把帕子洗乾淨還你的,或者問他你為什麼能說得一口流利的法語,差點讓我禍從口出魂斷於此。可是前者聽上去有點非要糾纏不清的意思,後者則是大概會讓在生命永遠停留在這刻。謹慎起見,她還是選擇了沉默。

“我都看見了。”須臾後他帶點漫不經心地從上而下掃過她。

她惴惴不安,渾身都被盯得很難受,摸不準他在說什麼,又不敢問,只得擠出一句:“是嗎?”

他後退一步拉開他們之間過近的距離,壓抑的氣息頓時消散在四周,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唇角再次挑起,狹長的眼睛也微微眯起,聲音還是很溫潤,只是多了一分玩味:“你知道我看見什麼了嗎?”

安德婭被他出其不意的反問弄得有點語塞,但是見他已經收斂鋒鋩,也似乎無甚惡意,便再次抬頭看他,輕輕地道:“好吧,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不介意告訴我的話,我想我找到個更好的答案。”

悅耳的低沉笑聲傳來,他的視線依舊沒有離開她,不緊不慢一字一句地說:“你在咖啡店的小把戲,我都看見了。”

剎那間她如同掉落了寒冬之中的冰河,上有堅硬厚冰層圍封,下有急湍水流讓她寸步難行,她慢慢地被侵蝕,僅餘的空氣也被抽走了。冬日陽光總是極其短暫,黃昏之時他逆光而站,藏在黑暗之中,五官變得模糊不清,身上軍服也被隱去,就如犬與狼的時刻,她看不清楚他的用意,更不知他是否一個惡人。

“看來我又嚇著你了。”他愉悅地抿起唇,站起來懶懶地倚著牆,脫下帽子在手中把玩,“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好奇。所以,你,在咖啡店,找到好答案了嗎?”

她的手指絞著帕子,咬著唇,半晌後洩了氣般聳下緊繃的身子,卻仍舊倔強地對上他的眼睛,聲音幾近不可聞:“我只想要生存,也想再吃一口蛋糕,僅此而已。”

他的微笑有瞬間僵硬,臉上神色似是蒙上憂色,但是片刻後便消逝不見,她看不真切。只見他把右手伸出,指尖勾著一個小紙袋,聲音淡淡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個給你吧,是草莓奶油蛋糕。”

安德婭呆愣地看著那個牛皮紙袋,伸出尚有點震顫的雙手接過,鼻尖像是已經能夠聞到飄逸而出的奶香味,舌尖也能嚐到甜膩幸福的味道。

“站起來吧,地上太冷了。”他伸出手遞到她面前。

她猶豫半會兒還是搭上了他的手。

遠處路燈漸漸亮起,明黃的燈光讓她能夠看清楚男人的臉孔。他很年輕,沒有她想像的肅殺之氣,除卻他身上的衣服,他就似是普通人。

“謝謝你。”

“週日早上,”他把帽子重新戴上,再次勾起唇角,懶懶地道:“巴黎聖母院,如果你真的想認識德國人。”

她還未來得及揣摩他的意思,便又聽他道:“那麼再見了,美麗的小姐。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再遇。”

閒散的身影再次變得挺拔,朝她抿唇一笑後便轉身離開。

安德婭不自覺地鬆出一口氣,動了動僵硬的手指,低頭看去,左手拿著蛋糕,右手攥著帕子,怪異十分。

這些東西都不應該屬於她,然而她都收下了。是否從這一刻起她就成為了那些女孩呢?那些忘記國恨家仇投向德國人懷抱的女孩;那些在大街上與敵人打情罵俏的女孩;那些利用自己姿色獲取便利的女孩;那些被街巷婦人稱作妓|女|婊|子不知羞恥的女孩;那些媽媽唾棄鄙視的女孩;那些瑪麗安不屑於談論的女孩。

可是明明她並沒有忘記那些恥辱啊,本來就是法國放棄他們,將恥辱安在他們頭上,再做什麼也不會改變這個事實。況且她也不是為了過上好生活才踏進咖啡店,她只是為了生存。她也沒有做什麼,只是恰巧有人送她一塊蛋糕而已,但是為什麼她現在會這麼難受?為什麼她總覺得喘不過氣來?

