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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巴黎女孩LaParisien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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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47章 記憶

人的記憶很短暫,安德婭一直都這樣覺得。

就好像她對那天的記憶也很模糊,記不清拳打腳踢是怎樣落在身體每個部位,記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樣在滂沱大雨裡衣不蔽體地走回去,記不清怎樣慢慢把身上印記洗去。

如果不是鏡子倒映出稀少的髮絲和傷痕,她有幾個瞬間都覺得一切未曾發生過,所有都只是夢而已。痛苦的感覺被蒙上白霧,變得不真切,即使她拼命回想,也只剩下星星點點的記憶。只要穿上衣服,蓋住瘀傷和頭髮,她便可以欺騙自己那天什麼都沒有發生;如同街上的人一樣,只要收起瘋狂笑容和骯髒話語,他們就會埋沒在人群中,沒有人知道他們做過的事。

整個冬日裡,這種審判一直未曾停歇,後來連僅僅只是在餐館服務過德國人的女孩也被拉出去,被控訴叛/國和貪慕虛榮。一時之間,沒有人在乎誰到底做過些什麼,只要有人被抓,他們便爭先恐後地成為審判者,想要證明自己並不是與她們一丘之貉。

只要幾句話,就能輕易毀掉一個人。

“這會有完結的一天嗎?”阿黛爾嘆了口氣,伸手把簾子拉上,把陽光和廣場上的混亂隔絕在外。

安德婭窩在沙發上,看向了她,輕聲反問:“你覺得呢?”

“永遠都不會完結。”阿黛爾撥出了一口氣,嘲諷地笑了笑:“他們難得有機會可以隨意摧毀人,又怎麼會輕易捨棄這種權力。”

“欸你覺得誰更可惡,是德國人還是這樣的法國人?”

“親愛的,你知道我們答案是一樣的。”

“嘖,靠。”

戰後的第一個冬天對安德婭而言依舊難熬。

從對戰爭的厭倦和對活著的盼望,變成了對路人評頭品足的煩厭和不耐。每當她戴著頭巾走在街上時,路人們總是有各種掩蓋不住的目光,有些人會選擇退避三舍,有些人卻會在她面前指指點點,甚至開始謾罵。

安德婭已經失去反駁的欲/望,也不再給予那些人任何回應,只是木無表情地在他們身邊走過,就好像遊離在他們世界之外。她做到了對爸爸、艾利諾和阿黛爾的承諾,努力地活下來了,可是活下來之後,又是什麼呢。當生命不再受威脅、戰爭真正結束時,她又有什麼理由繼續拼命活下去呢?

戰爭讓她失去了所有。失去了愛她的人,也失去了她愛的人,在這個城市裡更是失去了立足之地。她對一切都麻木了,無喜無哀,哪怕現在德軍再次入侵,她也不再在乎了。

這個冬天過得特別漫長,也特別的冷,下了好幾場暴雪,等到快四月下旬時春天才悄悄降臨。然而櫻花盛開的時分也沒有為她們的生活帶來多少浪漫和暖意,糧食依舊短缺,戰爭也尚未徹底結束,等到五月上旬,一切才真正畫上句點。

“為什麼聽上去那麼不真實呢”安德婭盯著桌上的無線電,挪動了一下位置,讓陽光落在身上,溫暖和熙,“希特勒是真的死了嗎?他那麼容易就死了?”

“不知道,但是聽上去的確如此。”阿黛絲抿了口咖啡,趴在窗臺看來往的人,有點無精打采,“這真的太便宜他了,明明因為他們一己私利,挑起了戰爭,把歐洲變成地獄,結果大勢已去,他就一句噢抱歉我先走一步了,再見大家,就這樣輕輕鬆鬆死掉了。”

安德婭忍不住噗哧一笑,睨了眼阿黛爾,撇了撇嘴道:“看來世界果然不公平,這個故事教訓我們從一開始便要做絕對的惡人,因為他們懲罰惡人最多也只是死刑罷了。然而其他人卻要活著被他們折磨,還要感恩他們留我們一條命。”

“這輩子來不及做惡人了,我們要不要下輩子一起做?”

“你想做什麼樣的惡人?殺人犯嗎?”

“不,我只想拿到所有人的錢,然後成為千萬富翁。說實話,我們這輩子過得太苦了。”

安德婭怔楞了片刻,沒有說話。這輩子她們的確過得不太如意,大部分的不幸也都是源於她們在社會上沒有地位,家庭也沒有財力。想走,卻不能走;留下來,也一樣過不上什麼好的生活。戰爭對他們來說只是無盡的痛苦。

她的一輩子大抵就是如此庸庸碌碌了,似乎也掙脫不掉。

她視線落在阿黛爾身上,笑了笑:“好,到時一起騙掉所有人的錢。那我們要叫什麼名字呢讓我想想,怪盜姐妹花怎麼樣?”

阿黛爾打了一下她的手臂,翻了個白眼,“不要,聽上去太傻了,而且我們是騙錢,不是偷東西。”

“那讓我再想一下,一輩子這麼長,總會想到個完美的名字。”

“等到下輩子再想也不遲。”阿黛爾莞爾,悠悠地撥出一口氣,“現在是真的結束了,只要等到亞洲那邊的戰爭也完結了,就真正和平了。”

窗邊風鈴被夏風劃過,相互碰撞,聲音清脆悅耳,也讓安德婭的心情更明亮了。她眨了眨眼睛,笑著道:“亞洲太遠了,對我而言,戰爭在這刻就結束了。”

“也是。”阿黛爾走到安德婭身後,輕輕地摟住了她,下巴擱在她肩膀上,伸手撫摸她的髮絲,“我們的頭髮開始長出來了。”

“嗯,可是還要至少多等一年才不會那麼突兀。”安德婭掃了眼鏡中倒影,很快便又移開了視線,“說起來最近那些人倒是不敢太過份了,有不少從集中營出來的女人也戴著頭巾。”

她們現在的頭髮就像小男孩的短髮一樣,比寸頭長出些許,卻離女孩子的短髮有點遠,還有些參差不齊。哪怕她們再不在乎其他人的偏見,也不願意頂著這樣的頭髮走在大街上,所以她們總是會戴頭巾出門。頭巾也漸漸變成她們這樣的女孩的標誌物品,只要戴上了,就會被劃分成某種人,被貼上各種標籤。

然而最近,部分在戰爭時期被抓去勞動營的女人重新獲得自由,漸漸也有不少人回到巴黎。這些人和巴黎女孩們一樣,頭髮被剃掉,遍體鱗傷,骨瘦如柴。她們同樣戴著頭巾走在街上,並沒有意識到這早就成為了恥辱的象徵。

曾經被歌頌對國家和愛人忠誠的法國女人,在戰爭期間奮不顧身參與抵/抗運動的女人,現在在路人眼中卻是被劃分為與德國人有染的女人,得不到任何保護和尊重。

那些曾經是多麼的大義凜然,現在卻無差別審判著每一個人。

說到底好像誰也沒有太大分別。

“他們真的很該死的討厭。說實話,他們做的事情和納/綷也沒有多大分別吧?不也是剃頭打人嗎,在我們看不到的角落還有更過分的事呢。”阿黛爾咬牙道,臉上帶幾分怒容,靜了好一會兒再道:“那天我在左岸看到波伏娃,她也戴著頭巾。”

“為什麼?她有被剃頭嗎?”

“沒有。”

“那她為什麼戴著頭巾?”

“我不知道。也許只是為了方便,也許是她也對這種現狀不滿。”

阿黛爾聳了聳肩,頭微微探前,側著打量安德婭。

安德婭很瘦削,比去年似乎還瘦了幾公斤,但是幸好看上去不至於病懨懨的。沒有頭髮阻擋,她的一雙綠眼睛更讓人移不開眼了,就像寶石一樣清透,也帶著隱約的光,只是很淡很淡。

“那你有什麼打算?”她問安德婭。

“未來的打算嗎?”安德婭託著腮,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等頭髮長出來以後,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留在巴黎了。”

“為什麼?”阿黛爾有點驚訝。

“這座城市沒有什麼值得讓我留下。噢,當然,你是例外。”她把頭擱在了阿黛爾肩上,“我在巴黎也沒有太多愉快的回憶。我想到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去,我不想永遠都活在偏見之下。”

在瑪麗安轉身離去時,纏繞著她們的繩子便斷掉了,她們之間沒可能回到以前了。所有的牽絆都不復存在了。

“那你想去哪裡?”

“瑞士。”

在某個夜裡,弗里德里希與她提起的瑞士。

他說他喜歡那裡近乎與世隔絕的寧靜,也喜歡住在雪山附近,夏天鳥語花香,冬天白雪皚皚。而且他會說德語,她會說法語,一定能在瑞士好好生活的。

“我一直沒問你,你知道他還活著嗎?還是說你們曾經約定過什麼?”

“我不知道。我希望他還活著。”安德婭的聲音很飄渺,也不太真切,“如果他還活著,他想來找我的話,一定能找到的。他知道我住在哪裡,也知道我的名字。只是他總是說讓我把他忘掉,因為戰爭結束時,我的人生才剛開始,所以我猜就算他活下來了,他也不會來找我了。”

“那你會去找他嗎?”

“我不知道,但我總不能用這幅模樣去見他吧。他會認不出我的。”

阿黛爾搖了搖頭,“他會認出來的。”

安德婭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想以這個樣子見到他。而且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和他的家在柏林,可是我總不能到德國找他吧,所以就算想找他也太難了。我好像對他一無所知,也許他已經死了。”

“不是說沒有訊息就是好訊息嗎?在確定他死亡之前,就當他活著吧。”

“好。”

安德婭不懂形容自己的心情。其實他們本可以在離別之前約定好,比如說等到戰爭結束他們就在每個月的某天到某地等著,這樣的話就不會失散了,但是弗里德里希不願意。

他的聲音很輕:“第一年等不到,你會覺得也許我是被關在了什麼地方,於是你繼續等,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每年你都會找不同藉口結自己,這樣的話只和令你痛苦又不安。不要把人生困在無盡的等待中,你的人生那時才剛開始,你能做很多事情,不要被執念困住。我的人生就這樣了,以後就算不死去,也會一直受苦,但你不同。”

那個夜裡,看著他湛藍的眼睛,明明她有千百句話想要反駁,但最終吐出的只有一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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