如果可以選擇,又有誰想做那些女孩?

阿黛爾早就不見蹤影,她只能像是失了魂般在巴黎大街上游蕩。

她走過幾條很長很長的路,又繞了許久圈子,終於找到熟悉的小道。越過半人高的草叢,跨過小樹林,眼前是艾利諾曾經帶她來過的小草地。

四周靜謐無人,地上鋪滿白皚皚的碎雪,她不管不顧地坐在地上,衣襬和裙末很快便再次被沾溼。

寒風凜冽,蛋糕卻很甜很甜。

安德婭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尤如品嚐美酒佳餚般。

她終究還是如此無用,吃下蛋糕填飽餓了一整天的肚子。她也終究懶惰自私,自己吃完了全部,沒給媽媽和瑪麗安留一口,因為她找不到籍口,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她今天已經很累了,就容許她自私一次吧。

空蕩蕩的紙袋被疊好後重新塞進口袋,她揉著發麻的雙腿走到河畔,輕輕用手肘撞破河面脆薄冰塊,忍住寒冬的凜冽,掬起一把水狠狠地撥在自己臉上。水珠沿著臉頰漸漸流至脖頸,冷得滲人,她從內袋裡拿出先前藏起的手帕,輕輕把水滴印走,再沾上些水,把臉上的妝容用力地擦得一乾二淨,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的怨憤是朝著可笑的紅唇還是手上那方刺眼的帕子。

再次推開家門時她已經疲憊至極,刀叉擺放在餐桌上,置中處則是熱湯和土豆泥。瑪麗安靠在椅背,瞥到她空空如也的雙手後笑容瞬間聳下,失望地嘟囔:“還是沒有運氣嗎?”

安德婭艱難地抿著唇,抱歉地朝她們道:“看來訊息是假的呢,根本沒有任何食物來貨,對不起。”

媽媽走上前來輕輕地抱著她,在額角落下一個吻,溫暖一點一點傳至她僵硬的身體,輕柔地笑道:“沒關係,安德婭。你總會想到辦法的,你一向如此,不是嗎?來吧,先吃飯吧。”

她拖著沉重的身體,一言不發地坐到餐桌前,第一次毫不顧忌地盛了滿滿一碗熱湯和土豆泥,默默地吃著。睨到媽媽嘴唇微微蠕動,瑪麗安小臉皺在一起,她頓時覺得筋疲力盡。

明明她都已經這樣努力了,幾乎每天早晨都流連在大街小巷中,可是永遠都差一點點。她想告訴瑪麗安這些事情其實從來都不是靠運氣,也不是靠金錢,而是靠人脈和地位,不然為什麼有些人依舊能吃好穿好,就像一切都不曾發生呢?她也想告訴媽媽她實在沒有辦法了,她愚笨的腦袋也不能想出什麼樣的好主意,唯一能做的就是今天下午那些事。可是她們會喜歡嗎,會接受嗎?但是也沒法子了,對嗎?

瑪麗安還小,對所有事情都懵懵懂懂;而媽媽如非必要時根本不想踏出房子一步。

只有她了。只剩下她了。她真的好害怕好害怕,也好累好累。

關上房門,她恍似失去力氣般靠坐在門邊,耳邊卻倏然響起那人帶著笑意的話語。

週日早上,巴黎聖母院,如果你想認識德國人的話。

是哪個週日?認識的是那些德國人?是他還是其他人?他什麼都沒有說。

那為什麼他要對她說這些話呢?也許是見她軟弱可笑吧。贈她蛋糕也是想告訴她她的眼淚真虛假,嘴上說著不願意,手卻是遞了出去。

她,也不外如是。

手中原本潔白的帕子已變得紅紅粉粉,只隱約見到角落裡有個細細小小的f字,大概是他的名字字首。

安德婭將它揉成一團,復又鬆開,思索片刻後還是把它整齊疊好放進最底層抽屜裡盒子中。

就這樣,讓它永不見天日,也許能減輕一點罪惡感。

至於他說的其他話,至少可以留待明天才思考。

犬狼時刻,法語l’heureentrechieloup,直接翻譯就是hourbetweenthedogandthewolf。是法國的諺語,指黃昏或日出之時人們看不清楚迎面而來的是惡狼還是愛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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